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关公子
曲江池的水榭,她坐在露台边缘捧着酒葫芦,被呛得轻声咳嗽,他偏着头轻声安慰。
王府到竹籍街,两个人并肩而行,他言词和煦,说的却是调戏人的话语,弄她低着头小步快跑,不敢回答。
玉峰山探出山崖的大树上,她收下了酒葫芦,又把簪子给了他,两个人靠在一起,却都没有开口表露出心意。
直到岳麓山的小村前,小雪纷飞之间,她第一次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喜欢你呗~”……
不知不觉,都走了这么远了呀……
松玉芙遥遥看着巷子另一头的白衣男女,距离太远听不清说什么,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耳畔却回响着往日听到的每一句话,看到了彼此近在咫尺的每一个表情。
可不知为什么,离开岳麓山的小村子后,记忆好像就停止了。
所有的画面,好像都是这样站在背后看着,看着他骑在马上,看着他立在船头……
明明就在跟前,记忆却有点模糊,甚至不如在岳麓山的时候。那时她面对山野孤灯,绞尽脑汁写着信件,彼此相距数千里,却好似近在眼前,能看到他读信时的每一个细微眼神……
不知不觉间,视野渐渐朦胧,看不清远方的人与物了。
松玉芙凝望片刻后,低下头去,依旧斯斯文文的双手叠在腰间,快步往道路前方走去。
“松姑娘?!”
钟离楚楚和松玉芙关系极好,察觉松玉芙忽然跑了,略显疑惑的开口呼喊,松玉芙却没有停步,反而小跑了起来,只是回应了一句:
“我先回去了。”
声音带着颤音,有些含糊不清。
后巷的另一头,手拉着手行走的两人,同时听到远处的呼唤。
宁清夜触电似的抽回手,脸色涨红,往旁边远离了些,略显惊慌失措:“遭了,被楚楚她们看到了……都怪你这色胚,这怎么和她们解释……”
许不令听见了松玉芙的回应,察觉到声音不对劲,眉头一皱,迅速回头,却见身着淡黄襦裙的松玉芙,刚刚消失在巷子口的另一侧,探出脑袋的钟离楚楚和祝满枝都是望向那边,满眼茫然。
宁清夜回头看了眼巷子口,瞧见此景,略显疑惑:“怎么了?”
“我去看看。”
许不令回应了一句后,便飞身跃上了院墙,从房舍之上斜着追了过去……
第五十四章 一辈子的事情(238/544)
王府侧面的小街上人影稀疏。
松玉芙埋着头小跑,鹅黄色的裙摆轻轻荡起涟漪,跑出数十步后,又变成了快步行走。
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闷得慌,知道这样不好,眼泪却就是止不住。
很想就此回到国子监早读,或者回到小村里教书,那样的生活虽然无聊,心里却时时刻刻都盼着一个人;待在这里,人在跟前,她却根本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
不会半点武艺,不会出谋划策,和年长一轮的姐姐们没有共同语言,和年纪相仿的几个江湖侠女更是说不上话,感觉自己就是个多余的,根本不该待在这里。
她也很想和许不令手拉着手闲聊,很想和以前一样,给许不令闯闯祸,或者坐在钟鼓楼上,帮忙给偷懒的许不令抄书,至少那样,总是能聊两句的。
而现在,她即便和许不令手拉着手,又能说些什么呢?
可能与在国子监的暗恋,和小村子里的苦等比起来,她更害怕看到以后有那么一天,两个人忽然就成了相对无言的陌路人。若是会那样的话,还不如得不到一个人傻等,心里有所期盼,总比失望的好。
松玉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想这些事儿,明明知道许不令不会抛下她,心思却压不住。
走出几步,侧面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玉芙?”
许不令从围墙上跃下,落在松玉芙的跟前,偏头打量一眼,拉住了她的手腕儿:
“怎么哭了?”
松玉芙深深低着头,不想让许不令看见眼中的泪光,颤声道:
“没什么……呜……”
呜咽声音出口,便再也压抑不住。
松玉芙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抬手抱住了近在咫尺的许不令,把脸儿埋在了白色衣襟上,放声大哭。
许不令表情温柔,抬手抱住矮他一头的松玉芙,轻轻抚着颤抖的后背:
“想哭就哭,没什么的,有事儿和我说即可,别憋在心里。”
“呜呜……”
松玉芙紧紧抱着许不令的腰,把脸埋在怀里,泪水打湿了衣襟。哭了很久很久,心里才稍微缓和了些,有了开口说话的力气:
“许公子,我……我是不是很没用?呜……我什么都做不了……”
许不令心中轻叹,猜测松玉芙可能是‘婚前恐惧症’,后天便是二月二大婚的日子,松玉芙的爹爹不在跟前,身边一个亲朋好友都没有,会忽然情绪失控太正常了。他本该好好陪着聊一下,但昨天抵达一直到现在,都忙着各种各样的事儿,确实是有所疏忽。
许不令抱着松玉芙轻轻摇晃,柔声安慰:“怎么没用?芙宝厉害起来我都害怕。”
“就是没用……我不会武功,想和满枝她们聊天,成为朋友,可一句话都说不上,我把知道的都告诉她们了,可还是找不到话题。满枝特别会说,和所有人都能聊到一起,连陆夫人她们都喜欢满枝……我连骑马都不会,也不会出谋划策……我连吃都不会,满枝特别会吃,还会讲故事……”
“呃……”
许不令听着哭哭啼啼的话语,轻轻叹了口气:
“论起人际交往,满枝那是呼风唤雨天下无敌,和满枝比这些,换谁都得自闭。人本就天差地别,各有各的优势和长处,要是换做你谈论诗词歌赋、文学典籍,满枝照样无所适从。没有谁不如谁一说,别钻牛角尖。”
松玉芙哭声小了很多,还是紧紧抱着:“她们都会武艺,聊的事情我听不懂,但是你听得懂……我怕以后……”
“以后你和我聊天就是了,而且后天咱们大婚,婚后,萧绮、湘儿、红鸾都是你姐姐,萧绮和湘儿特别喜欢诗词歌赋,你可以找她们聊呀……”
“她们比我大,比我聪明,我……我就只有你一个,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我还不如回长安,帮爹爹教书……”
许不令摇头一笑,想了想,回身把松玉芙背在了背上,跃上了围墙,慢悠悠行走:“我怎么会不喜欢芙宝,成婚没什么可怕的,你从小学的不就是相夫教子嘛,以前还敢拿戒尺凶我,现在怎么柔弱起来了?你外公、伯伯、师兄、爹爹都那么厉害,我都惹不起,有什么好害怕的……”
松玉芙趴在许不令背上,眼圈儿依旧是红的,望着许不令发冠上的白玉簪子:
“他们都不在这里……我想爹爹了,还有外公,还有白世子和阿黄……”
“放心,我有机会肯定把他们接过来,嗯……我先写封信去岳麓山,把大白鹅和阿黄带过来,八百里加急,来回几天就到了。”
“外公肯定不过来,爹爹是国子监祭酒,也不会过来……”
“那可说不准,实在不行我们以后过去便是了,你还不相信我的本事?”
“相信的……”
松玉芙抱着许不令的脖子,努力稳住心绪,泪珠儿依旧挂在脸颊上,嘴角却轻轻勾起,抿嘴笑了一下。
许不令跟着露出个笑容,想了想:“还有,别只看现在,目光要放长远。你想想,我是世子,要娶很多夫人,那自然而然就会生好多孩子。家里得有人教小孩礼法规矩、读书识字吧?萧绮算无遗策,但遇上熊孩子肯定把她为难死,湘儿连自己都能带歪,就不说了;陆姨倒是能带,但肯定把小孩都养成我这样不学无术的夸夸子弟……”
“是纨绔。”
“呵呵,对,纨绔子弟。然后呢,玖玖是大夫,连楚楚都管不住,就别指望她管孩子了。楚楚和清夜能带一个娃儿,多了肯定头大。满枝嘛,最是厉害,让她带孩子,三岁就能自个上街听书下馆子,五岁和人结拜烧黄纸……”
“嗤——”
松玉芙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又连忙掩住嘴,胳臂肘轻轻撞了许不令一下:“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女人的。”
“实话实说嘛,家里面能好好带小孩的,只有师父和你,师父教武艺,你教文采,谁不听话就打手板,孩他娘还不敢说啥,连我讲道理都讲不过你,只能干看着。这叫什么,这叫‘挟儿子以令诸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松玉芙心里逐渐安稳下来,轻声嘟囔了一句,眼神却是显出几分期待,看模样却是被勾起了心思,想在家里办个小学堂,然后把儿子闺女都拉过来,大展拳脚。
许不令察觉到松玉芙情绪和缓下来后,在一栋楼宇的屋顶上停下,两个人肩靠着肩坐着,手搂住松玉芙的肩膀,看向远方的落日:
“成婚是一辈子的事情,以后的日子长着,等忙完所有事情,都闲了下来,咱们每天都可以这样坐着。只是最近东奔西跑,又天下大乱,才抽不开身。如果可以,我也想和在长安城一样,每天钓钓鱼、喝喝酒,再去诗会上面出风头,那才是正常的日子……”
“我知道的,没怪你,我才十七,还有好多好多年呢……”
松玉芙抿了抿嘴,把脸颊靠在了许不令的肩膀,迎着大漠落日,询问道:
“你什么时候有孩子呀?”
“嗯……这我咋知道。”
“你都和湘儿姐这么久了,早该有孩子了,不会……要不要去问下玖玖姑娘?”
“我没问题,湘儿是太后,在长安哪里敢怀上,而且没成婚有孩子,终究不好,我专门预防着……”
“生孩子,还能预防的哈?怎么预防呀?”
“嗯……要不我给你演示下?”
“我不,后天就成婚了,到时候……到时候再说呗……你先让满枝怀一个,她那么大,不奶孩子太可惜了……”
“呵呵……”
……
落日沉入沙海,取而代之的满天星河和一轮弯月。
城中燃起万家灯火,天地寂静下来,好似只剩下楼宇顶端相依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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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新娘
二月二,龙抬头。
黄道吉日,城内张灯结彩,西凉十二州各地的豪绅、官吏,皆乘坐车架抵达了首府肃州城,庆贺世子大婚。
及冠便代表成年,不在是小孩了,身为诸侯王唯一的继承人,以后便要逐渐接手西凉军事政务,直至继承王位的那一天。不过许不令及冠之时在下江南的路上,没有大操大办,此次大婚,也算正式以‘世子’的身份,和西凉十二州接触。
按理说这么大的事情,其他六位藩王都得派人过来庆贺,天子在写个贺词什么的。只是最近整个晋西北乱成一锅粥,江南又遍地烽火,显然不是该办喜事的事儿。肃王为了避免非议,并未搞检阅边军之类的大动静,只是安安静静的在肃王府办了个婚礼。
清晨时分,天色尚未大亮,早起的春燕并排排站在院墙上,好奇的打量着偌大府邸内的形形色色。府邸外家丁、护卫来回奔走,厨房中百余名厨娘连夜准备,处处都充斥着喜气。
后宅中,钟离玖玖的院落里,丫鬟端着托盘,上面盛放着凤冠霞帔、金玉首饰,站在屋里安静等候。
宽大房间收拾的整整齐齐,已经贴了喜字摆上红烛。连小麻雀,都被贴心的夜莺,套了件红色小马甲,满眼茫然的蹲在妆台上,打量自个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