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闭翼翼
刷牙的时候，客厅原本和易宝超对峙的叔叔开口道：“怎么我印象中的状元，应该都是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看书，抓紧所有时间学习的好学生呢？”
“不是好学生还真是对不起了。”
刷牙过后，我将牙刷和杯子放回了原位，拿起了毛巾，到厨房接水。
“超，你怎么教你女儿的？这样跟长辈说话？”
“她原来不是这样的。”
易宝超耸耸肩：“不过我感觉这样反而更适合她。”
“哦？你这么惯着她？”
叔叔点燃了一根烟：“喂，我记得之前你说过，易遥自学过电脑，在网上赚了点钱，还帮你垫了几次医药费，是真的吗？她那么小，赚了多少？一天有一百块钱吗？”
易宝超呆了一下：“我不知道。”
“我就说嘛，现在哪有小孩子这么恐怖的，还能帮你赚医药费，她这么说，你就信啊？要是我，宁愿信她买彩票中了奖，故意说是自己赚的。你啊，就是太惯着孩子了，你看我们家千盛，一直都很听话。”
“爸，欧阳大地呢？”
洗好脸后，我走到了易宝超的身边：“怎么房间里没看到他。”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考察一下村子。”
易宝超眉头微皱：“别人可是警察局长，就算你和他再熟，背地里这样叫就算了，等他来了，最好叫他欧阳局长，欧阳叔叔，明白吗？”
“啊？警察局长？我们上京新上任那个？”
听到这里，叔叔一下子来了兴致：“哈哈，我前天晚上刚和我们的副市长喝过酒，他也说今天要来我们村视察，这下子连警察局长都来了？不行不行，呆会我得好好认识，超，不是我说你，大局长在自己家过夜，你竟然一点表示都没有，像什么话。”
易宝超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总之，刚才你说的，请恕我没办法帮忙，我们家真的没多少钱了。”
“那易遥呢？”
转过身来看着我，叔叔用那带着三分嘲讽三分怀疑三分戏谑的语气说道：“你说在网上通过发帖子什么的赚了很多，能不能帮你老爸个小忙，支援一下这里的乡亲呢？”
我在网上发帖子赚钱？
你们这些人一个传一个，版本都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虽然说白了一些确实是这样。
一路过来，我发现自己的亲戚都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点，那就是有时候你不经意的一个举动，一句话，从他们的嘴里传出去，再传回来，总能变一个味道。
以及……说道工作的话，我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帮助龙飞他们的工程师解决问题了，现在的我应该算是无业游民状态吧。
哦不对，我才十五岁，还是学生，我在想什么呢……
“支援……什么？”
我把毛巾挂好，面对着叔叔好奇道。
“之前叔叔我准备了一百万，想帮乡亲们把这里最大的一条路翻修一遍，今天过来的时候村子和我说，一百万的话，可能还差了一些，需要一百五十万，但是你爸死活不愿意帮这个忙，现在我们就很尴尬。”
“这样啊……”
我回到房间，随便从包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了客厅里的叔叔。
“密码681001，我爸的生日，里面的钱应该够了。”
No、708玩笑般
我的叔叔易宝志，是一个很严肃的人。
他的这份严肃不单单只表现在为人处事上，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那种严厉。
无论是做什么，他都力求做到最好，做到万无一失。大学毕业出来之后，叔叔经历了很多次的失败，他学的畜牧，先是学校分配的公司倒闭，再然后是自己开的小店赔本，加上孩子的出生、亲戚的期望，各种各样的重担，足足将他压了三年。
很早以前，我没少和易宝超一起到叔叔家做客，记忆中，叔叔基本上很少在家，都是小姨在带易千盛，他们家那时候也很朴素，没有车，房子也是租的，生意上的失败让叔叔家过得比易宝超这边还穷苦，不过，那段时间可以说是我们家族最和睦的一段时间，因为大家都一样。
因为大家都一样，一样的坚强，一样的善良。
然后，可能是因为他的努力感动了上天，渐渐地，叔叔自己开的小公司有了起色，收入也越来越多，没几年就买了房车，一跃成为亲戚中的有钱人。
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叔叔变了，以前一向对易宝超这个哥哥言听计从的他，开始变得势力、爱财、斤斤计较，在我那时候的妈妈生病的时候，叔叔很多时候都是推脱工作忙，很少过来看望，而是想方设法地巴结市里的各种领导，忽略了身边的亲人。
我现在的妈妈莫蓉，叔叔应该也是认识的，只不过，我一直没有去调查他们之间的关系。
因为我知道，再有一两年，叔叔的这个家就会破碎。
过多的出差、应酬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叔叔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为了攀关系，叔叔常常出入各大酒店，陪领导喝酒，常常一喝就是酩酊大醉，回到家不省人事。叔叔的妻子先是抱怨，后来闹到要离婚，易宝志依然不知悔改，依旧我行我素，在一次不知道酒桌上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某个领导，回到家心情已经很暴躁的叔叔，在面对妻子的责问的时候选择了大打出手。
有了第一次的打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叔叔的家，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迅速走向破碎的。
一次又一次的家庭矛盾，导致了学习很好的易千盛成绩一落千丈，易宝志和他的妻子没有选择开导，也没有选择跟孩子检讨自己的错误，而是变本加厉地责骂易千盛，疏落他，体罚他。
大概是高三的最后一次模拟考，易千盛在父母的谩骂中从自己房间的窗口跳了下去，然后用身上仅剩的零钱打车来到了上京的岚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易千盛的事情被媒体报道之后，一向身体就差的易宝志，当场晕死了过去，易千盛的妈妈直接选择回了娘家。刚好那段时间，我的母亲也因病去世，易宝超欠下了巨额的贷款，易宝志出于报复，将自己所有的钱款都借给了哥哥，以易宝超的房子作为抵押，暗中使坏挑拨易宝超和后妈莫蓉的关系，最后拆散了易宝超的家。
再往后，就是刚好大学毕业的我，所要面临的重病离开人世的父亲的贷款的故事了。
这就是上辈子，我的全部世界。
没有温暖，没有感动，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世界。
……
“你确定你的这张银行卡里面有五十万？”
冰冷的大厅正中央，接过了我银行卡的易宝志，满脸都是怀疑：“易遥啊，我和你爸说话，闹着玩的，你小孩子就不要插嘴了，我们谈的是农村的道路建设，是大工程，还是让你爸来解决吧。”
“农场的道路建设，一般不是由国家来解决吗？”
我好奇道：“就算国家有困难，也应该由我们村子所有的相亲一起来商量怎么去建，比如号召乡亲们捐款什么的，而不是单个人，单个家族逞英雄，我们政治书上是这么说的。”
一般来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然而，就算是我所讨厌的易宝超所讨厌的叔叔，因为上辈子他们家所作所为，现在的我对易宝志也没有任何的好感。
“你……”
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易宝志瞪大了眼睛：“你这么和你叔叔说话的吗？”
“先做人，后做事，不是吗？”
我走到了易宝超的身边：“我爸确实没有钱，叔叔你要帮乡亲们修路，是好事，您希望在路边刻上您的名字，也是应该的，但是这并不能成为我爸必须出钱的理由。”
道德绑架，是这个社会最恶心的事情。
你有钱，你就得捐，你有能力，你就得去做。你是我们家族的人，你就必须为家族做事。
“而且，我也说了，这张卡里面的钱，足够去填补刚才您所说的那五十万……要不我换另一个说法，这张卡里的钱哪怕把村子里的路都翻修一遍，也是足够的，这么说您能听明白吗？”
“易遥？”
身边的易宝超似乎有些惊讶我会这么说，悄悄拉了一下我的肩膀：“大过年的，不要和你叔叔斗气。”
“大过年的”这句话，似乎也是道德绑架的一种。
“爸，我们多少也穷过，不能让别人看低了，放心吧，这个挑衅，我帮您接了。”
之所以故意这么说，是有我自己的理由的。
在这里和叔叔撕破脸，一般情况下叔叔不会来找我这个“小孩子”的麻烦，而是会埋怨把我“教成这样”的易宝超。
矛盾是推动一切进步的主要原因，无论是人，还是社会。
不久之后，“易遥”这个人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但是我相信这一次易宝超不会像上一个平行世界一样颓废下去，因为这个世界，他和莫蓉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像上一个世界那样，一穷二白了。
如果再有一个很有钱的易宝志在旁边煽风点火，如果易宝超是个男人，应该会借着这股劲，振作精神，把之后的生活好好过下去。
这是我对这个自己曾经生活过了两次的家的一次鼓励，至于他们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就不是我所能掌握的了。
我已经把自己的义务尽到了。
“哈哈，我之前怎么没有发现易遥你最近这么牛气了，考了一次中考状元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是吧？”
在我的注视下，叔叔笑出了声，朝不远处易千盛的母亲招了招手：“行，这张卡叔叔收下了，苏梅，你到镇上的银行看看里面有多少钱，我倒要看看，十来岁的小孩子，是不是真的能挣五十万，比她老爸还有出息？我就不信了。”
“易遥……”
易宝超松开了抓着我肩膀的手：“你这又是何必。”
“别抽烟了，酒也少喝点。”
无视了某人的目光，我转过身：“弟弟快出生了，能戒就趁早戒了吧，对孩子不好。”
No、709年复一年
“唉，我说你们兄弟俩，要吵到外面吵去，孩子都还在睡觉，吵什么吵。”
正当大厅的气氛一时有些紧张的时候，拿着一捧红薯叶的爷爷从外面走了进来。
“像几年前那样不好吗？钱钱钱，一天到晚都是钱，感情我们乡亲没钱修路就过不下去了对吧？”
不满地瞪了叔叔一眼，爷爷叹了口气：“我说现在这人啊，就是不知道怎么了，以前我们小时候，饭都吃不饱呢，鞋子也没得穿，光着脚一走就是几公里，什么路都是踩出来的，也没觉得累啊。”
“不是，爸，你听我说。”
凑到了爷爷的身边，易宝志赔笑道：“我这不是尽力在为咱们村做事嘛，现在不是以前啦，我们家也有钱了，多修条路，让大家以后回家方便一些，不好嘛？”
“对啊，修条路，拍个照，然后跟市里的什么领导一提，你易宝志的面子就又大了，是吧？”
毫不理会叔叔的小脸，爷爷走到了屋子的后院。
“那些花花肠子啊，我是看不住你们咯，但是宝志你要明白，你有钱了，你哥家里可还难过着呢，别忘了，当年是你哥主动放弃，我们家才能供你上的大学。”
这时，也许因为客厅的动静太大，小烈睁着朦胧的双眼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嘿，早上好！”
一看到小烈，爷爷顿时收起了之前无奈的表情：“厨房有粥，有粽子，也有鸡汤，要吃吗？”
“好！”
经过这一天的相处，小烈似乎对爷爷有了不少的感情，听到说有吃的，原本因为刚起来整个人都还迷迷糊糊的她顿时蹦蹦跳跳地和爷爷一起走向了厨房。
“怎么了，你和爸爸又吵架了吗？”
随着一阵轻柔的声音，小蝶从身后拉过了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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