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想下楼买烟
我捏着轮椅的握把，连连摇头：“没，没啥，瞎掰扯的……”
我这人胆子挺大的，以前去游乐园，坐过山车，海盗船还有跳楼机什么的，下来后都是面不改色——
但此时，这个小孩儿哼着歌踩着滑板下去都没事儿的坡，我看着只觉得心里一阵发怵。
我把老爷子的轮椅缓缓移到坡前，紧紧地盯着坡下，咽了口唾沫，无奈道：“那我可撒手了啊。”
老爷子嘿嘿笑道：“赶紧的，墨迹！”
我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地攥着轮椅的握把，说：“……那，等一会儿，我数个三二一，我就真撒手了啊！”
老爷子点了点头，紧紧攥着扶手，喉头滚动了一下，眼神瞥向一旁：“哎，别说，这玩意儿还真挺吓人的……”
我又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三！”
“二！”
“一！”
与此同时，我心里哀叹一声，把攥着握把的手撒开了，轮椅顿时向下滑了下去，速度也算不快不慢。
随着轮椅下滑，老爷子发出一阵惊笑，踩着轮椅的前轱辘踏板，高高抬起双手——
在轮椅下滑的一瞬间，我快速几步冲到轮椅旁，紧紧地跟在老爷子后面，一只手虚搭在轮椅的把手上，防止突**况，前面出来个人什么的，好直接就能把轮椅拽住——虽然轮椅上自己就有闸板，老爷子自己能按，但我还是不太放心。
轮椅的速度不快，大概也就是比我小跑稍微快一点，但老爷子还是不断发出惊笑声，看得出老人确实挺开心。我一边跑，一边看着前面有没有塑料瓶子小石子什么的，别把老爷子颠下去，好在这个坡扫的挺干净，啥垃圾也没有。
我一边看着前面的路，时刻准备搭着轮椅把手，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
就在这条坡的中途，老爷子的手也逐渐放下了，变得安静起来——
这么玩对于老人确实挺新奇的，但新奇劲儿一过，估计就没啥意思了。
下坡其实也没多长时间，在我看来却是格外漫长，到了坡底下，轮椅又凭借惯性往前面滑了一小段，这才缓缓停住了。
我拄着膝盖，一只手攥着把手，气喘吁吁的，问：“玩儿爽没，老爷子，咱该回去了吧……”
老爷子一直没吱声。
我喘的不行——倒也不是说有多累，一大半都是吓的。我跑那叫一个聚精会神，就怕坡上出现个小石子，要么怕前面突然窜出来个人，精神紧绷的不行。
我其实真的不想让老爷子玩这个……先不说撞到人怎么办，轮椅本来就挺沉，撞人一下挺疼的，到时候就算赔礼道歉，人家也未必买账，保不准还会被讹一笔医药费——
说到底，这些都是小事，老爷子要是不小心摔出去，那可就完蛋了！
本来就一把老骨头，加上身体不好，这一下摔成什么样可不好说。
要是真出了事，那我可就是杀人凶手……
老韩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照顾老爷子，结果我去了还没几天，就把老爷子照顾死了——老韩估计得笑眯眯地找明海借把刀，然后笑眯眯的把我分尸炖肉吃了。
我拄着膝盖，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喘道：“行了没……？玩儿够了吧！老爷子？是不是该走了？”
老爷子依旧一声不吭，他侧头躺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一般。
第三十六章：
我拄着膝盖，蹲着喘了能有好一会儿了，老爷子还是没有动静。我站起身来，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说：“老爷子，我说这也快到饭点儿了，咱也玩差不多了，该走了吧？”
老爷子还是一声不吭，歪着脑袋倚在轮椅背上，安安静静的，像是没听见。
从刚才到现在，我问了差不多能有三遍了，老爷子一直没搭理我。
这时候，我神经再粗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我看着一动不动的老爷子，心里突然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腿脚突然间不听使唤，像不是我的，自己挪动着慢慢凑到老爷子身前。
老爷子闭着眼睛，脸上依稀带着笑意，双手搭在轮椅扶手上——不知怎的，我的两条腿突然开始自己打哆嗦。
我看着一动不动的老爷子，脖颈像是结了冰，冰冷一直蔓延到尾椎。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轻声说：“老爷子？”
老爷子当然没有答应我，我茫然地在原地站了半晌，又试探性地拍了拍老爷子的肩膀：“老爷子？”
老爷子一动不动——我愣了好一会儿，开始拍他的肩膀，一开始动作很轻，后来越来越用力，把老爷子拍的直晃，他的脑袋也跟着晃了晃，耷拉下去。
这条路很空旷，阳光明媚的天里，我只觉得如坠冰窟，我站在坡底下，来往的路人像是消失了一般，连车也没有，只有暖风微微拂过。
我看着耷拉下脑袋的老爷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抖着探出一只手指，搁在老爷子鼻子底下——
我探了一会儿老爷子的鼻息，把手放下了。
我看着老爷子，突然觉得一切格外荒谬。
没气了。
老爷子，您临走最后一程，也得玩我一下是吧？
我抬起手要抽自己俩嘴巴子，手抬起来一会儿，又放下了，打自己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到现在没明白，我刚才到底是怎么想的？老爷子心脏不好，就算再他妈央求着要玩儿，我也不能给他推下去吧？？
我看着这个坡，这个坡本来也没多陡，看的时间长了，越发越显得陡峭起来。
我掐着腰，老爷子身后就是那条宽敞的长坡，我看着这一切，大脑一片空白——过会儿怎么办？得推着老爷子回趟医院，跟医院稍微交代一下，然后通知老韩，办理一下后事……可是我怎么跟老韩家里交代？老爷子上午还好好的，被我推出去逛了一圈，然后就走了？
老韩她爸妈要是问起来，我怎么说？我怎么说才对？我实话实说？说把老爷子从坡上推了下去，让他体验了一回过山车？？
还有老韩，我突然想起了前几天，老韩跟我在那条橡胶跑道上，脸色苍白憔悴，她的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央求着问我：要不然我给你跪下？——是，我是来照顾老爷子了，我是念及朋友的情分过来了，可来完之后我是怎么办事儿的？这可不是他妈打游戏坑了，这是一条人命，我把人给照顾死了……我他妈是杀人凶手！！
以后老韩会怎么看待我？她的父母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老韩的父母怎么也得从国外回来了吧？回来之后，再发现老韩变成了女人——
我手脚冰凉，一股脑的事扑在我身上，我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先回去再说吧……先回医院。
至于怎么处理，再让医院那边商量着办，总之先通知家属，等老韩来了再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就连吸气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我尽力冷静下来，看着老爷子，喃喃道：
“老爷子啊，我告诉你，别玩儿这个过山车，您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跟我犯冲呢？”
老爷子坐在轮椅上，面容安详，耷拉着脑袋。
先把老爷子推回去吧……
我深吸了几口气，腿依旧有点哆嗦，我走上前去，见老爷子的脑袋耷拉着，我伸手把老爷子的脑袋扶正，让他的脑袋靠在靠背上——
我心乱如麻，叹了口气，又站着看了老爷子一会儿，准备推着老爷子回去——
“Rua！！！”老爷子突然大叫一声！
“呀卧槽尼玛啊！！！！”
我拼命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断往后退着——
我看见老爷子坐在轮椅上，笑吟吟地看着我。
直到我惊恐地挪到栏杆边上，哆嗦着看了老爷子半天，老爷子跟没事人似的，笑道：“怎么样，吓到了吧？”
“你小子探我气儿时间真长，我差点没喘过气来……”
“……”
我看着笑眯眯的老爷子，已经丧失语言的能力了，大脑彻底当机。我坐在地上，瞪着眼睛看着老爷子，颤抖着嘴唇，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老爷子脸上带着笑意，说：“刺不刺激？”
我看了老爷子一会儿，捂着胸口，茫然地看着地板——
……有点想吐。
半天过后，我迟疑地站起身来，正午的阳光洒在我身上，老爷子背后的那个坡依旧没人经过，老爷子脸上带着得逞的微笑，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站在原地，感觉一切都有点不真实，狐疑地站了半天，我说：“老爷子，您死了没？”
老爷子笑道：“还没呢，怎么的呢？”
我看着老爷子，迟疑半天才说：
“您能不能刚才就死了，然后，然后我疯了，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老爷子点点头，说：“嗯，那还真没准……”
我看着老爷子，捂着心口，认真道：
“老爷子，下回能不能别这么玩儿我，我心脏也有点不好……要是在玩一回，您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老爷子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说：“我尽量吧。”
我看着老爷子，一句MMP斟酌半晌，又苦苦咽了下去。
第三十七章：
老爷子这一波装死，搞得我一度怀疑人生，老爷子这一趟出来倒是挺开心，但我简直身心皆累，心态崩盘——
本来想推着老爷子回医院，但他不干，还想到处逛逛，我只得无奈地推着老爷子继续溜达下去，那之后我一直狐疑地盯着地板，琢磨着我现在到底精神正不正常。
我推着老爷子，沿着坡往下走。这条长坡往下一转角，这才见一条有车的马路，此时亮着红灯，几辆车安静地等候着。一旁是个挺大的小公园，公园里有小孩子荡秋千，跟别的孩子笑闹，时不时的发出一阵笑声。还有腿脚灵便的老人压着腿，虽然头发花白，却还是挺有精神，在那撑着单双杠。
老爷子看了他们一会儿，一声不吭。我推着他顺着公园走了下去，公园的一旁有一所中学，此时是假期，学校里没有学生上课，却还是挺热闹的，在大门的两旁是个体育场，靠门并排的一片篮球场，有一群中学生你来我往打球。
老爷子让我在这停一会儿。我擦了擦汗，想起方才那些拍着球路过的中学生，看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先前那群穿着半截袖的学生都在，在那边靠门的那一个球场上，一脸认真地打着攻防。
老爷子侧着脑袋，说：“小风打篮球挺厉害的，以前他们学校运动会，我去看过一回。”
我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老韩那已经不是厉害的范畴了，她那是变态。
老爷子看了一会儿，笑着叹了口气，说：“要是小风在该多好啊，挺想看看这孩子打回篮球的……”
我没吭声，老爷子问我：“小风不是在外地吗，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只得苦笑道：“我怎么知道啊。”
老爷子“哦”了一声，又开始看场上的那些中学生。
场上你来我往地运着球，此时有人上篮进了一个，老爷子啧啧有声，说：“还挺有模有样的……不过要是小风来了，这些孩子也都甭玩了……”
“老韩都二十了，这群学生一起玩也都认识，就算老韩真来，也够呛能带他啊……”我无奈道。
老爷子叹了口气，说：
“跟小风说说吧，我挺想他的……想最后见他一面，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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