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让我带你回家 第37章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病房的。

我目睹过人世间无数的离离合合，无数的泪花与血痕。

本来以为这样的自己早已习惯了这个世界，早已不会再为这样的事情而悲伤。

然而到头来，我还是输了。

“我们尽力了。”

坐在医院长椅上，当听到那样的句子从走过来的医生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这段时间，麻烦王主任了。”

蓝卓越的父亲红着眼睛说着，接过了医生手里的报告单。

“乖孩子，你先回去上课吧，不要耽误了……课程……”

原本打算安慰我的蓝卓越的母亲，说着说着自己反而先哭了起来。

“嗯……”

我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对着这名母亲鞠了一躬说了声抱歉便离开了医院。

2016年2月25日上午10时，上京第三中学初三（11）班学生蓝卓越，因地中海贫血、并发性内出血医治无效死亡。

回到学校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第四节课的时间了。

不出意外地，我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本来易遥就有前科，今天的迟到的时间也确实晚得过分了一些，班主任骂得很难听。不过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站在这名中年妇女的面前，任由她把自己当成发泄的工具。

毕竟我还可以回到这所学校，有些人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你回去吧，5000字检讨，要不明天叫你家长过来。”

骂得累了，班主任才冲我挥了挥手。

“好的。”

5000字检讨，相当于6篇作文的字数。

不过我并不担心检讨的内容，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愿意用几万字来记录这件足以让我铭刻一生的事情。

走到教室，正好是第四节课下课没多久，谭立江和梁通正围在我的位置上，似乎是等我回来的样子。

“易遥，你早上去哪了？怎么这么久？”

那次篮球比赛过后，我和谭立江的矛盾缓和了不少，这家伙和大多数的男孩子一样，不会为了什么小事情而计较几个礼拜，从这点上，他已经要比某位大小姐好太多了。

“有点事情。”

我含含糊糊地说着，坐到了我的位置上，放下了书包。

蓝卓越的位置依然保持着他离开那天的状态：一本又一本复习资料叠在一起，抽屉里塞满了漫画书和小说杂志，桌面凌乱不堪，正中央的位置尽是空荡荡的试卷和作业。

“蓝卓越呢？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都半个月了。”

谭立江笑嘻嘻地在蓝卓越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我都准备好跟他道歉了，等这么久不见人。”

冰冷的话语，犹如一把尖锐的刺，沁人心脾。

“我不知道。”

我低下头，将头上的帽子脱了下来，放到了桌面上。

帽子上的红色爱心在阳光下闪耀着温暖的光。

“嗨，蓝卓越那种人，在外面死了都没人管的……”

梁通的话还没说完，我便猛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提着这家伙的衣领一把将对方顶到了墙角。

“噗”地一声巨响，全班人的目光都被我们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你……”

估计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被压在墙角的梁通举起了双手：“我就那么随便一说，易遥你这么激动干嘛？蓝卓越到底怎么了？”

“他……”

我强迫自己不让眼泪流出来：“他走了。”

“走了？”

谭立江不解：“去哪了？”

“回不来了。”我松开手，“内出血，就在刚才。”

说道这个份上，就算谭立江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我的意思，当下连忙颤声道：“易遥……你别乱说话，这个笑话不好笑，真的。”

我自嘲地一笑：“我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吗？”

一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谭立江，你的道歉，或许他永远也收不到了。”

No、032迷路在没有出口的迷宫

蓝卓越的葬礼定在了三天后，也就是2月28号，星期天。

我和谭立江以朋友的身份参加了这场葬礼。

整个葬礼，我没有流一滴眼泪。

因为在两天前，蓝卓的母亲转交给了我一封信，惨白的信纸上是以蓝卓越笔记书写的寥寥七个字：我走了，别哭，谢谢。

反而是跟我一起过来的谭立江哭得死去活来。

他虽然和蓝卓越的关系不是特别好，平时放学了或者体育课什么的也经常在一起打篮球吹牛斗嘴，而且毕竟谭立江只是一名只有15岁的初中生，亲眼目睹一名同伴的去世对这个年龄段的任何人的心灵来说都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冲击。

花开花落，朝秦暮楚。当夕阳的余晖洒满整个小区的时候，我回到了家里。

父亲正满脸愁容地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看到我回来，连忙把手上的烟掐灭了。

爸爸喜欢抽烟，不过他很少会当着我的面抽，或者让我被动地吸二手烟，这点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都一样，依稀记得妈妈在没住院前就跟父亲说过，绝对不能让孩子来承受自己的坏习惯。所以就烟酒这点上，爸爸对我的让步还是挺多的。

“易遥……”

从沙发旁边走过去的时候，父亲突然叫住了我。

“怎么了？”

脱下帽子放到沙发上，我坐到了父亲的身边。

他的这个表情我很熟悉，一般只要有什么比较大的事情想要和我商量的时候，父亲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安，迷茫，踌躇。

他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情。

“你妈妈的病你也知道了，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从茶几上拿过一枚橘子，父亲没有看我，只是用略显疲惫的语气说了这句话。

“未来规划？”

这个词我再熟悉不过，基本是毕业后去应聘的时候每个面试官都会询问的问题，那些比较出名的企业会根据你的回答来推断出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然，可能大多数的公司都只是跟风，不过你确实需要为这个问题事先准备好答案。

“我想读高中，然后考一个好的大学。”

这应该是我这个年龄段会做出的回答，我想。

“读大学？”

父亲拿着水果的手明显抖了抖：“你……想读什么样的大学？”

“只要是你希望我去的。”

我知道这句话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确实无异于异想天开，但是我有足够的自信来完成这个未来的鸿图。

“易遥……爸觉得，我们人是不是应该现实一些……”

深深地叹了口气，父亲幽幽地说道：“说句不好听的，其实女孩子读书没有多少前途的，如果现在花个一两年考个技校之类的，出来还包分配工作，有些社会经验，你也可以帮忙分担一下家里的压力。”

我被父亲的话说得心里一凉。

出现了么……不相同的未来。

2月28号这一天，我记得父亲并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当时的我似乎是在家里写了一天的作业，最后坳不过父亲的要求，陪着他出去步行街活动了一下，还买了两件衣服。

“什么意思？”

“其实你爸爸我一直不怎么主张女孩读大学，”昏暗的灯光下，父亲缓缓转过头看着我：“你迟早要嫁人，而且家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你知道爸的意思吧？”

没有多少钱？

为什么当我还是男孩的时候，家里却可以供我直到我读完大学毕业呢？

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缘由，说到底，还是男女之间的区别对待吗？

“学费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

想了想，我坚定地说道：“而且，半个月前我就说过吧，如果这次月考考不到年级第一名，我自己滚出这个家。”

“你……你是认真的？”父亲剥了一半的橘子被我的话吓得手一抖滚落到了地上。

“那只是爸的气话，你……”

“但我是认真的。”

我点点头：“如果是担心钱的事情，我可以帮忙，如果是成绩的问题，下星期星期三就是月考，我会用事实来证明。”

“唉……算了算了，等你月考成绩出来再说吧。”

爸爸明显没有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只是朝我挥了挥手：“你先自己吃饭吧。”

看得出来，他今天的心情不是很好。

大概是妈妈那边又出了什么事情了吧。

平时的父亲，基本上看到我都是冷嘲热讽，只有在自己也遇到了无能为力的事情的时候，他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说那样的话。

我站起身，看到父亲拿起了旁边的一瓶啤酒，忍不住说道：“这样对身体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