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返 第143章

片刻之后，流云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商屋门口，与坐店的手代沟通之后，知道对方确实是专门搞运输生意的。

便坐下来喝茶详谈。

又听说最近贸易繁忙，下单必须预定，流云佯作犹豫，旁敲侧击问了几个故作高深的问题，装模作样考核了对方的业务能力。终于是草拟了合约，付了三十贯的订金。

流云号称要买总计四千斤的海产，加起来大概一百一十五贯，还不需要交各种苛捐杂税，比别的地方便宜了许多。

然后运输费得六十贯。

倒也不是人家狮子大开口，而是因为保存新鲜海产需要消耗大量冰块，冰块在这年代可是十分昂贵的奢侈品。也不知道是不是阴阳师用术法造出来的。

先付一半订金也是因为这个道理，人家担心你毁约，怕从地窖里取出来的冰块白白融了。

事实上，六十贯仍然是个优惠的价格。

加上货款，亦不过一百七十五贯。

想要在旁边的大凑、津岛采买同样品质和数量的海产，至少要多费一百贯。

如此物美价廉的好事，唯有在长岛才能碰上了。

定好了运输的渠道，流云第二日又去了渔村，找到清盛和尚，准备兑现昨天说好的生意。

原本也打算签预购契约的，只是人家村里连笔墨纸砚都不齐全，没法弄复杂的程序，便只口头约定了。

孰料，见面之后，清盛和尚面露难色，伏身土下座拜倒在泥地里面，诚恳致歉说：“贫僧该死！现在没法把货物卖给小次郎先生的万事屋了，还请原谅！”

流云心想“果然戏份来了”，脸上却顿显惊讶与愤懑之色，抬高声音怒道：“这是为何？我连冰块的钱都已经出了，近江那边也通知家人过来接应……现在却说不能卖？”

清盛和尚跪地不起，连连叩首，哀声道：“原本约定好的货物一定是没问题的，只是……只是……正巧有个一向宗的教友遇到麻烦，需要帮忙，所以……”

流云疑道：“什么教友？什么麻烦？”

清盛和尚仍然跪在地上，嗟叹两句，无奈地说：“贫僧有个朋友，也是一向宗的门徒，惯常在长岛与奈良之间做生意。上个月同那边的商屋签了契状，要提供一万斤各色海产，到期若不足额，三倍赔偿，期限就在三日之后。原本及时供货并没什么问题，可是没想到前几天商队被贼人打劫了……贫僧不能看着同样信仰一向宗的朋友遭难，只能尽力筹集海产，低价卖给他了，所以无暇为您供货……”

流云面作薄怒，便不答话，拂袖而去。

接着赶紧去周边的其他渔村转了转。

果然，纷纷都说库存不足了。

理由也是各式各样，五花八门。

……

见状井河小姐大觉得佩服：“难怪长岛这边虽然物美价廉，商贸却并不发达呢！果然如流云大人所说，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顺水推舟即可，麻烦会找上门的。”

“不仅麻烦会找上门，转机大概也会迅速自动出现。”流云显得很有信心：“总不至于是为了骗三十贯订金弄下这么大圈套。”

井河小姐点点头，接着又有些消沉：“没想到，那位看起来十分亲切可靠的清盛大师，居然是个骗子。”

“他并不是骗子。”流云摇头说：“我刚才用异能试过，那和尚说的话应该全是真的——至少他自己觉得全部是真的。和尚应该是个真正的好人。”

“他也只是被人蒙蔽的吗……”井河小姐听了流云的解释顿时好受了一点，幽幽叹道：“虽然是个好人，但信任的对象出了问题可就不妙。就像我曾经信任比叡山延历寺一样。幸好现在……现在遇上了佐佐木大人您呢。”

“唔……”流云咂舌摇摇头，深感这副担子有点沉重：“希望不会有一天，你又觉得信任被辜负了呢。”

“佐佐木大人……相信绝对不会辜负我的！”井河小姐只犹豫了半秒钟，就坚定地做出判断：“如果您的品行都不值得信任，那还有谁呢？”

此时伊织化成的长刀又一次响起自发的低吟。

但似乎不是为了抒发某种微妙的情绪，而是表示赞同共鸣。

看着对方明艳飒爽的英姿，流云越发觉得，被信任也是一件辛苦的事。

第197章 解决问题的条件

已经达成口头协议的采购生意，由于对方的违约而告吹了。

预定的交割时间是一天后，负责运送的商屋已经做了相应的准备和前期投入，显然不会退定金了。

恰好这时候，来不及从其他渠道买到足额的货物。

因为长岛这地方，海产是比较抢手的，往往渔民还没开船出海，当天的收获就已经被人提前预订了。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初期的“期货”。

如果流云当真是一个前来长岛采买海货的小商人，他现在肯定已经极度郁闷了。

白跑了一趟浪费时间不说，还亏了三十贯的订金。

三十贯铜钱大致对应三十两银子，这相当于一般农户辛苦劳作好几年的收入了，对于普通商贾来说也绝对不是一笔小钱。

甚至可能涉及到无法按时向下游顾客供货而产生的诸多连环反应。

幸好流云只是假冒的商人。

所以他还可以坐在宿屋的房间里面，一边饮茶吃点心，一边随意翻阅闲书。

没有出门办事，是因为忽然天降大雨。

阴云密布，狂风不止，滂沱大雨呈倾盆之势，如细密的水帘一般悬挂着，落在地上是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显然不是可以从容外出的情况。

特别现在自己扮演的是平平无奇的商人呢，在这种天气还不呆在屋子里，可就太奇怪了。

至于调查长岛一向宗的事情，流云并不太担心。

虽然时间有限，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一点边了，即将接触到更深的东西，只需要静静等待就好。

倒是随行的井河阿莎姬有点没来由的患得患失，心绪不宁，时不时地对时政发表一些天真幼稚的看法，放在后世大概是最低级键政侠那种档次。

也不知道是在为长岛一向宗的事情而焦虑呢，还是由于与流云扮作夫妻共处一室才紧张。

秋山凛子反而没什么异常的表现，只谨小慎微低眉顺目呆在一边伺候，脸上挂着宁静安然的笑容，笨拙但认真地扮演侍女的角色，似乎入戏太深而且乐在其中。

流云安闲地躺着休息，一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边还能光明正大的给眼睛送福利，倒也舒坦。

只是……

接近中午的时候，忽然宿屋老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万事屋的小次郎先生在吗？有一名法号叫做清盛的僧人来找您。”

清盛……这不是之前那个渔村的话事人吗？

流云闻之欣然不已，心想事情发展果然不出所料，却皱眉作不悦状，没好气地说：“这个和尚说话不算数，约好的生意泡汤了，害得我损失了好几十贯……有什么好见面的！”

“原来是这样啊……”宿屋老板恍然，又陪着笑劝道：“您还是去见见吧，那位僧人似乎为了找您落脚的地点，冒雨逛了好几家店，都淋成落汤鸡了呢！要不还是屈尊见一见？”

“哼……”流云仍自不忿。

“小次郎先生……”宿屋老板走近一步，神情有些不悦，低声以提醒语气说：“毕竟这是在长岛，还是对一向宗的师父们有些敬意才好。”

“嘁……”流云听了这话，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朝着屋里的井河阿莎姬与秋山凛子递了个眼神，跟着宿屋老板走出来。

果然，见到门口屋檐下，有个身披斗笠蓑衣的人，浑身上下都已湿透，正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

走近一看确实是昨天还见过面的清盛和尚。

流云故意板着脸，冷冷发问：“清盛师父，找我有何贵干？还想再坑掉三十贯订金吗？”

那和尚闻言大为窘迫，急促转身看过来，不顾地上脏污，伏身拜倒说：“此事实在抱歉！所以贫僧今天起了大早来找您，就是想要尽力弥补。”

说话之时，这和尚显得风尘仆仆，疲惫不堪，有点可怜。

流云神色稍缓，但仍摇摇头：“除非可以按照原先的价格，交付足额的货物。否则哪有别的办法弥补？”

清盛和尚哀声叹道：“贫僧的朋友如果无法向岐阜的商屋交货，就要赔偿一千多贯，势必家破人亡，而且时间过于紧急，昨天不出发就赶不上了……作为一向宗的比丘，贫僧无法对信徒的遭遇坐视不理，只能先救那边。”

流云闻言愠怒不已：“原来如此！我既然不是一向宗的信徒，所以就可以随意坑害了。”

“当然不是，不是……”清盛和尚又一次惶恐下拜，卑躬屈膝连声道歉：“贫僧心里对此十分不安，所以昨晚忙了一宿，找遍了认识的人，终于总算是发现一点办法。有位朋友那里有足够的货物，只是价格，会比我们商议的稍微高一些……但也高不过一成就是了。”

“那……”流云犹豫片刻，勉为其难点点头：“请您讲吧！”

“多谢您的谅解！”清盛和尚总算没那么紧张不安了，连忙仔细解释。

原来，这和尚发动了自己的人脉关系，找到了长岛愿证寺的高层，得到某个豪商的情报。

那豪商据说是垄断了这附近五分之一的海产贸易，每天进进出出的都是几万斤的货物，说不定能匀一些出来。

流云听了这话忍不住想翻白眼：“干嘛不直接让您那个朋友去找豪商呢？那样的话我们不就可以正常交易了？”

清盛和尚苦笑解释说：“实在是来不及……得到消息的时候，只能立刻把村里最近三天的收获都装上，才勉强能在截止日期之前到达目的地。”

流云皱眉不语，思索片刻，又道：“好吧，就考虑这位豪商的货物……我猜要让人家临时转让出来一些货物，可能也有额外的条件吧？”

清盛和尚闻言愣了愣，缩着脑袋嗫嚅道：“确实……确实如此。贫僧都没脸继续说了……”

流云无奈叹气：“算了算了……请您直接说出条件是什么。是要额外加价吗？本来我是听说长岛比大凑、津岛都物美价廉才来的……现在看起来完全是想多了啊！”

清盛和尚连忙摇头：“不是不是！那位豪商乐善好施，并不怎么在乎银钱。但是他老人家对一向宗极为虔信……可以说比贫僧还要虔信许多，他的意思是，如果您愿意听一场法会，了解一向宗的教义，就可以帮忙。”

流云听了这话，复又皱眉不悦：“我家里祖祖辈辈，都是信奉天台宗寺门圆城寺派的……您这是想要我改宗吗？虽然我是很想弥补损失，但也不至于为此抛弃父祖的信仰。”

清盛和尚头摇得更厉害了：“您误会了。只需要您带着家人出席一场法会，稍微了解一下一向宗即可，没有让您改宗的意思。我们一向宗是从来不会有强迫传教的做法的。”

流云将信将疑，颔首沉吟良久，方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做的，也辛苦您了。”

清盛和尚终于松了口气，然后忽然脚下发软，身子一抖，摔倒在地上。

看来他的确是为了流云的这件事情奔波劳苦了许久呢。

第198章 一向宗的法会

“各位想必多少都见过其他宗派的寺庙，但估计没几个人听得懂其他宗派的佛法。他们那些和尚，为什么老是抱着经书不放，故意用一种很复杂的办法来说话呢？为的就是让你们听不懂。你们听不懂，没法自悟，就只能去花钱求他们。要不然为什么能修那么高的佛塔浮屠？钱到了他们那里，说是供奉佛祖，其实花在什么地方，大家都清楚得很……”

“……我们一向宗就是看不惯这个事，才用最简单的话说给你们听。有的人一定好奇了，想要身后成佛是最难的事，怎么可能用简单的话解释？其实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自身开悟解脱成佛，确实不容易，这个没错，必须要熟读经书才有可能。然而多年前亲鸾上人研究之后，发现了一个被其他宗派掩盖许多年的大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我们一向宗所说的‘他力本愿’，‘恶人正机’。什么叫他力本愿呢？就是说，尽管咱们自己开悟解脱不够，没法成佛，但是阿弥陀佛他老人家慈悲为怀，乐意分享愿力，渡化众生。咱们毕竟都是普通的百姓，佛缘有限，没必要强求开悟解脱，只需要念诵‘阿弥陀佛’的名号，感受分出来的愿力，身后也能借此成佛。”

“……至于整个‘恶人正机’嘛，恶人的意思，不是说做坏事。而是说，跟那些六根清净的‘善人’相比，咱们生在末法浊世的人，逃不出肉体凡胎的欲望，受到因果业障牵连，是佛理上的‘恶人’。不过，正因为此，咱们才是阿弥陀佛要用愿力救济的对象。所以大家正常的过日子就行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担心被佛祖抛弃了。”

“现在诸位该懂了，其他宗派念经、持戒、修行、忏法什么的，搞那么麻烦，其实是歧途了。富贵人家可以靠这个死后成佛，但穷苦的门徒做不到啊！只有我们一向宗不同，讲究的是‘他力本愿’，是不需要刻意花那些功夫的。只要用心感念佛祖的愿力，无论贫富贵贱都没什么区别，都可以成佛。肉食妻带，不碍得道。”

……

一向宗向新人布道的法会，真是格外不同。

宽大的僧房之中，除了一尊佛像之外，几乎找不到第二个宗教符号，更没有任何经书和法器。

仅仅是百来个门徒席地而坐，围成里外几层圆圈，中间一个僧侣盘腿坐着讲解而已。

听众们没什么特别需要遵守的规矩，跪坐、蹲坐、箕坐或者趴着躺着都行，能随便移动座位也允许小声交头接耳，还可以吃东西，甚至允许随时起身如厕，完事了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