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人很有节操
天玑子先是面向了柳蝉衣,再看向了主位上身不由己的五殿下,目光沉静、大有深意的问道:“殿下,您说是吗?”
接下来,如无意外,倘若由五殿下周胤祯接话,势必会出于对柳蝉衣的忌惮,顺势说出‘是’之一字,那么当着在场群臣的面,他这位帐下谋士也就更好借故支开柳蝉衣,为他与五殿下争取来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为日后助五殿下摆脱那女子的掌控打下基础了。
而主位上,周胤祯其实也确是这么想的。
可是,还不等他忌惮的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子,正思索着如何顺着天玑子的话往下说,便是被一声冷淡的轻笑提前打断了。
“天下乱局、西岭战事,胤祯如何去安排部署,是他之事,本宫自是不会去过问与插手分毫,只不过......”
柳蝉衣,这个红唇微掀、凉薄而心机深沉的女子,此时此刻就站在主位旁,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天玑子,“当初祭天台事发、西魏虎狼踏足上京之时,你拍拍屁股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看见胤祯安然无恙,倒是又费尽心思的贴上来了,怎么?想帮就帮、不想帮就不帮,天玑先生莫不是真当胤祯身边除你之外,再无可用之人了?”
她这话,倒是说出了徐清风等一众肱骨老臣的心声。
眼下,在场的一众老臣,看向天玑子这位北斗谋士的眼神,多少皆是有些不善了起来。
柳蝉衣说到这里,给一旁的刘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会意,朝守候在殿外的侍女打了个隐晦的眼色。
不过片刻,一名英姿飒爽、头绑玉巾的年轻人,大步如流星,走上殿来。
这名年轻人在天玑子身边停步,一撩衣袍,朝着当朝五皇子周胤祯跪了下去,声音洪亮的道:“草民刘子文,见过五殿下,见过五皇妃!”
正当在场的众多文臣武将,皆是看着这名并无官职在身的民间年轻人,颇感疑惑与不解之时,主位上,柳蝉衣那淡淡的声音传来了。
“户部尚书刘桂才之子,从小胞读书少、才高八斗,就当今西魏虎狼、北原白衣、南疆十万部族的天下乱局,曾三缴榜文,提出‘治平杀乱’之法,怀才不遇的上京才子......如此人中龙凤,天玑先生,你来说说,可曾比你逊色?”
柳蝉衣淡淡的俯视着下方的天玑子,问了。
面对如此的诛心之言,天玑子正拱手作揖,冷静谦逊的道,“皇妃言重了,卿林子不过只是一介布衣出身,只是比不得这般的人中龙凤......”
“你知道便好!”
根本没有给天玑子再说些什么的机会,柳蝉衣在旁人看来虽是双目失明,眼蒙纱布,此刻却是威仪尽显,冷冷的道:“一日不忠、一生不用。从今日起,你已不再是胤祯麾下幕僚,望你莫要再以五皇子麾下客卿身份自居,今后何去何从,你好自为之吧!”
“万万不可!请皇妃三思!殿下三思!”
此言一出,几乎整个益和大殿都瞬间炸开了锅,包括牧长渊在内的一众部众,皆是连忙单膝跪地,为天玑子开脱。
“殿下皇妃且听老将一言......”
尤其是牧长渊这位老将军,更是拱手作揖,单膝跪地,为天玑子沉沉发声,可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很快便是被从主位之上传来的、一道淡淡的声音打断了。
“尔等难道都听不见她方才所说吗?”
周胤祯眸光沉冷的扫过了在场的众多大臣,起身轻喝,丝毫不容旁人置疑的道:“她之所言,便是本王之意,尔等无须再为天玑子这罪臣开脱!”
这下,倒是一反常态、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的站在了柳蝉衣这边,不过......他可并不是巴不得天玑子这位他曾经最为倚重与信任的谋士离开,而是他其实已经能够看得出来,如今的局势,他深陷泥潭之中,已是九死一生。
不论天玑子究竟是否对他生有二心,单纯只念在往昔的君臣情分上,他也打从心底不想看见天玑子假以时日也与那些宫女、大臣、太监一样,惨遭毒手,横尸上京。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了,
身边这个聪颖而冷静的女子,只要是为了西魏那人,不论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大肆排除异己、以计蒙骗天下人,甚至是颠覆整个中州皇朝的格局。
然而,殊不知......
此时此刻,作为五皇妃的柳蝉衣,就站在周胤祯的身边,安静的、嘴角噙笑、不发一言的看着这位站起身来、看似情绪格外激动的五皇子周胤祯。
都事到如今了......
居然还妄想着保天玑子一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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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她,谁也不打算放过。
“殿下......”
作为北斗谋士的天玑子,当下又何尝看不出来?
五殿下分明是在借着这番由头保他性命,想要让他从此远离上京城、远离中州、远离这天下乱局之争,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想让他这位北斗谋士,借机逃出这个女人的魔掌,不要再来染指中州之事。
“休要再多言!你即刻给本王滚!”
周胤祯此时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盛怒,抬手,遥遥的指着大殿外,在身后的那个女子所看不见的地方,他这位暴怒的五皇子,看着谋士天玑子的眸光却显得有些晦暗不明,“滚得越远越好!”
天玑子心知在那女子面前,一切皆是身不由己,黯然的闭上了双眼,既没有给出答复,也没有表明态度,只是略一拢袖,道:“既然殿下暂时不想看见罪臣,那便容罪臣卿林子先行告退了。”
“等等,你站住!”
周胤祯这时却是不知何时,莫名的攥紧了拳头,眸光沉淡的看着这位谋士的背影,既是于心不忍,又是心情复杂,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在旁人听来显得沉稳而平静,“本王刚才说的是让你滚,而不是让你退下,你难道听不懂吗?”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已经算是逾界了。
因为他心底其实再清楚不过了,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那个女人,此时不出声并不代表她听不懂,恰恰相反,她可能早就已经洞悉了他的意图,现在任他作为而不加以阻拦,大概只是因为......他所做的这些,统统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她要借机除掉天玑子这个北斗谋士,已经不是如今的他这个无权无势、被彻底架空的废人傀儡所能阻拦的了。
“官职地位,卿林子可以不要。”
天玑子,这位出身民间的布衣谋士,背对着朝堂之上的人们,眸光淡淡的道:“但中州上京、朝堂乱局,仍有未竞之大业,卿林子不能走,也绝不会走。”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周胤祯听,还是说给谁听的。
说完,他便是当着在场包括徐清风、牧长渊等将军文臣的面,脚步稳健而有力,独身离去,固执而坚定。
只留下周胤祯一人还站在原地,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闭上双眼,脑海中却是昔日最初相逢之时,这位云游天下、民间算卦之士,与他谈笑风生、拱手作揖时,所说过的那番话......
‘在下卿林子,布衣出身,别的本事没有,于卜卦看相一途倒是精通的很,只是不知道......殿下身边还缺不缺我这个算命的?’
‘缺?那殿下可要从此管我这江湖骗子的死活了。’
往昔的一切,皆是历历在目。
“你们都退下吧。”
良久,益和大殿上,周胤祯才缓缓的睁开双眼,沉淡的出声了。却是一时让殿上的众多大臣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没有反应。
“你们都聋了不成?全都给本王滚下去!”
周胤祯盛怒之下,挥袖摔了旁边的精致铜灯盏,暴怒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益和殿。
“无妨,都下去吧。”
最后还是柳蝉衣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包括徐清风、同样脸色晦暗而复杂的燕琮、刘嬷嬷等人在内,这才逐一行礼告退,陆陆续续的退了下去。当然,原先跟随天玑子而来的牧长渊等人也不例外,皆是沉闷的拱手行礼,一一退了下去。
直到就连侍奉在两旁的侍女也悉数退下,整个益和殿上,除了他与柳蝉衣之外,再没有了旁人。
周胤祯,这条曾几何时意气风发的中州之龙,大周五皇子,却是转身,朝着他这位名正言顺的皇妃,生平第一次跪了下去!
周胤祯沉重而无力的缓缓闭上了双眼。似是愧对大周先帝、他的父皇,声音沉淡,只有最为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一瞬间抽空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放过他。”
他周胤祯,天家子孙,如今不仅沦落到全盘势力悉数颠覆、被人架空的下场,甚至就连想保住昔日的扈从、谋士,他都不得不低声下气的跪在这里苦苦哀求。
“五殿下这是在说什么?臣妾可听不懂。”
柳蝉衣脸色清浅,笑意却不及眼底分毫。
“他只是一介布衣,卜卦算命的,纵有良谋在腹,如今失去了明主的实力支持,对你已经造成不了分毫的威胁。”
周胤祯眸光沉沉,似是短短一天之内颓废了不少,接着道:“牧长渊,当朝老将军,麾下养有私军,却因其一身正骨而与掌握当朝兵部大权、却有着私心的镇北王不和;陈山作为边防守将,在京中只有亲信而无势力;柳青尚且年轻稚嫩,为人处世火候不够,他们之中......其实已经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对你产生威胁了。”
柳蝉衣只是静静的听他把话说完,便是略微失笑了,反问了一句,“所以呢?”
“放他们一马。”
周胤祯深感无力,缓缓的闭上了双眼,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番话说了出来,“念在他们都只是忠于朝堂社稷、一心平乱的份上,放过他们。”
“放过他们?”
直到这一刻,柳蝉衣才略微睁开双眼,红唇微掀,扯出了一抹凉薄而妖艳的弧度,走近了些许,居高临下的看着周胤祯这位五皇子,仅仅只是不喜不悲的问了一句,“那敢问五殿下当初,又可曾放过我了?”
于她大婚之日,掳她至上京,不由分说便为她在中州安排了新的身份,要她当五皇妃。
榨干她身上气运的最后一丝价值,让好不容易想冲动一回、抛下一切不管不顾的她,最终却被迫背井离乡、寄人篱下。
这一切的一切,当初可从来没有人来问她一句,愿不愿意。
苏长空如此,天玑子如此,燕琮周胤祯更是如此!
“我知你一直以来仍有怨气难消,但当初的主事者是我,你冲着我来便是,不要牵连旁人。”
周胤祯对于她说的这些,根本无法反驳,只能无力的道。
“冲着你来?”
女子站在原地,忍不住失笑,似是颇感荒诞,良久才看向了周胤祯这位当朝五皇子,红唇边的笑意,显得凉薄而冰冷,
“五殿下,可假如你一个人担不起臣妾心底这股怨气,那该怎么办......?”
她的一字一句,皆在周胤祯的耳边响起,如同鬼魅的低语般,轻淡却诛心。
因为她的言下之意,已是再明显不过的透露出了一个可怕的意思,那便是......他周胤祯一个人担不起,那么不仅他麾下的谋士天玑子、旧部牧长渊这些人,或许就连整个大周,都要为他当初的那个决定,付出最为惨重的代价!
她,谁也不打算放过!
可就在周胤祯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瞳孔不禁微缩之际,女子却已是笑意不及眼底分毫的扯了扯红唇,甩袖离去,根本就没有再给他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机会。
无情人往往最是有情,
周胤祯或许直到很久之后仍然不会明白这个道理,当然他更加不会明白,一旦当初冷清寡淡的圣女,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痞子动了心,那么在对待除他之外的天下人时,将会有多么的绝情。
“柳蝉衣!!”
当柳蝉衣走出了益和殿的大门后,身后空荡荡的大殿之上,这才传来了周胤祯的声音,她却是无动于衷。
面对徐清风等几位肱骨老臣投来的、探究与担忧的视线,她只是看也不看的、淡淡的解释道:“五殿下身体抱恙,导致情绪有些过激了些而已,并无大碍,你们无须担心。”
“可......”
徐清风看了眼益和殿内,始终还有些放心不下,还想再说些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听出了五殿下那明显是在急忙挽留的声音。
“刘嬷嬷,带五殿下回去好好歇着!”
柳蝉衣,她这位如今已是手握权柄的五皇妃,没有再给旁人多言的机会,轻甩云袖,雷厉风行的离去了。
尽管仍是如以往那般,喜怒不形于色,但透过她那微沉的眉宇已是可以看出,她今日的心情算不上多好。
“是。”
刘嬷嬷恭敬低头应下,旋即挡在了礼部侍郎徐清风等人的身前,挡住了他们看向益和大殿的视线,皮笑肉不笑的下了逐客令,道:“诸位大人也听见皇妃先前说的了,殿下今日身体已是不适,若还有别的事,不妨改日再议......老身也是奉命行事,望诸位大人可不要令我等难做才好。”
徐清风等几名老臣面面相觑之际,又见这位皇妃身边大红人、刘嬷嬷身后的一队侍女、以及不远处的数名把守益和殿大门、冰冷肃杀的大内禁军,知晓今日没有五皇妃的允许,他们约莫是进不去再见一见五殿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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