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耶律承基
宁骏在后面哈哈大笑,将之前那一点阴郁狠厉涤荡干净了。
正在这时,妙玉飘飘拽拽的迎面走来,原本淡然恬静的脸上忽然变得嫌弃。
宁骏站在道中,也没避让的意思,打趣道:"妙玉师父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妙玉一点笑容也欠奉,礼节性的微微躬身,转头就走。在宁骏看来,简直就是一副凡尘庸碌之人不配与高士共语的做派。
"你还记着昨天那个笑话呢?"宁骏叫住她,"孤都已经斋戒漱口,如果神佛有灵,也不会再责怪孤的。"
妙玉只停了一下,又往前走了。
宁骏眉头一皱,这好像是自己的王府吧?
"妙玉!"宁骏喊了一声,"孤有话和你说!"
妙玉这才轻轻转过身来,"王爷请讲。"
宁骏走上前两步,打量了她一眼,"听说你三岁就出家了?"
妙玉回敬了一眼,"与王爷何干?"
宁骏笑道:"好奇而已。既然大师三岁出家,那为何现在仍舍不得这三千烦恼丝?"
妙玉到底心性了得,浅笑道:"我佛家讲求明心见性,悟如花开。心既不以为烦恼,又何来烦恼丝?"
宁骏被她轻飘飘一句怼了回来。
"倒是孤见识浅薄了。就好像风动还是幡动之说,纯粹是你的心在动。"宁骏很谦虚,捡了一个典故。
妙玉面颊微红,"王爷不觉得这是诡辩么?所谓风马牛不相及。"
宁骏笑道:"那孤错了,原以为妙玉也有烦恼,也有心动呢!"
妙玉正色道:"当初六祖这句话,是说一切从心起,心不起则一切不起,心不动则一切不动,所以说心动是悟语。"
宁骏又问:"既然心动是悟语,那妙玉心动什么呢?"
"你!"妙玉被他接连说几次心动,就有些恼怒,"法不传六耳。"
宁骏笑道:"《西游记》里有个六耳猕猴,因假冒唐僧被孙悟空打死了。那大师能不能告诉我,你说的那句话,到底是因还是果?"
妙玉哂笑道:"市井讹言,不为经文所载,无谓因果。"
宁骏嘲笑道:"五祖教外别传,不设文字,流传甚广,你以为的和那市井讹言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
妙玉气的犯了嗔戒:"胡说,不是这样的!"
"好好好!"宁骏适可而止,笑道:"咱们不说这个。"
妙玉正酝酿了大段经典驳斥他,这会儿只能生生憋在口里,化作一个字:"呸!"
宁骏不知不觉走近了几步,"孤知道你因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究竟也不是你的本意。刚才这些都是戏言罢了,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妙玉听着前头,面色稍霁,听到后半句,嗔道:"随时你妹妹?"
宁骏讶然:"我何时叫了妹妹?"随即笑道:"口误!"
妙玉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宁骏紧紧跟上,"妙玉是苏州人,苏州有个大新闻,你想不想不知道?"
妙玉啐道:"不想知道。"
宁骏却说道:"话说玄墓蟠香寺里有个带发修行的小姐......"话还没说完,妙玉嗔道:"不准说我!"
宁骏笑道:"蟠香寺那么多人,未必一定是你啊!"
妙玉哼一声,"我走了,你不要跟过来。"
可宁骏亦步亦趋,总是跟着她。
妙玉忽然转过来,恼怒道:"叫你不要跟着。"
宁骏摊开手,"刚巧和你同路,不是有意的。"
妙玉这会儿想起这是他家,"我回明道斋。"
宁骏笑道:"我去请教圆明大师。"
妙玉愤恨道:"王爷请!"竟然让开一步。
宁骏笑着走到她跟前,又不走了,"现在想来,我可以在这亭子上看看风景,也不急于一时。"
妙玉深呼一口气,"既然王爷有此雅兴,还请自便,我先回去了。"
宁骏脸上笑容更盛,"那孤送你一送吧?"
妙玉停下来,恼道:"王爷,请自重!"没有了身为佛家弟子的淡然,倒多了少女的娇羞。
宁骏方才退开了几步,"这才是你自己。不要总是带着个面具,拒人于千里之外。"
妙玉撇了他一眼,"是王爷远在千里之外。"
宁骏点点头:"看样子是云泥之别了。"
妙玉讥讽之色溢于言表。
谁知宁骏叹道:"好在孤是飘在天上的云,如此逍遥。"
妙玉忍不住恼道:"你才是泥呢!"
宁骏道:"泥又怎么了?诗云,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妙玉眼前一亮,念了一回,"这句还有些意思。应该还有前一句?"
宁骏使劲想了想,"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妙玉想了想,却是一笑,"王爷才说逍遥如云,这会子还浩荡离愁,莫非是拾人牙慧?"
宁骏洒然道:"孤又没说是自己做的。借他一句话,说明你错了。众然你是一株娇艳的海棠,仍然会有凋谢的那一天,到时候还不是飘落在泥淖中?所谓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妙玉怔怔的看着他,"你说谁云空未必空?"
宁骏凑过去看着她,"谁问就是说谁!"
妙玉恼道:"你懂什么空?"
宁骏摇头:"我不懂空,但我知道空即是色。"
妙玉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嘲讽:"此色非彼色。"
宁骏打趣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个色?"
妙玉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妄动无名,吐出两个字:"象牙。"
宁骏回敬两个字,"稻花。"彼此彼此。
妙玉此时忍不住噗呲一笑,已经不似之前那样的冷若冰霜。
宁骏道:"孤还是接着讲那小姐的故事好了。这小姐原是小时寄名出的家,既熟读经书,又翻阅儒典,年纪轻轻就已经满腹经纶,又长得花容月貌。"
妙玉几次要打断,只是宁骏先前说不是她,就想抓了他的把柄再说。
"人说她有些孤癖,其实只是志趣不同,又不肯屈就罢了。"宁骏见妙玉听的认真,笑道:"你猜后来如何?"
妙玉不悦:"说是故事又无头无尾,我怎么知道后来如何?"
宁骏道:"孤也是从旁人处听来的。后来这位小姐流同凡俗,嫁给一富家公子,泯然众人。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说的就是这样了。"
妙玉听他好像在说偈子一样,越想越不安。
只因她师父累次告诫,自己的归宿只在神京,而今师父出人意料的留在忠顺王府,不得不让妙玉多想。
"胡说,我在蟠香寺从未听到这样的事儿!"忽然面色一红,嗔怒道:"原以为你有些不同,其实还是一个烂俗之辈!"
宁骏愕然道:"孤怎么就烂俗了?"
妙玉也不理他,直往明道斋走去。
宁骏拦着她,"妙玉你说清楚了,孤怎么就烂俗了?"
妙玉羞恼道:"你说的那公子是谁?"
宁骏笑道:"难道你以为孤说的是自己?你去苏州问问,虎丘山上谁人不知?"
妙玉道:"师父和我才离开不久,我们怎么没有听说?"
宁骏笑道:"你自然不知道,他姓吴,名叫吴思仁。那小姐姓甄,叫甄梅幽。都是有名有姓的。"
妙玉又气又笑,"自以为是!"
宁骏一本正经的道:"只要不以人为非,自以为是未尝不好。子曾经曰过,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妙玉姑娘,若世人都随波逐流,你岂不是没有了知己?"
妙玉白了他一眼,"那王爷以为自己就是其中一个?"
宁骏摇头,"孔夫子周游列国,屡遭曲厄,但凡能改弦更辙,一国之相轻而易举。物欲横流,方知正道直行之可贵!"
妙玉就要驳斥,宁骏赶紧说了一句,"屈原也是,诗曾经云过,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说的就是他了。"
妙玉气结,明明这人俗之又俗,但总有警句名言,竟让自己感同身受,好像他说的很多都是自己,又似是而非,真真欲罢不能。
若她只是寻常女孩儿,早不理他了。但她清高自许,心底瞧不上宁骏,可他又屡次出乎她的意料,她沮丧之余,就想寻他的短儿。
"混淆是非,明明他们是初心不改,矢志不渝。"说话的声音也大了。
宁骏摊开手笑道:"子还曰过,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果不其然!"
妙玉嗔道:"又不要你养!"半天修身养性的功夫付诸东流。之前看到他只是嫌弃,现在看见他就生气!对,他就是为了气自己的。
宁骏锲而不舍,"姑娘,你毕竟是学佛之人,要淡定,佛经上怎么说来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大千世界都是虚幻,抛去这副臭皮囊,大家都一样。"
妙玉恼道:"抛去这皮囊,你能比得过谁?"
宁骏笑道:"若孤不做王爷,没有案牍劳形之苦,凭借孤的聪明才智,至少能养家糊口,偶尔悠游林泉,有一二红颜知己相伴,此生未必比当王爷差了。"
妙玉啐道:"空口白牙,徒逞口舌之力!"
"嘿!"宁骏不悦道:"说的好像你不是空口白牙似的?要不咱们比比?"
"比什么?"妙玉很自信的问。
宁骏请她往沁秋亭去。
妙玉微微颔首,从宁骏身边走过。一股淡淡的馨香,如云雾飘渺,似远实近。
于是两人在亭中对坐。
妙玉清亮的眸子看着宁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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