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木寂无声
这时候,花开院家那个叫做“三田”的老仆,过来收拾坐席和案几,看到二小姐这么丢脸的姿态,发出一声极轻极轻,几不可闻的叹息,一脸生无可恋地别过头去,只当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流云倒有点理解这老头的心情……
终究伊织是要脸的人,面皮子薄,碍不过沙罗这死乞白赖的劲头,没奈何答应下来。
沙罗喜滋滋地躬身施礼说:“谢谢姐姐大人!”然后简单向老仆三田吩咐了几句,也没说带什么东西或者换身行头,穿着红白巫女服就成了跟班小尾巴。
所以最终结果是——
流云带了厚礼,随老婆一起回娘家拜访,得知花开院家陷入窘境,尊长也都亡故,然后离开之时,把小姨子给拐带上了?
这剧情发展,仔细品品,是有点不对劲的。
不过流云一介钢铁直男,无甚感觉。
坐上牛车之后,伊织依旧端庄大方,浅笑盈盈。沙罗也只扯着衣袖不停问东问西,活泼得像一只小鸟。
流云见并无异状,也就没往心里去。
他吩咐车夫,不必急着回家,先往二条城赶去。
在那里,需要拜访一位见过几面的织田家同僚,处理一件公私两便的事。
……
牛车走了半个时辰,到达二条城。
这座城池其实历史并不悠久,是四五年前,织田家出钱出力,在原有御所基础上扩建翻修,送给足利义昭的厚礼。当时双方还是在蜜月期。
时过境迁,现在足利义昭已经被踢飞了,而二条城变成了织田家京都奉行所的据点。
目前,正式被织田信长任命为“京都奉行”的有四个人,依照番位高低,分别是村井贞胜、武井夕庵、明智光秀、塙直政。
这里面流云唯一算得上熟的,就是武井夕庵了。
此时,方圆四百米的二条城外,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流与车辆。许多锦衣华服养尊处优的人,焦急地在门外等待,看模样包括了豪商、高僧以及附近的国人领主。不知道他们究竟是真有要事需要跟京都奉行所的人商议,还是单纯过来送礼请吃拉关系的。
门口有几个织田家的士兵在维持秩序,但道路依然是被堵塞了大半,街上排成了长龙。
其实排队等候的人也未必真的那么多,可谁叫都是有身份的贵人,带两三个随从算少了,有人是三辆牛车加十几个仆役簇拥着来的。
见状车夫回头表示为难。
流云倒不头疼,挥手指路,命令绕道两条街,到后门去。
后门理论上是不接待来客的,不过现在织田家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认得出来佐佐木流云的相貌,算是特事特办。
车停在外面,流云独自进了城,见了武井夕庵,寒暄几句,说明来意,递上从小姨子那里得到的书状,原以为可以功成身退了。
孰料,武井夕庵知道此事,甚为重视,立刻唤来村井贞胜、塙直政两位,一起讨论。
讨论了一会儿,他们居然提出,想要询问一下当事人,得到第一手信息。
流云心里直呼麻烦,但见同僚们如此严肃,自然只得配合。
复又出门,将伊织与沙罗都领进来。
两位女士并未见过类似的场面,一时都有些忐忑不安。
伊织倒还好,毕竟跟她关系不大。
沙罗虽然是公卿家的二小姐,实际远离核心权力圈子很远了,同时被三个气场强硬的武士严肃盘问,顿时胆战心惊,匆忙间拉着流云的衣角,才能勉勉强强能把话说清楚。
伊织看她确实是被惊吓到,不像是在耍小心思,也只皱着眉悄悄瞪了一眼,没往心里去。
村井贞胜、武井夕庵、塙直政反复询问了许多细节,有的沙罗能回答出来,有的沙罗也不知道。最终三名奉行的脸色还是比较满意的,十分郑重恳切地向流云道谢。
复又客套寒暄了几句,方才提出告辞。
分别时,最年轻的京都奉行塙直政志得意满地随口说了一句:“看来关白之位,也该是时候换人了。”
这话令伊织和沙罗两位女士大惊失色,惶恐不已。
流云奇道:“我还以为此事暂且需要保密呢。”
那年轻气盛的塙直政昂然傲然道:“明日一早就要发难,今天就算说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方已来不及布置。”
流云觉得这家伙如此轻率,做事肯定不妥。
侧目又见到,村井贞胜、武井夕庵两个年岁更长、地位更高的奉行官,都面露不满,却又一言未发。
流云心想,这可能涉及到织田家的“办公室政治”,于是也没有多话,立即告退了。
回到车上,伊织跟沙罗都战战兢兢,满腹狐疑却又不敢问。
刚才在二条城里,织田家一个奉行文官,就妄言要让关白的职位换一换人!
这种事情,足以让两位公卿家门出身的大小姐三观破碎。
流云又思索了一会儿,可能确实如塙直政那厮所说,此事对方已经无力反抗,泄露出去也无妨。
但是作为一个位高权重的文官奉行,出言如此轻佻狂妄,终究不合适。
……
其实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
要从流云刚来京都说起。
那时他恰好资格足够,参加了织田家的上层交际活动,听到说要想办法罢免现任关白二条晴良的事情。
为什么忽然想起要对付公卿百官之首呢?
原因在于,这二条晴良跟足利义昭关系极为密切,都快穿一条裤子了。
现在织田信长跟足利义昭决裂,把堂堂的征夷大将军赶出了京都,自然要在各方面都削除对方留下的痕迹。
于是便打算扶持二条晴良的政敌近卫前久上位做关白。
诸般准备都酝酿到位了,就差一个弹劾的由头。
正好流云到花开院家拜访时,找到对二条晴良不利的证据,于是公私两便,送到二条城里来。
整件事情,就是如此简单。
其实流云只是凑巧参与进去了而已。
但在伊织、沙罗两位女士的视角,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她们只知道,织田家有能力罢免关白。
而且流云有资格参与到罢免关白的行动当中去!
伊织对夫君大人的才能与地位又有了新的认识,甚至隐约有点敬畏和惶恐。
而穿着红白巫女服的沙罗,虽然是吓得瑟瑟发抖,双眼却又兴奋得冒光。就像是一个得到了内部消息的赌徒,即将把为数不多的全身家当投入到豪赌之前的模样。
“义兄大人真是太厉害了!”她情不自禁喃喃自语。
第138章 地里撒盐?什么仇什么怨?
一乘寺的寺内町,位于京都东北方向,距离二条城两公里开外,还隔着一条河川,需要从桥上经过。如此既避免了寸土寸金,屋舍局促,又不至于离中心区太远过分荒凉。
所以收费也并不算贵,主仆一行三四十人,每日住宿资金七百二十文,饮食耗用七百文,牛马车辆额外收费四百五十文,总和一贯零八百七十文。
当然这个“不算贵”是针对流云来说的。
他一万石的知行就相当于约二千贯年收入,更别提还时常受到现金封赏了。
这点钱普通百姓家庭能过上好几个月了。
花开院家这种下级公卿,住大宅子,养仆人,偶尔还要参与上流交际,一年到头也不过二三十贯的支出。
穿着红白巫女服的小姨子沙罗见到“义兄大人”如此出手阔绰,前呼后拥的,早已心摇神动,乐不思蜀了。
以前花开院家的主事人,若是偶尔需要外出公干,到哪哪都是刷脸,蹭当地大名或僧侣的地方住。碰到乐善好施的才能舒服点,遇上吝啬小气的睡茅草房都不无可能。
哪有这样一掷千金的作派?
流云住的这间屋舍很别致,明明是崭新的豪华套间,却又还原了平安时代的古香古色,丝毫不显浮夸外露。前有玄关,后带庭院,早晚洗漱与餐食茶点都按时送上门,每天打扫清理不少于五遍,还有专人日夜轮班在外面隔间候命,以便随时提供贵客需要的各种应急服务。
每日最正式的一顿饭,是三汁七菜十道传统料理,加上两种南蛮式甜点的组合,一共分三个餐盘来装。大部分都不是名贵食材,分量也一般般,制作倒是相当精良美观,但味道略嫌过于平淡了——据说符合京都传统贵族的口味。
流云吃不惯这清汤寡水的,每顿往往有剩下。
而沙罗见之啧啧称奇,甚至有点不忍心动筷子。
……
用餐结束后的休闲时光,织田家的武井夕庵来访。
他向流云提供资料一事表示口头感谢,并且通知说:今晨的朝堂会议上,亲近织田家的公卿们提出处理两年前花开院家与白河家的土地诉讼,同时对现任关白二条晴良进行弹劾,取得了顺利进展。
曾经被足利义昭排挤出去的近卫前久又返回了京都。
但是信长临时改变了想法,没有强行要求二条晴良卸任,只是逼迫致歉,便高抬贵手,从轻发落了。
这里面究竟是什么原因,流云并不明白,也懒得去多关心。
他需要知道的就是,当年的不公正裁决被推翻,那祖传的二十反名田,终于又重新回到花开院家的名下了!
武井夕庵特意过来作客,明里暗里的弦外之音,似乎是要做出提醒——织田信长的态度有所改变,跟现任关白作对的事到此为止。
不过流云本来就没想着故意搞事,之前只是公私两便罢了。
如今收手,正合心意。
送走武井夕庵之后,流云觉得所幸帮到底,便带上沙罗——想了想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尴尬也带上伊织一起——坐上车前往大内里的官舍取得了正式的裁决文书,然后又来到花开院家的宅邸,叫上仅剩几名仆人,前去接收祖产。
那是京都南郊,淀川沿岸的二十反水田,地力可算肥沃,种植妥当的话,每反可得接近两石的水稻收获。
换算下来,一年的地租收入约是七到八贯。
花开院家在迎来男丁恢复职权之前,不能激活“刷脸换钱”的能力,同时也没法在朝廷每年多则几千贯少则几百贯的礼仪性收入里面分一杯羹。
只可靠这些地租过活了。
其实,作为一百三十个公卿家族之一,理论上不只这么点基业。
几百年前,花开院家的先祖,在山城、河内、大和、丹波、若狭五国各地,拥有三十几处地产,合计水田七百余反,旱田四百余反,大致相当于一千六百石知行。
然而后来朝廷衰微,大权旁落,政令难出京都,各地武士纷纷烧毁账目,霸占原本属于皇室和百官的财物。
所以花开院家也跟别的公卿家族一样,流落在外的大量地产都沦陷了,只剩下家门口的还能守住。
当然,与其说是守住,不如说,靠近朝廷太近,肆意妄为会引来围观,武士们考虑到舆论影响,觉得犯不着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名声搞坏了,所以没有动手。
一路上,小姨子依旧穿着红白色的巫女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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