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关公子
“……”
上官惊鸿往后退了两步,想了想,抬手行了个礼,转身招了招手,带着人折返回了贵妃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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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
电光划过夜空,城中风雨依旧。
斗笠剑客站在房舍上,目送几十名追兵远去,并未离开,只是手持长剑,如同苍天巨木,立在天地之间。
啪啪——
轻微的拍手声,从后方响起。
斜背直刀的许不令,不知何时出现,略显懒散地坐在墙垛上,黑巾蒙面,眼神带着几分赞许,清朗嗓音在风雨中响起:
“好快的剑。上次瞧见这么快的还是祝六。好好的剑圣不去争,跑到酒肆里当个小二,学剑的都这么任性?”
朴狄转过身来,轻抬斗笠,看向上方的许不令:
“我不想杀人,从现在起,离开邕州城,我不为难你。”
“事儿没办完,走不了。”
“你只有一次机会。”
“你既然惊动护卫来提醒陈炬,说明不是陈炬的人,你和陈炬是什么关系?”
两句话过后,城墙上下沉默下来,只剩下隔着雨幕的两人。
朴狄并不认识许不令,但敢袭击陈炬的车架,还潜入府邸图谋不轨,是谁都不重要。
飒——
剑鸣如泣。
朴狄剑锋轻转,脚下房顶骤然炸裂,整个人撞破雨幕,不过眨眼之间,已经来到城墙下。
许不令轻拍墙砖,身体轻盈如鸿雁,半空中背后直刀出鞘,气势又骤然一变,以开山之势压向青锋在前的朴狄,抬手便是千刃门的看家绝技二十八路连环刀!
铛铛铛——
两道人影雨幕中相撞,三点火花闪过,朴狄身影已然落下,踩裂了城墙下的地砖。
许不令旋身如风,手中刀如浪潮卷起风雨,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朴狄,不留半点空隙。
“二十八路连环刀?”
朴狄剑锋急舞,眼中露出几分错愕,不过手上动作似乎不慢,好像并非第一次对阵此招。
二十八路连环刀,强在环环相扣避无可避,要么快过对方此招自解,要么就是以伤换命强行脱离。
朴狄连接三刀后没有半点犹豫,第四刀落下没有格挡,强行偏开身形,剑锋直取许不令喉头。
嚓——
刀光一闪,血水混入雨幕。
许不令偏头躲开剑刃,手中刀劈在朴狄右胸之上,直接扫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不过朴狄躲闪及时,以躯干接刀,虽然遭受重创,短时间并不影响战力。
一剑逼停许不令后,朴狄手中剑刃骤然加快,如暴起烈焰般席卷许不令全身各处,既有陆家剑‘一剑百鸣’的鬼魅,又不失曹祝两家的迅捷与精准,可以说是融三家之所长自成一派;要说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三大剑学世家,把一条道走到极致的纯粹,但也绝对当得起‘宗师’二字。
许不令步步往后腾挪,连接十二剑后,后背撞到城墙。
便在此时,朴狄眼神猛然一凝,手中长剑如悍然爆发的毒蛇,猛然刺向许不令咽喉。
只是剑刚出手,朴狄心中一寒,暗道不妙。
许不令方才用的一直都是刀的招式,二十八路连环刀一破,便再难重新连起,基本上是被压着打。
可就在被逼到城墙下再难退让的时候,许不令手中直刀轻转,以刀做剑,抬手就是一剑直刺。
这一剑,是从满枝那里偷师学来的‘撼山’。
当代剑圣所创,习尽天下武学,去芜存菁化为剑招,再将百种剑招融会贯通,精炼成一剑。
在祝六手中,这一剑能瞬杀宋英,贾公公感觉出祝六的杀意,才得以提前把宋玉救下。
而许不令与人对敌,早已经没了情绪波澜,只是单纯的全身心攻防。他用这一剑,世上何人能挡住?
夜雨之中,龙鸣骤起。
许不令一剑递出,直接震碎了袖袍和护臂,笔直刀刃难以承受距离,肉眼可见的颤鸣。
朴狄和当年的宋英一样惊愕,甚至更为错愕和难以理解,想要收剑回防,却根本没有余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许不令一剑袭来,动作行云流水、无坚不摧,连闪身躲避的机会都没有。
嚓——
尖锐剑鸣过后,雨水四溅,斗笠四分五裂,碎片刺入了房舍与城墙砖石。
朴狄被麻绳束缚的长发被搅得粉碎,花白发丝飞散进了雨幕,又转瞬被暴雨砸落在地面,散乱长发披散在脸上……
第四十四章 前尘往事
许不令单手持刀,左手双指夹住了剑尖,看着眼前的剑客。
他学这一剑‘撼山’,是因为老司徒说,世上有能破连环刀的人。
这一剑,原本是给贾公公、厉寒生、左清秋准备的杀手锏,杀朴狄,其实没必要用这招。
但都是剑客,特别是出类拔萃的剑客,都讲究一个‘干净利落’。
遇上值得的对手,若不痛痛快快一展所学,既不尊重对手,也不尊重自己这身武艺。
毕竟能让许不令全力以赴的对手,实在太少了。大玥已经快死绝了,今后还有没有,都是个未知数,杀一个少一个。
许不令从朴狄头顶上收回长刀,倒持在手中,眼神平淡:
“身手不错,荒废太久,可惜了。”
朴狄胸口在淌血,却好似没有半点感觉,把剑收回了剑鞘,看着许不令的刀:
“好剑法,这是撼山?”
许不令点了点头:“你是朴狄吧?南越能把剑用这么好的,好像就二十年前的南越剑魁了,我在说书先生口中听说过,还以为你早就死了。当年好歹也是年轻一辈的天纵奇才,怎么混成这模样?”
朴狄提着剑,看了看胸口的刀伤,必死无疑。他沉默了下,轻声一叹:
“喝酒吗?”
许不令把醉竹刀收回了背后的刀鞘,转身走向贵妃街。
朴狄摘掉了脸上的面巾,擦去了脸上的雨水,又把散乱的花白头发绑了起来。
贵妃街距离城墙边不算远,两人无声走过小巷,直至来到了老酒馆的后门。
朴狄解开蓑衣挂在墙边,打开了后门,两个人进入其中,身后留下一串血迹。
烛火亮起,二十年未曾变过的老酒馆内,稍微明亮了几分。大门紧闭,依稀还能听到对面府邸的嘈杂声。
许不令在酒桌旁坐下,解开面巾,擦去了脸上的雨水。
朴狄又恢复了二十年来店小二的模样,再无半点气势,在炉子上温了壶酒后,端着来到酒桌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又给许不令倒了一碗,拿起了一饮而尽。
许不令未曾言语,喝了口酒后,平淡看着朴狄。
一碗酒下肚,朴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看着烛火良久,才轻声道:
“二十多年前,我在南越江湖闯荡,小有名气,有次路过灵山县,遇上了一个小姑娘,灵山县令家的小姐,长得很漂亮。”
许不令自然明白那个姑娘是谁,端起酒碗抿了口:“然后呢?”
朴狄摇了摇头:“一见钟情,经常偷偷在灵山相会,从她十五岁,一直陪到了十七岁,互定终身,约定她十七岁那年的秋天,一起出去浪迹天涯。结果到了那一天,她失约了。我在灵山上等了很久,按耐不住,又跑去她家里找他,结果她已经准备嫁人了,只给我了一封信。”
朴狄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眼睛红了几分。
许不令安静聆听,轻声道:“信上说什么?”
“信上只说要入宫,从此断了往来,祝我在江湖上出人头地。我当时年轻,心气傲,也没去见她,拂袖而去跑到了中原。
走之后其实就后悔了,但拉不下脸回去,便一心练剑不去想这些。走了一万里,练了百万剑。走路在练、吃饭在练,连做梦的时候都在练,为了剑连命都不要,用了三年时间,学会了祝陆曹三家的剑,风头一时无两。
等待功成名就,发现还是忘不掉她,觉得当年的事儿太仓促,怎么也得当面听她说一句才行,便回到了南越。”
许不令叹了口气:“然后呢?”
朴狄眼中满是哀色:“然后,我就来了京城,打听到了她经常来这小酒馆。我就在这里守株待兔。那天,她就坐在这张桌子上。我在窗口露了个面,她独自来到了后面的巷子。
再次相逢,却早已经物是人非。我和她问了信的事儿,她说,当年是她爹逼着她嫁人,把她关了起来。她爹是百虫谷的人,怕她爹为难我,只能那么写信骗她爹。她不是那么绝情的人,以为我能明白她的处境,会偷偷跑去找她。没想到我就那么一去不回了。
当时,我和她说话都很平静,好像都看开了。
我心里其实很愧疚,无颜面对她,什么都没说,独自走了。
只是没想到,她回宫之后,很快郁郁而终。故去的前几天,她每天都会来小酒肆等着。
后来我才明白,她这些年在宫里,一直在等我接她走,我回来了什么都没做,她没了盼头,自然就活不下去了……”
朴狄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不觉间已经泪如雨下。
许不令沉默了片刻,端起酒碗抿了口:
“那这事儿怪你,真不能说人家姑娘什么。”
朴狄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转过头,看向关上的窗户,窗户对面是陈炬的府邸:
“现在,她就一个儿子活在世上,唯一和她有关系的人,就是这个儿子。我能死,她儿子不能。你到底要做什么?”
许不令想了下:“有人要对我下手,要查清楚,还得找几个人,被百虫谷抓了。”
朴狄摇了摇头:“陈炬性子瞻前顾后,难以独自掌事,无论朝野大小事,都是安国公周勤在背后安排,他答不答应,都拒绝不了。他知道百虫谷的存在,但从来不过问,你即便对他动手,也问不出什么。”
许不令放下酒碗:“若真是如此,我留他一命。”
朴秋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看着桌上的烛火,不再言语。
许不令看着窗口,略微出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