燕返 第174章

若非竹中重治加以解说，至今仍然不太明白。

这跟九尾狐伏身的森兰丸之间，可有什么关系吗？

其实，如果考虑到织田家的态度，竹中重治的立场也未必全然可以依仗。

所以除了自己掌握真选组这样的情报机构之外，还得有信得过的阴阳师、秘法僧、修验者之类的才行吗？

这个难度可就有点太高了。

流云端坐在岐阜城的临时宅邸里，微笑着同羽柴秀吉、竹中重治、蜂须贺正胜并席而联坐，谈笑十分安然闲适。

仿佛与之前一样融洽。

他内心之中也确实还是把这几位视作友人，不愿有什么敌意。

但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织田信长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九尾狐的化身，言行举止皆十分诡异，实在无法等闲视之，不得不有些自保的想法。

这件事情究竟该不该直接说出来问询一下几位朋友的看法呢？

流云有点犹豫。

万一说出来之后风向不太对劲，可能几位朋友日后就不一定还是朋友了。

迟疑之际，他便想先用没营养的废话客套几句，对羽柴秀吉发问到：“听说老哥您这次是携着眷属到岐阜城的，家里一切都还安好吧！”

其实流云是不喜欢说这些废话的。

不料就是这么难得的一句，说出来之后，却令羽柴秀吉脸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了。

听到流云这句无心的客套话，猴子老哥瞬间神情黯淡下去，皱起眉头咬紧牙关。

竹中重治一言不发垂首闭目作出神状。

蜂须贺正胜满脸尴尬之相，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流云老弟啊……宁宁现在似乎不太好。”羽柴秀吉最终投过来有些微妙的眼神：“她好像是由于在京都夜不归宿那天，受到了什么刺激，最近一直很难安定。今天原本还能勉强撑着到岐阜城来做客，但我只是说了一句‘不如一起来拜访流云老弟’，宁宁她就……她就像是瞬间想起了什么很麻烦的事情一样，一下子都快要发疯了。当然这大概只是巧合，我想流云老弟，你跟宁宁那天晚上夜不归宿的事，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流云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他不想撒谎说没关系。

其实也不用回答。

羽柴秀吉显然已经有了一些不妙的怀疑，刚才说话的语调和方式都跟以往不一样了。

但他姑且还愿意把怀疑当面说出来，而不是立即采取其他的手段，这就说明仍旧顾及着情面的。

第242章 宁宁夫人被妖气入侵？

宁宁夫人遇到这种事情了吗？

流云听了羽柴秀吉的话，既觉诧异，又感尴尬，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他并不想在这种严肃的问题上编造谎言，去欺骗一向对自己亲切友好的“猴哥”。但是真话又涉及宁宁夫人的隐私，实在不方便讲出来。

真乃两难选择啊。

反复犹豫几番之后，流云终究只得叹息道：“秀吉大哥既然问到了……我只能说确实是碰巧知道那天晚上在京都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既然宁宁夫人并不愿提及，那么我也只能暂时保持沉默罢。”

羽柴秀吉原本就已经脸色阴沉面无表情，听了这话神色更加沉重，一言不发地直直盯过来，目光中满是难以形容的情绪。

说是愤怒好像又没有到那个程度，说是震惊又并未显得意外，说是怀疑又看不到动摇的姿态。

只是一种令人十分难受的冷冽苦涩之意，就像在冰雹了砸在沙漠上似的。

左右两侧，竹中重治虽然在场，却似乎神游物外，灵魂出窍，完全感觉不到周围的变化一样。而蜂须贺正胜则是极度的局促不安手足无措，竭力想要向后蜷缩身体减小存在感，可是怎么都不像竹中重治那么自然。

流云这时候略加反思，才觉得刚才可能有所失言。

承认自己知道，却又拒绝说出实情，那会让对方怎么去想？还不如索性装糊涂呢！

但话既然已经说出去了，便是覆水难收。

又考虑了一会儿，流云终于想出一句解释，郑重其事又道：“那天夜晚在京都，归蝶夫人也经历了此事……她对前因后果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事后归蝶夫人与宁宁夫人有过深谈，最终也是两位夫人嘱咐过不可透露。”

“归蝶夫人吗……”

闻言羽柴秀吉稍有动容，眼中闪过几分异色，颔首思索了片刻，忽然猛地仰头挥手，断然说到：“那好吧，就不再问了。无论是流云老弟，还是织田家的主母归蝶夫人，都是我应该毫不犹豫就相信的人。”

讲出这话的一瞬间，他尖嘴猴腮的脸就不再是紧绷着的了，而是展露了惯常那种狡黠而自信又略带三俗的微笑，显出平日里真诚豁达不拘小节的那一面性情来。

这个情绪调整的能力可谓逆天了。

流云觉得羽柴秀吉其实仍有些耿耿于怀，并未真正彻底安宁下来，但至少做出了平息争议的态度，那么姑且也该象征性配合接受一下。

于是也以微笑回应。

“归蝶夫人也知道吗……”

蜂须贺正胜听到这话似乎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嘟囔了一声，然后又满脸惊怕的马上闭紧了嘴巴，情不自禁往后挪了半步，越发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额头上甚至露出不断的汗珠，就差夺路而逃了。

——这五大三粗的壮汉心理素质未免也太差了一点的吧？

还是说他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事情了？

竹中重治倒是这时候才睡醒的样子，缓缓坐直身子，抬起了头，睁开朦胧的双眼，露出深沉如海的瞳珠，若无其事道：“在下大致观察了一番，宁宁夫人应是遭逢变乱，心绪不宁，邪妄之气自生。加上京都经由魑魅魍魉作战之后，妖气横溢于市，飘逸四散……这无疑是内外交困。如若不加引导治理，或许会有逐渐堕入魔道的风险。”

听了这话羽柴秀吉仍是端着沉着冷静的微笑，只是两眼迅速眨了几下，语气和蔼地点头说：“是的。竹中大人提醒得很好。”

蜂须贺正胜没去注意竹中重治的话，仅仅是感受到气氛终于变得正常，就悄悄舒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神色稍微缓解，但依旧是不敢说话。

流云听了这个解释之后心里顿时颇觉得担心——然而当着猴子老哥的面自然不方便表达出来。同时也感到十分诧异。

诧异的心情倒是可以直言不讳。

流云便将自己的疑惑不解之意，向竹中重治和盘托出发问：“仅仅是因为宁宁夫人心绪不佳，加上京都妖气聚集，她就有可能会受到影响，堕入魔道了吗？是不是也太容易了一点？照这么说的话，东瀛到现在还没有变成妖魔遍地的局面，可真是算很幸运的。”

闻言竹中重治微笑着摇头解释道：“若是普通人反倒不太容易被波及了。宁宁夫人异于常人之处，在于她天生拥有超凡脱俗的灵感，可以领悟普通百姓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东西。这样的人如果潜心研学阴阳术或者佛门秘法，定然是事半功倍见微知著的，同时不断捶打自身神魂，亦可助于抵御外邪入侵。可惜宁宁夫人并没有这份机缘，她的体质会吸引祟物，而自保之力又不足，格外容易成为妖气伏身的目标。”

羽柴秀吉长长叹了一声，苦笑着接过话头说：“以往都是凭借竹中大人给的符咒和法器，让宁宁她带在身上才没有出事的。可能是在京都的时候，外面的进攻太猛烈了，所以防御不住吧！”

流云稍微明白了一点，随口又问：“不知道宁宁夫人究竟是受何种妖气入侵心智，又有什么具体的反常举止呢？”

这话一出来，气氛忽然又沉闷了。

羽柴秀吉脸上笑容略微凝滞，环顾左右呵呵了两声一言不发。

竹中重治继续神游物外灵魂出窍。

蜂须贺正胜则是一副“我真的不想知道太多秘密”的痛苦表情。

流云又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可是，还是覆水难收啊。

安静了片刻，羽柴秀吉咳了两声，正色道：“其实，竹中大人和其他几位织田家的高人稍微商量了一下，能想出来的，可以给宁宁治疗的办法还是挺多的，但不是有风险，就是效果不太靠谱。正巧这次听说了宰相殿下（织田信长）要到奈良的东大寺里去割取‘兰奢待’来对付一向宗的和尚，所以我才想到……唔，请竹中大人说吧。”

“那么就由在下代为转达。”竹中重治非常恰当开口了，依旧是慢条斯理，不疾不徐：“若是古人先贤的记载不错，只需从兰奢待上割取三匁的小碎片，便可确保诛除宁宁夫人身上的邪妄。考虑到古人先贤未必没有夸张，抑或是兰奢待的性能衰退，那么可能需要五匁以上。”

（一匁约3.75克）

“嗯嗯就是这样子。”羽柴秀吉郑重点头，露出恳求之意，眼巴巴地看着流云说：“但是割取兰奢待是非常凶险的事情。而且一次取得越多风险就越大。宰相殿下（织田信长）做了许多准备，也只打算弄个六七两罢了，全部要用作对付一向宗，大概没法分给我家宁宁……除非是……”

“除非有人代表秀吉老哥出面，一起去冒着风险，割取更多一点兰奢待，才好意思开口讨要更多。”流云自行领悟了对方的意思：“而这个人选，似乎除了我佐佐木流云之后，再无他想。”

“确实。”羽柴秀吉弯下腰去行礼：“我本来都要自己出马了，听了竹中大人解释之后才知道，我去了根本不会有用反而有可能添乱，只有流云老弟这样的，才帮得上忙。”

第243章 昭和之猴，与流云的第一个长期目

羽柴秀吉这个请求，流云当然是责无旁贷的接受了。

且不说此事原来就跟自己有点关联，就算是跟自己没有关系，为了帮嫂子恢复健康，同样是义不容辞的。

再加上流云本身也需要割取兰奢待来解决井河阿莎姬与秋山凛子的问题。

不就是去奈良东大寺走一趟而已吗？

虽然听有些人说是挺凶险的，但是回头想想，自从穿越到这个怪力乱神的日本战国世界之后，凶险的事情已经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可以说是习以为常了，不仅没有丝毫畏惧不前的想法，反而内心颇为期待。

这可能也是受了灵魂链接的间接影响所致。

伊织的外祖母，名为“长船长光”的妖刀姬，是数百年前，工匠为了杀戮而制造出来的兵器。因此在她由物入妖，获得独立神智之时，唯一的执念就是找到足够强的武士当自己的主人，从而能参与到激烈的战斗当中，建立卓越的功勋。后面妖刀姬虽然逐步变得人性化，甚至于匠人诞下了后代，但初心却是从未断绝更改的。

与之接下血契之后，流云的性格之中，渐渐增加了热血好战的一面。

原本他拔刀杀敌，主要只不过都是维护自己，或者身边其他人的利益与安全。而现在稍微能够体验到所谓“剑士的信念”了。

见流云如此痛快地点头接受了委托，羽柴秀吉眼中呈现出感激之意，煞有介事地躬身致谢，看上去十分真诚。

只不过他神情仍有些挥之不去的苦涩，始终难以消解。

一旁蜂须贺正胜总算将悬在空中的心安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竹中重治倒是一直十分淡定自若。

讲完了最敏感的话题，这种气氛之下也无意多作寒暄，便相互致意打算告辞。

流云其实有点关心宁宁夫人的实际情况，想要亲自去探视一番，也考虑到刚才的情况而没说出口了。

他只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最近我在路上听到有旅行者在酒屋说‘织田家的宰相殿下（即信长）完全不看出身，就连声名狼藉的大妖怪，只要帮得上忙都会录用并且委以重任’，请问真的是这样子吗？”

羽柴秀吉听了这话似乎忍俊不禁，像个老农民一般毫无形象可言地捧腹笑道：“这又什么值得一说的呢？流云老弟你不也有几个妖怪家臣的吗？”

流云摇头否认，再次暗示：“我顶多只敢收容一些经历浅薄，未闻恶行的小妖怪在身边罢了。要是声名狼藉的大妖，可不敢轻易招惹。比如大天狗、酒吞童子什么的……这些我肯定是敬而远之。”

羽柴秀吉笑容顿时收敛，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听懂了弦外之音，皱了皱眉头思索片刻，才又从容发笑道：“哈哈，这方面不得不提，咱家主公大人的器量确实要比流云老弟你强上一点了。当然，也比我要强得多。他老人家说不定真的能驱使得动大妖怪呢。”

既然如此，流云也不再遮掩，叹道：“我只是担心，那些生存了几百年的大妖怪或许都是老奸巨猾的阴险之辈，如果表现臣服，暗中却使用了什么手段……”

“老弟的担心不无道理啊！大妖怪确实多半都是难以对付的。”羽柴秀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次倒是很淡定，眯着眼睛不慌不忙地解释说：“不过我也听说，以前的徐福就可以用欺骗的赌约占到妖魔鬼怪的便宜，然后还有鉴真圣僧这样打败了所有大妖怪的人类存在……如果说现在东瀛活着的人里面，有谁是可以比肩徐福、鉴真的，那一定就是咱家主公大人了吧！”

流云仍是摇头：“徐福、鉴真毕竟都是传说中的上古人物，当年到底是如何降妖除魔，前因后果也难以说清楚了。织田宰相殿下虽然是举世的豪杰，但跟传说中的上古人物相比的话，恐怕还是……”

“流云老弟，这话我可就不太赞同了啊！”羽柴秀吉的脸上忽然出现某种难以言状的狂热激奋之色，眼珠转了几转，意味深长地说：“难道你觉得，只有从唐土东渡来的徐福、鉴真才有办法对付妖魔鬼怪，织田宰相殿下作为东瀛土生土长大人就一定不行吗？”

流云顿时无言以对。

这怎么还扯上民族情绪了呢？

以前就曾经意识到，羽柴秀吉作为一个出身不高的武士，并不像大部分高门第的文人那样仰慕汉唐文化，而是很具有本土情怀的。

却没料想，这本土情怀居然这么严重。

简直可以说是东瀛的红脖子——虽然猴子其实红的是另一个部位。

可以，这很昭和。

我愿称之为昭和之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