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6r2
“想要……孩子……看着他们长大……”
“还想……”
“还想……”
后面的话语已经被剧烈的痛苦彻底淹没。残破的身体依然以折磨束缚着本应解放的灵魂。
“……”
死死的咬住了牙关，勇者那双握住大剑的双手默默转动，鲜血喷涌而出，彻底浇息了最后一丝生命的火苗。
他不知道的是，除了女孩的生命，他的这个动作同样搅碎了另一个人的心脏。
遥远的精灵圣地内，他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脸色无比苍白。
第-59章 3/50的愉悦
魔王……西卡莉……死了。
通过千里镜，女孩最后的愿望一字不差地传到了伊谛普斯的耳朵里，正因如此，他的脑袋才像被什么猛敲了一下似的混沌不堪。
我费尽心机地谋划、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也要与母亲做这场豪赌的最初理由，不就是为了让那个在最黑暗时给予我光芒的女孩活下来吗？
然而现在，计划明明进行的毫无疏漏，她却就这样死去了？死在勇者——亦或【宿命】的手上？
反了吧？
不对吧这个？
如果她的死亡已成定局，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一点，那我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她又为何能在每次相遇时露出那般欢快的笑容？
……对了，在最后，她说什么？
她想要……喜欢的那个人？
因为预感到自己的死亡，所以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只能远远的看着他？
这不是我的台词吗？
因为规划好了自己的死亡、知晓了自己的命运，所以刻意远离自己喜欢的那个人的人——不是我吗？
若是打从一开始，我们彼此交流的时候就抱着这样的想法的话……
若真是如此，我们就是这样不断错开轨迹的话？
眼珠震颤着，伊谛普斯茫然地扫视四周，却刚好在蕾西利薇的手中瞥到了那张面具中夹带的纸条。
【给有勇气摔碎面具的愉悦：悲伤的过去就是用来被突破的！自信一些，你长得很帅哒~今后也要以自己真实的面貌好好生活哦~】
依然是那种带着点圆滑的、看上去精神满满的字体，只是看着，就能想起那个太阳似的元气笑容。
这只单细胞的脑回路一点都不难理解，她一定是想等某天我自己突然想明白了、将象征着‘束缚’的面具摔碎之后再看到这张纸条，然后给我一个惊喜。
……太美好了。
西卡莉，你这样的人，就应该一直生活在童话里。
那里不会有战火，不会有宿命，你更不可能遇到我这样一个愚钝、绝望、疯狂、从灵魂深处就烂透了的家伙。
温柔、温柔、温柔。
考虑、考虑、考虑。
错过、错过、错过。
疯子本想用性命保护他最在乎的公主，公主却先他一步离去。
毫无意义，毫无意义。
烂透了，烂透了……烂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想到了什么，伊谛普斯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他笑的很剧烈，一声接着一声，发自心底，几乎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
绝美的脸上颇为人性化地闪过一丝不解，见到伊谛普斯的表现，蕾西利薇歪了歪头：
“你为何要笑？在这种时刻，感到愤怒与悲伤才是人类的常态。”
“……不，你错了，母亲。”
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伊谛普斯不时发出怪异至极的笑声：
“愤怒是属于他人的感情，我是【愉悦】，由她赐予的愉悦，所以我只能笑，像这样大笑——我是小丑啊，母亲，一个生来就被你教导要带给别人欢愉，而后又不断重复着错误与愚蠢的戏码的小丑，在这悲剧的人生即将落幕的时刻，若不笑，我还能做什么呢？”
“你说对了，母亲。打从一开始，我就是一个最最普通的人类。我愚昧、短视、连最想亲近的人的想法都无法看出，我将一个人一生中能犯下的错误几乎都犯了个遍，如果有更高的存在在观测着我，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愚者，用自己一生的痛苦与挣扎为这世界上演一番滑稽戏。”
“……很好，很好，【为他人带来欢愉】——这不正是你教给我的吗？母亲？”
话说到这里，伊谛普斯歇斯底里的狂笑突兀地消失不见。只用了一瞬的功夫，他就从狂笑的疯子变为了优雅的绅士：
“那么现在，女士们先生们，这出滑稽戏也到了落幕的时候。我——小丑，衷心祝愿这出戏码能为您平淡的生活增添一抹笑料，不管处境有多么艰难，笑总是比哭好，对么？”
他大大张开双臂，如同真正的谢幕的小丑一般转过身去，对着空无一物的天空深深弯下了腰。
久久的鞠躬后，伊谛普斯微笑着直起身子。他的双臂一左一右地在空中划过，与此同时，他高声念出了纷乱的对白：
“之后，大幕落下，大幕之外掌声响起——‘谢谢！谢谢！’，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结局，小丑感到激动万分。哪怕面前隔着永不可能穿透的幕布，他也拼命的叫喊着，期待以此回应大幕之外稀稀落落的掌声。”
“——而后，一切都陷入沉寂。小丑笑着转过身，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鬼脸面具。”
“遭受了命运那般滑稽的作弄，面具后本应是一张哭泣的脸，但当小丑看向舞台边缘的镜子时，他却发现自己仍然在微笑。”
“【大幕已经落下，为何我仍在发笑？】”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瞬间，小丑这才恍然大悟，‘对啊，对啊！我都为这么多人带来欢乐了，唯有一个，唯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笑过’。”
“‘不行，这可不行。哪怕那个人是超出想象的存在，哪怕她从根本上就不可能理解复杂的感情，身为小丑，我也要将笑容带给她。这是她教给我的东西，也是我理所当然的责任’。”
“【为了做到有始有终，谢幕后的小丑重新戴回了面具，他转过身去，看向背后那个指引他走上此路的高高在上的神明、旁观者、黑手、灾厄——】”
再次转身看向蕾西利薇，伊谛普斯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他的眼睛明明在看着她，却仿佛超越了外表与时间的掣肘，一直看向某个从亘古就一直存在至今的至高神明：
“——也来体会一番我现在的感受吧，【母亲】。”
随着话音落下，庞大的黑色魔性突兀从伊谛普斯的身体中蒸腾而起，明明他已经将魔性印记留在了那方迷宫中的密室，可从魔性的属性上看，这分明就是【魔性·愉悦】的力量。
……不，远比之前的魔性印记更加强大！
如同舞台在谢幕时喷洒的彩屑，名为愉悦的力量瞬间遮挡了圣地内部一切生物的视野。
浸透了他的悲伤、他的不甘、他的愤懑、他的疯狂——他的【愉悦】，它们无孔不入，它们防不胜防。
感觉事情不妙的蕾西利薇刚想动用法印的力量撑开防护，然而，那如潮的黑色魔性显然更快！
它侵入了她的脑子，一路溯源，最终直达某个至高存在的最核心处。
而后，魔性轰然炸裂，场景盛大辉煌。
连分化出生命的世界本身都拿灾厄毫无办法，理所当然的，小小的魔性·愉悦自然无法给灾厄带来一丝伤害。
然而，这是一场告别的、盛大的谢幕。
并不是攻击，而是【愉悦】最原本的定义。
随着魔性彻底贯入核心，在那一刻，高高在上的神明跌入世间，想要以极乐填满人们脑子的她，终于感受到了何为真正的感情，何为真正的【愉悦】。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乎是控制不住的，精灵圣地内原本静立的精灵们突然一齐狂笑起来，音色不同却出奇一致的笑声形成了诡异而盛大的共鸣，到了最后，甚至雄伟如世界树本身也跟着一起震颤。
树、大地、云朵、风——圣地内的一切都变得扭曲而愉悦。
万物狂笑，歇斯底里。
在这样终极诡异的场景中，滑稽的小丑却沉默着抿住了嘴唇。
他拾起被狂笑着的蕾西利薇丢到地上的纸条，而后又聚拢起了一切能找到的面具碎片。
像个手握心爱之物的小孩子一般，他将它们抱到怀里。
最后，他笑了，不是面具似的那种笑容，而是与某个人相处时才会露出的、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微笑。
以狂笑着的精灵圣地作为背景板，他优雅躬身，对着空无一物的天空再次平静地行了一礼：
“这就是伊谛普斯的故事了，感谢您欣赏完这出好戏。”
他说：
“祝愿诸位身体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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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圣地中发生的一切永远不可能被第三个人所知晓。
听从魔王的最后命令进行撤退的魔族大本营中，眼神空洞、容貌绝美的女子正茫然地看着手中不知被谁撕掉大半的日记本，突然，她如有所感地看向远方的天空，眼角不知为何落下泪来。
被遗忘在时光长河中的不知何处的角落中，一朵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花突然颤了颤。它将自己深埋于地下的血肉根须缓缓抽出，蹒跚抽搐一阵后，本能地向一旁钢铁神像脚边的漆黑指环爬去。
而在那座闭锁万年、断绝一切信息交流的封闭之城里，被穿刺于荆棘之上的圣人忍受着莫大的痛苦，终于将最后一根黑铁之线缝补完毕。
长长地舒了口气，她垂眸看向自己不自然地隆起的小腹，发出了一声不知对谁的叹息。
按照与那个人商量好的计划，若干年后，我将再次遇到新的来访者。
为了确保灾厄的消息不会走漏到对此一无所知的人的耳朵里，真到了那时，我就和第一次见到半精灵时一样，向新的来访者这样发问吧：
【——你知道吗？】
咔哒、咔哒。
在浩瀚而奔涌的时间长河中，命运之轮仍在继续转动着。
永不停息。
卷末感言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感言就一个字，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