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闭翼翼
“莫子！你和谁打电话呢，快去和护士说一下，你妹妹……”
“哦哦……等一下……”
似乎是对那边的人说了什么，很快，莫子阳的声音便重新变得清晰了：“不好意思啊，刚才让护士换吊瓶去了。”
“没事。”
我想了想：“钱还够吗？”
“够，钱不是什么问题，那个牌家还挺照顾我们的，爸的水果店现在就算他不去收入也很不错，只不过……”
说到这里，莫子阳足足沉默了半分钟。
“爸这几天昏迷，一直都是我在看，梦里一直在念你的名字，几次抢救，医生那边都和我们说，病人求生欲望很低，这样下去很危险。”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复。
“我已经和那个家没有关系了……”
还没说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小蝶缓缓地将双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去吧，没事的，军训后天才开始呢，反正这两天也是闲着。”
“而且……”
指了指手腕上的交换器，小蝶将小脑袋凑了过来：“半年前你走的太匆忙，你那个房间里的东西，正好也可以借这个机会一起拿走了。”
[卷名] 第十三卷：孩子们漫步在夏日的铁轨上
No、1101小鸟眺望着乐土
我没有接受小蝶的建议，而是在处理完学校那边的事情之后，一个人乘坐出租车回到了江南区那个自己曾经生活了十多年了小区。
如果加上上辈子的回忆的话，是三十年。
正如《Clannad》里的冈崎朋也说的那样：“我讨厌这个小镇，因为这里充满了想要忘却的回忆。”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我也忘掉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时间就像是一道奔流而过的长河，拖着我们人生的小船，轰轰烈烈地向前奔去。
前面，可能是一望无际的美丽大海，也有可能是直流而下的瀑布，更有可能……是万丈深渊。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易宝超啊，进重症监护室啦，他们一家正在筹钱呢，他那个刚娶了还不到一年的老婆好像准备离婚了。”
“真的假的？他们不是都有孩子了吗？离婚了，孩子怎么办？”
“孩子又怎么样，他们夫妻俩本来感情就不好，如果不是易宝超那个弟弟的话……”
曾经自己所在的那栋小区楼下，记忆中的大妈大爷依然在兴高采烈没心没肺地打着棋牌麻将，仿佛之前的僵尸病毒事件和209事件只是人生中的昙花一现一般，根本不足挂齿。
然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不到半年时间，这座城市的人就已经把大多数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转而关注起了更新的新闻。
从这些人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大叔大妈们甚至没有注意到我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才那妹子……好像有点眼生？挺漂亮的啊，我们这里有人把房子租出去了？”
“没吧？谁愿意来我们这里住哦？别说这个了，还是说说那个易宝超的事情吧？他怎么了到底？”
“怎么了？还不是那个样，很小的时候他那个女儿易遥就不止一次和她说，不要抽烟，不要喝那么多，不听吧，该。”
“可不是，我们现在做家长的，有时候总是觉得小孩就是个人财产，就没听过孩子的意见……”
走到楼底，看着眼前封闭的大门，我迟疑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了感应器。
“滴”地一声，尽管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这扇门依旧没有更换，成功被打开了。
原本还想用手机通知一下莫子阳的我，看到这一幕顿时有些感慨，把拿出的手机又放回了口袋。
上楼。
走到那扇熟悉的屋门前，我颤抖地将钥匙插了进去，转动。
“要不然你让我们怎么办啊！你弟弟奶粉钱现在都快没有了！他一天的住院费就几百上千，你现在不是上班有钱吗？不是说自己认识什么公主吗？”
“早就跟你说了，叫你去叔叔的那个工厂，现在一个月都能有三千多块钱，你倒好，卖奶粉？这样你怎么找老婆？啊？”
“别说老婆了，等妈妈老了，你怎么养？你说！”
在打开大门的一瞬间，我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莫蓉的尖叫声。
然后就是莫子阳的怒吼声：“我不想活得像你们一样！”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莫子阳如此愤怒、绝望的样子。
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当着自己的面顶撞父母。
在我的印象中，自己的这个哥哥一直都很内向，很善良，虽然私底下可能会说一些父母的坏话，但是明面上是绝对不会像这样……崩溃。
此时争吵的两人在客厅，莫蓉背对着门这边，房间里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小孩子的哭闹声，看到我，莫子阳的眼中出现了短暂的诧异，随后很快因为绝望而消失不见。
“你们还要我怎么样！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刚大学毕业，你就让我买房，让我养弟弟，养爸爸，我一个月2800块钱工资，上京房价一万一平米，怎么买！”
莫蓉也怒了：“那还不是你读书不够努力？你当时要是考上清华北大，能有现在的事情吗？”
“是，我废物，我不努力，可是妈妈你呢？你在我小的时候，除了和那个爸爸吵架，你关心过我吗？没有！养不了我当初就别生我好不好！”
莫子阳的这句话落下之后，背对着我的莫蓉身子一阵颤抖，随后扬起了手——
“啪！”
“你还有脸提那个混账东西？”
“怎么了？”
我连忙跑过去，把脸上挨了一巴掌的莫子阳拉过来：“有话好好说……”
“你又是谁？”
看到我，莫蓉也有些惊讶：“怎么进来的？”
“妈，她……她是……”
莫子阳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我：“她是我……我认……认的妹妹。”
“莫名其妙，认的妹妹把家门钥匙都给别人了，狼狗一窝。”
白了我一眼，莫蓉顺势就换上鞋子从我打开的屋门走了出去。
“我去买菜，你看好弟弟。”
“砰”地一声，家门被狠狠地关上了。
“不……不好意思……给你看笑话了。”
一边擦着眼泪，莫子阳一边手忙脚乱地帮我拿拖鞋：“我那个……我……为什么你过来都不说一下……”
“我们家客人进来的时候一般都是不用换拖鞋的。”
我看着门边的莫子阳心情有些复杂：“家里多了一个弟弟？不是妹妹吗？”
“是啊，原本检查是妹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生出来变成了弟弟。”
“刚才怎么回事？你妈妈她……”
“别提了，易宝超住院要钱，之前怀孕不能离婚，现在孩子生下来了，我妈就想着离，还让我快点买房，找女朋友。”
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莫子阳双手捂着脸：“别说买房了，我和女孩子说话都不会，经常被骂直男，现在上京大部分女生谈到结婚彩礼动不动就是十多万二十万……我一个人……早上八点上班，晚上要加班到十点多……”
说着说着，眼前这名男人眼中好不容易擦干的泪又再度涌了出来：“每个月休息四天，还经常会被老板喊过去加班……”
我打断了对方的话：“你之前那个母婴公司？我记得老板不是挺好的吗？”
“他们那个公司没了，倒闭了，我换了一家，离这里挺近的，猫也送养了……”
说着说着，莫子阳的眼泪又止不住了。
“之前就和你说了，钱的事情可以交给我，你就是自尊心太强。”
在莫子阳的身边坐了下来，我摇了摇头：“想哭就哭出来吧。”
No、1102在夏末约定的梦想
和上辈子的我一样，此时的莫子阳正处于人生当中压力最大的一个阶段。
从无权无势没钱没房家里还没矿也没有接到拆迁通知的家庭里大学毕业出来，没过半年家里就开始了人生三部曲：催婚。
传说中压力最大的高考，在这里面其实不值一提。
至于催婚为什么可以当成人生三部曲是因为，“催婚”二字便包涵了：找女朋友、买车、买房，三件大事。
结婚首先要有女朋友，初中高中谈恋爱属于早恋，这里排除不守规矩的学生，假如你在大学没能找到以结婚为目的的女朋友的话，催婚就等于让你在毕业后光速找一个可以结婚的人，而如果要想在初中高中大学被各种男孩子甜言蜜语骗过已经变精明了的女孩子当中找到一个可以结婚的，意味着你必须给足她们安全感，也就是车和房子，这样才能在竞争中争取到一定的优势。
孔雀开屏，雌孔雀还会看哪个尾巴美丽呢。
以上京举例，大学这一块其实和耳机行业“万元以下听个响”是一样的，“清华北大以下混个证”，大多数学校出来学生们都是白手起家，上京毕业大学生出来实习工资800到1000一个月，有的公司甚至让你白干，转正了之后基本工资大概在3000左右，比如莫子阳的工资就是2800元。
而上京的平均房价，可是接近12000一平方米。
这也就意味着，就算莫子阳不吃不喝一个月挣3000元，一年3万6千元，买一个小一点的70平方米的房子，也需要23年。
现在我的这位哥哥大学毕业出来，22岁，他的妈妈就开始催婚，催买房子，意味着，莫子阳要在-1岁开始赚钱，还不能吃喝，更不能生病。
因为在亲戚家长眼里，你都工作了还没女朋友，就是一种不孝。
有的长辈还会拿“当年我们22岁都有小孩了，你这么大了连女朋友都没有”来指责你。
这是一种绝望，一种来自现实压力，亲人不理解的绝望。
正如电影《小孩不笨》的插曲《孤军作战》唱的那样：为什么我们渐渐地没有语言？我们之间有道墙。
“我不想像你们一样！”
进门以后莫子阳的这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
现在的大多数人，真的就像是游戏里面的NPC一样，默默顺从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来的所谓“社会潮流”，读书，毕业，买房，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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