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雨季
真的真的……好辛苦,真的好辛苦。
要承受比世人强烈百倍的冲动、强烈百倍的执念,真的是件好辛苦的事情。
无法放弃、无法忘却,随着时间的沉淀,萦绕在自己心头的思念与执着反倒只会越来越沉淀,最终变成粘稠又漆黑的团块,在心中堆积的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沉重。
父亲与兄弟全都作为一介武将而死,但身为女人、身为妻子的自己却不被允许这样。
就算想要追随家人的脚步,和他们一起迎来结局也不被允许。在最后的最后也只能孤独的隐姓埋名,在被世人遗忘的角落终日祈祷,郁郁而终。
但无论对慈悲的菩萨跪拜多久,无论对不动的佛像祈求几次……自己也什么都没能忘记,什么都没能释怀。
就算眼泪已经流干了,人类的语言都已经忘记了,唯独只有断成残片的记忆萦绕着自己。
父亲、兄弟、丈夫……没有一件事情是能够忘怀的,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了精神的拷问,终日不断的对自己进行着凌迟。
这比世人要强烈百倍的执念,在心中不断闷烧着的悲哀,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啊啊……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呢……驹王丸*……(木曾义仲的幼名)
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留在世上,为什么不允许我寻求解脱……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是因为我的血吗?因为我是鬼,所以必须偿还自己罪,必须用漫长的一生来洗清吗?
如果我是人的话,是不是能在悲哀之后就释怀,是不是能在死后就得到解脱呢……是不是能作为更普通的妻子,和你一起同生共死呢……就像那可恨的,源义经的妻子一样……
啊啊……驹王丸、义仲……我真的、真的……
【——————好恨啊】
=============================分隔线
“——嘎嘎、嘎嘎嘎嘎~!甚好甚好甚好——!你这不是变成了很好看的表情了嘛,巴御前!现在的你完全看不出有肮脏的人类血脉,完全像是我们的同胞了哦!”
“——————”
巴御前没有理会茨木童子那讥讽的嘲笑,凝神到极致的血瞳至始至终都不带丝毫感情的凝视着她。
那原本如火焰般绰约的赤瞳已经凝聚到了接近炽白的地步。运用着薙刀、太刀、大弓,巴御前身前就十分擅长的百般武艺全部使出,名副其实的激烈如火,招招都以砍下头颅、射穿心脏为目标毫不留情。
对此,茨木童子反倒一改平时不动脑子正面硬杠的战斗方法,至始至终都保持着守势,在巴御前激烈的猛攻中逐渐远离了乌鲁克城。
依靠那双坚硬如钢的鬼手,茨木用自己的手臂接连挡下巴御前的猛攻,不断响起噼啪作响的金属声。
茨木鬼手上的烈火和巴御前萦绕在武器上的烈火是如此相似,以至于在火焰碰撞、四散的时候,惹得茨木童子更加放肆的大笑起来:“嘎嘎嘎嘎嘎~!吾的火焰是怨恨的火焰,是为了将偷袭砍下吾手臂的源赖光以及渡边纲复仇而生的火焰!但是与吾一比,汝也完全不差嘛~!很好哦很好哦!吾能感受到这深深的怨气、这深藏的疯狂!不愧是酒吞,说的一点都没错!汝的素质真不是盖的!乖张激烈的鬼和阴暗记仇的人,双方的血加在一起就会变成又强烈又执着的感情呀!”
“——杀了你、杀了你!区区的鬼、不准谈论人的感情!”
“嘎嘎嘎——!明明身为鬼,汝却说着人一样的话呢!明明现在不管什么人看到你可怖的模样,都会说你是鬼这一边的吧!不过这样也很好,鬼就得这样才行!激烈的情绪正是吾等力量的来源,更加怨恨吧!更加放纵吧!解放自己的心吧!你那沉淀许久的憎恨,一旦解放后就会非常了不起哦!”
“我、我——————才不是鬼!!”
辩解着、反抗着……用裂帛的声音大喊着的巴御前,那样子与其说是反对,不如说是自己也有自觉、但却不愿意承认的自欺欺人了。
就算理智早已明白了,但激烈的感情却无法接受。连该怨恨谁、为什么要怨恨都不明白,只有漆黑又粘稠的感情依然在不断闷烧,快要把自己的精神都逼疯了。
这份感情,或许就算改变了历史都无法消解吧。
就算现在能回到自己生前的时候,能够如愿的和丈夫死在一起,巴御前那在执着的同时又聪慧的理性也无法接受。
时间是不可能倒流的,已经发生的事情就算改变了也只是自欺欺人。这份理性的本质一直扎根在巴御前的心中,所以她对自己身为从者的身份也看得非常清,一直以来都是用一种超然的形态看待这虚无缥缈的第二次生命的。
——但与此相反,激烈又执着的感性,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
就算明知道不是谁的错、仅仅是时代浪潮中发生的一件小小的悲哀而已,但巴御前也无法和自己的理性和解。
杀死了自己丈夫和家人的仇人,源赖朝和源义经——正因为有了这两个形象具体的名字和人物,巴御前才能够将自己激荡过头的情绪有一个寄托的方向。
实际动手杀死自己丈夫和兄弟的当然另有其人。但因为下令的是那两人,所以自己只恨他们就够了——巴御前是非常努力的,才把自己的仇恨范围控制在这里的。
如果没有身为当事人的源家兄弟的话,巴御前这份失去了爱人与家人的悲哀,势必会化作歇斯底里的仇恨之火,燃烧到毫无关联的无辜者身上。
参与了战争的士兵、和源家有关的人物、为他们效忠的一切人事物……乃至于为什么输了战争,保护主君不利的己方士兵、以及点燃了战火的这个国家的一切……无处可去的激烈情绪会迁怒至所有的一切,巴御前会化作纯粹的嗟怨之鬼,连同自身一起烧成灰烬。
鬼虽然记仇,但却不会有长久的怨恨。在有仇必报之后就会继续自己的享乐,没心没肺的本质正是鬼……但这份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情绪,在与人类混合之后就变成了更加危险的东西。
激烈的情绪不会消退,只会更加沉淀。就算真的手刃了仇人,这份执着也不会如想象中一般清爽消散,只会在彷徨和空虚中继续延烧。
那么要怎么办、怎么办……这份嗟怨到底该如何发散,如何了结呢。
“想要烧尽自己”的这份冲动,正是促使巴御前把自己的性命看的轻如鸿毛的本质。
时刻在战场上寻求身死之处,甚至期待着自己能够去死,而理智上又想要让自己的死发挥尽可能的价值,这就是作为从者的巴御前。
和蝎人基塔布利尔同归于尽的时候就是如此。
那本应是自己最好的解脱时刻,在别人无法置喙的状况下,自己的死能够起到足够的作用,还能避免自己丑陋的本质暴露出来,可以说是最完美的结局了。
……啊啊……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要救我呢,罗真。
我好恨你、好恨你……和那丢下我的男人一样,不让我死的男人……用道理束缚住我、用情理怀柔着我,妄图将我的火焰浇灭的你……我也好恨。
再与你相处下去的话,我的怨恨势必会倾注到你的身上……所以我才逃避了,才远离了。
尽情的堕落,丢尽颜面,想让你们都放弃我、忘记我……但却还是有好事者前来照顾我。
啊啊,良……我也好恨你。
带着那么轻率爽朗的笑容,真心把我当做好友照顾着、毫无怨言接受我这个麻烦的你……明明经受了和我同样悲哀的事情,却能如此坚强的承受重担走完一生、就连对心怀怨恨也理所当然的主君都毫无阴霾的你……我也厌恶的、憎恨的、想要把你玷污。
和那在罗真身边恬不知耻的开怀大笑,根本不知道自身罪孽的源义经一样……我恨你们。你们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
【——那便怨恨就好。将这份无处发泄的激烈感情,尽情的宣泄出来就好】“——!!”
正歇斯底里的和茨木童子大战的巴御前,突然像是僵住了似的静止了下来,握着刀剑的双手还在不停颤抖。
“哦?噢噢噢?”
因为巴御前那不要命的战斗方式,浑身都布满大大小小伤口的茨木睁大橡实似圆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看着巴御前的变化。
已经鬼气全开的巴御前早已难以抑制鬼化,额前高耸的双角和变长的犬齿都到了近似茨木这个纯种鬼的状态。
而她不知道为什么僵住后更是,浑身散发出了肉眼可见的森森黑气。和身为从者的她似是而非的魔力不断鼓动着,像黑色的薄雾一样逐渐笼罩着她的体表。
而在巴御前的全身都被一层薄雾所染后,就连茨木都听到了那原本只在巴御前的精神中响起的声音:“【怨恨绝不是错误。你有理由憎恨,有理由哀叹。一切都是背叛了你的人不对……人类从一开始就不是你的同胞。无论外表多么相似,你的本质都绝非人类。不需要伪装自己与他们为伍,你还有着乐意接纳你本质的同胞。】”
“咕、呜……!啊……呜……!”
“【怨恨的丽人,矛盾的丽人,高洁的丽人啊——你是我等的同胞。我们欢迎你的怨恨,理解你的怨恨。你那无人理解的恸哭与哀愁,以及宁可自我折磨也要忍耐这一切的自律,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可敬、可爱。所以你已经不必再折磨自己,只需解放自己便可。】”
“——————”
就像是循循善诱着孩子的幼师一样,某个极富感染力的【男人】的声音轻柔的响起,让人不自觉的就被那极富说服力的音调所吸引。
而这对处于矛盾中的巴御前来说更是毫无抵抗力。她的抵抗明显已经减弱,疯狂的血瞳如今略显呆滞的平静了下来,还差一点点就要委身于萦绕全身的黑暗。
能够接纳人的堕落、无论何等不可见人的情绪都会接受的温暖,正是名副其实的像是母亲的怀抱一样的环境。
“【来,美丽的巴啊,与我一同回归母亲的怀抱吧。】”
“——哇喔!?”
在这决定性的话语之后,萦绕巴御前周身的黑雾终于显露出了某个模糊的形体,把茨木吓的怪叫了一声。
虽然非常模糊,但勉强能够辨认出是个人型的黑雾有着细长的手脚。纤细的身体比巴略高,虽然看似有些单薄,但身后却围绕着一根长长的尾巴……而且那有着长长倒钩的形状,毫无疑问是蝎子的尾巴。
从巴御前的身体里冒出来的黑气变成了一个奇怪的蝎尾人型——虽然看起来非常猎奇,但这反倒是茨木早就有过心理准备的了。
“来了来了……来了哦酒吞!!是早了!?还是晚了!?”
“——是正好哦~。干得好茨木~。”
“【……】”
不知何时隐藏气息接近到身旁的另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女,光看外貌的话似乎年纪和茨木差不多。但大咧咧搭在身上的和服却露出了大面积细嫩的肌肤,看似妖艳又不能大意的笑容有着蛊惑人心的魅力——正是大江山的恶鬼之首,迦勒底中最随心所欲的妖冶小恶魔,酒吞童子。
巴御前身边的人形黑雾对酒吞起了反应,看不出无关的脸似乎转向了她这边,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但酒吞已经先眯着月牙似的眼睛嬉笑着开口了:“啊~那种小孩子的情话就不必对人家说了呐~。人家呢,最~~~讨厌恋母的男人了呐~。虽然喜欢美少年,但张口闭口都是妈妈的还没断奶的小童可不符合人家的口味呐~。所以不好意思~请你先退场吧,蝎人先生~”
在黑雾男有所行动之前,酒吞已经早有准备的瞬息间潜入了巴御前的怀中,在她呆滞的眼睛中映出自己的同时,就温柔的搂住她的身体、前倾着用唯美的动作将盛满酒的碟子对准了她的口。
“来来来~,不用客气的多喝一点~。沉醉、宣泄、狂欢……这正是身为鬼才能毫无顾忌享受的乐趣呐~。”
“【……】”
在酒吞将含有高度魔力的宝具级酒水引入巴御前口中的同时,随着巴御前的意识变的稀薄,刚刚已经构成人型的黑雾也迅速消散。
最终,将体重全部托付在酒吞怀中的巴意识断了线,像是大醉一场倒头就睡似的发出了可爱的鼾声,让抱着她的酒吞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第47章: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都是笨蛋
“——所以就是这样。之后我和良玉还有牛若丸都很辛苦,鬼们都在自说自话的瞎闹,还流窜到街上祸害平民老百姓。废柴裸王和废柴梅林都什么事也不管,全部都应该去死两次。”
“等等等等,你这个“所以”跳的也太多了……所以?我家的酒吞来了,然后灌醉了暴走的巴,到这里我还能理解……然后发生啥事了?”
罗真先生对安娜用平淡的口吻平铺直叙说出的经历毫无意外,只是单纯在意着下文。
可爱的小安娜明显没有讲故事的经验,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的故事经历当中有诸多不明确的地方,不过这些罗真先生都不在意。讲故事的安娜好可爱,捧着豆浆时不时喝一口的安娜好可爱,被热气感染的像午后的猫一样眯着眼睛快睡着的安娜好可爱——总之不管怎么样都好可爱,罗真先生已经是强忍着想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又搓又揉又蹭的冲动了。
而可怜的小安娜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身边就有一个随时随地想把自己吃干抹尽的大怪兽。她只是因为罗真先生平淡的反应而有些不满,眼角跐溜的瞪了他一眼:“你还真是,完全不惊讶呢。巴现在可是被鬼掳走了哦?那些鬼还自称盗贼团,最近一直流窜在这个乌鲁克周边,甚至还时不时溜进城里哦?但那个金闪闪却说和自己没关系,一点都不想管,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嘛真是的……”
“嘛……怎么说呢……因为本来就是我托吉尔伽美什把酒吞召唤出来的,他不管也是当然的嘛。”
“噗~~~~!!”
被幼女喷了一脸乳白色液体的男人就在这里,感谢招待。
可怜又被呛到一次的小安娜呼哧呼哧咳嗽着,一下子涌出来的眼泪连长长的睫毛都浸湿了,像是还不会吐毛团的小奶猫一样可怜的不行。
而等到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了,安娜小姐马上瞪着湿润的大眼睛,憋得涨红的脸怼上擦着脸的罗真:“笨蛋!变态!萝莉控——!这是什么意思呀!?是你、让那金闪闪裸王、召唤出鬼的!?所以幕后黑手是你吗!?竟然还把巴掳走什么的——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和良玉有多担心啊——!!”
“不不,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我只是拜托了吉尔伽美什召唤来酒吞而已,但完全没让酒吞做过这种事情。”
被幼女骑到身上,揪着脖子前后摇晃,甚至还被喷了一身的罗真先生爽的快要出来了——但继续享受安娜服务的话话题就没法继续了,罗真先生只是无辜的举手投降,示意这件事情和自己完全无关。
——事情要回到罗真出发去乌尔市之前,还在乌鲁克城里勤勤恳恳的当个出勤牛郎,为巫女小姐姐们排忧解难的时候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肉食系渣男,罗真先生殷勤的满足着巫女小姐姐所有的欲求不满,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深到浅全都服务的服服帖帖的,让人完全挑不出半点毛病,回头客那是一个接一个然后就是在那工作的某一天,正在一群小姐姐的紧密簇拥中下着飞行棋的罗真先生,也听说了她们最近的烦恼。
吉尔伽美什王当初召唤出的从者中,有一个刚被召唤出来就马上反叛逃走的,这点大家早就知道了。
因为逃走的那个从者是个很丢人的叛逆期小鬼,而且至今为止也都没做过什么实质性的坏事,所以虽然包括巴御前和牛若丸这对死对头在内都不能容忍,秦良玉小姐也非常讨厌盗贼行为,但姑且也没有认真的想去讨伐她。
但是最近,在乌鲁克和周边城市之间运送物资的队伍时不时会受到她的骚扰,这个抱怨已经传到巫女小姐姐们耳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