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关公子
韩先褚朗声唱词,对走到侧方酒桌坐下的江湖客视而不见。
燕回林擦着宝剑,看向那道毫无提防的侧影,眼中稍显疑惑,看了韩先褚一眼,确定来人是许不令后,才皱起了眉头。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一首词唱完,空旷大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盆里的炭火偶尔发出爆响。
韩先褚胜券在握,此时端着酒杯回过头来,看向坐在斜对角的江湖客,朗声道:
“这位公子,觉得老夫这首词,如何?”
许不令坐在酒桌旁,彼此相距二十步。他取下了头上的斗笠,放在酒桌上,拿起刚从热水里取出来的酒壶,给自己倒上了一碗黄酒:
“词可以,唱得不行。”
韩先褚和许不令,在吴王寿宴上见过,不过双方都没点破,毕竟这间客栈里的人,都知道对方的身份,也没必要点破。
韩先褚拿着酒杯,抚须轻笑:
“老夫这嗓子,自是比不上龙吟阁里的头牌,不过这莽荒之地,能听见乡音也不容易。公子可有更好的词句,让老夫开开眼界?”
许不令端起酒碗抿了口,倒是正想起一首合适的诗,他平淡道: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老儒不识英雄汉,只顾呐呐问姓名。满意了?”
东部四王的基本盘就在江南,韩先褚听见这句话,脸色自是变了下,点了点头:
“世子殿下这才气,某当真佩服,不过想‘杀尽江南百万兵’,世子怕是没机会了。”
许不令都懒得看韩先褚,目光转向大厅二层:
“藏着的都出来吧,就凭一个燕回林,不够。”
酒客大厅很空旷,二层房间没有灯火,安静得好像只有下面四个人。
片刻后,一间房中便响起了脚步声,房门打开,身着银色狐裘的左清秋,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是一袭武服的石进海。
左清秋脸上并没有太多倨傲,走到围栏前,看向下方孤身喝酒的许不令:
“世子殿下乃一代人杰,又与我徒儿有渊源,今天我不伤你;喝完这杯酒后,自行放下兵刃上马车,我会亲自护送世子去归燕城,日后,不会亏待世子殿下半分。”
“呵呵……”
许不令端着酒碗,抬眼看向围栏旁了两人,又看了看下方就坐的燕回林:
“国师负责东线战场,百忙之际,还抽出空来阴本殿下,实在有心了。不过距离在二十步外,本殿下要走,你们好像拦不住。”
话很狂,不过在场武人中,最次都是宗师,明白这不是目中无人的痴人诳语。
到了宗师这境界,单挑有可能被打死,但退路没被堵住又毫发无伤的情况下,距离二十步,豁出命来转身逃跑,人再多都追不上,这点从许不令追重伤的陈道子就能看出来。
不过,左清秋等人敢站在安全距离之外,自然是有底气的。
韩先褚站起身来,眼中多了几分严肃,沉声道:
“许不令,老夫念你乃王侯之子,祖辈为宋氏开辟万里山河,才对你如此客气。以你许家兵围长安,挟制年幼皇子之举,满门抄斩都死有余辜。现在给你留点体面,让你自行缴械受俘,如若不然,老夫不介意帮你体面。”
许不令眼神微冷,斜了韩先褚一眼:
“宋思明手下一条狗,也敢在这种场合聒噪?”
“你……”
韩先褚的身份确实不够格,不过都宗师骑脸了,他也没什么可动怒的,冷声道:
“你真当在江湖上有个‘人间无敌’的绰号,世上便真的没有人能治你?连北齐国师都到了,你以为本官不会带几个高手到此处?”
许不令脸色微微一变,转眼看向客栈大门外。
韩先褚很满意着反应,手中酒杯砸在了地上,摔杯为号。
啪嗒——
瓷器碎裂的声音传出客栈大厅,外面的护卫快步退去,而三道人影,几乎同一时刻从天而降,无声无息落在了客栈外的雪面上。
三人人影,一剑一枪一赤手空拳,展现的气势,似乎凝滞了满天飞雪。
燕回林瞧见左侧那名腰悬铁剑的中年男子,眼神下意识眯了眯,毕竟他这‘北齐剑仙’,是江湖朋友送的,那人头上的‘剑圣’,天下间只有一个。
左清夜负手而立,眼神依旧平淡,不过还是多注意了中间那个书生一眼。
世间‘天下第一’是谁的争论,从来没有结果,但人选一直都是那么几个——大玥皇城内的贾公公、打鹰楼楼主厉寒生、北齐国师左清秋,以及后起之秀许不令。
随着贾公公寿终正寝后,江湖上就只剩下三个传闻中的‘天下第一’,此时此刻,全部到了这间塞外的小客栈里。
厉寒生眼神阴郁,从来少言寡语,这时候也没说话,只是站在大门中间,不动如山岳。
北疆枪神陈冲,和北齐剑仙燕回林打了个平手,才受封‘武魁’,和燕回林也算老相识。
此时陈冲扛着崭新的铁枪,从大门走进来,扫了眼之后,碎嘴的毛病依旧没改,来了句:
“阵仗真他娘大,比菩提岛那次都吓人。这客栈今天怕是得拆了,这条街都悬。”
祝六微微摊开右手,表示认同。
在朝堂地位之上,打鹰楼三人众,只是归降吴王的起义军首领,与场中几人比起来,有点上不了台面。
但在江湖地位上,在场没有谁弱于谁。
左清秋看了三人一眼后,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继而望向了被围死的许不令:
“世子殿下,还有什么好说的?”
韩先褚冷笑了一声:“许不令,刀剑无眼,此时受俘,还能保一身体面。”
许不令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起身走到大堂中央,环视一周,略显惊讶:
“国师左清秋、北齐剑仙燕回林、御拳馆主石进海、打鹰楼主厉寒生、北疆枪神陈冲、剑圣祝六,好大的阵仗,你们准备杀神仙不成?”
韩先褚冷哼道:“今天就是神仙在这里都得死,我看你怎么跑。”
许不令没搭理韩先褚,戴上从上官擒鹤那里扒来的黑手套,抬眼看向上方的左清秋:
“好歹也是一方枭雄,这般以多欺少,不觉得可耻?”
左清秋不是江湖人,自然不在意这番讥讽,只是平淡道:
“事关两国兴衰,何来可耻一说。我再问一句,世子降还是不降?”
许不令拿起黑布包裹的长槊,斜指地面,笑容稍显桀骜:
“老子纵横江湖这么久,天下武魁杀了一半、打服一半,剩下全在这里。能让我不战而降的,还没生出来。”
“你这厮……”
韩先褚也是恼了,没想到许不令骨头这么硬,刀架脖子上了都不知道服软,当下抬手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拿下!”
嘭——
话音刚落,客栈石质地板骤然炸裂。
许不令猛拧槊杆,包裹长槊的黑布四分五裂,槊锋带着一线银芒,直刺距离最近的燕回林。
其他六人也几乎同一时刻飞身而起,冲向许不令。
刀剑出鞘、劲风猎猎。
七位顶尖宗师同时爆起,古今未有的骇人气势,几乎压碎了楼外飞雪……
第三十一章 泰山之力
大雪潇潇而下,很快盖住了雪坡上的白色棉被。
陈思凝拿着望远镜,仔细注视着小镇酒楼里的一举一动,听不见声音,眼神有点茫然:
“许公子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喝起酒来了……好像还在聊天……”
祝满枝也拿着一只望远镜,仔细打量酒桌旁的人:
“那个擦剑的,肯定是北齐剑仙燕回林,其他人不敢在许公子面前这么装腔作势。快看……楼梯上又出来两个,那个穿银狐裘的看起来好有气势,说不定就是北齐的国师左清秋。”
陈思凝虽然不认识人,但这些名字可听说过,全是当世最顶尖的武人了,光看举手投足的气势,便知道都是些危险人物。她总算明白许不令为什么不带着她了,就这场面,她进去和估计都站不稳。
“怎么办?对方有三个高手,左清秋听说比许公子还厉害,这不是入套了吗?”
祝满枝也有点紧张,强自镇定道:“没事,离得远,许公子轻功举世无双,肯定跑的掉,我们准备撤……诶?”
祝满枝话没说完,就见客栈的房顶上,又无声无息出现三个人,落在门外,锁死了所有退路。
陈思凝脸色一白,知道大事不妙,当即就要起身:
“遭了,中埋伏了,至少六个宗师……”
“等等……我爹!我爹!”
“嗯?!”
陈思凝起身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向喜出望外,用力拍打崔小婉肩膀的满枝,连忙把她拉住了,蹙眉询问:
“你爹?剑圣祝六?”
祝满枝眼睛里全是小星星,“对对对,好像还有小宁她爹。”
“清夜她爹是谁?”
“毒士厉寒生,打鹰楼楼主,我爹的顶头上司……快看快看,要打起来了!”
陈思凝心中惊涛骇浪,来不及细想下面的阵仗有多大,便又拿起了望远镜,看向小镇的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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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烛在劲风中摇曳,墙壁上魅影交织。
刚刚还对酒当歌的客栈大堂,在一瞬间气氛崩到极点,继而油倾斜出密布整个客栈的拳风剑影。
宗师级的高手,静如处子、动如雷霆,肯定不会和江湖喽啰一样瞎吆喝,虽然气势骇人,却又安静的有点诡异,除开拳风剑鸣,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在这种极端的爆发下,隋进山和韩先褚两个文人,已经在画面中静止。
甚至连窗外的风雪、烛台的火苗、酒杯低落的水花,都已经定格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