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很凶 第43章

作者:关关公子

  天色刚黑下来,皇城亥时关门,约莫就是九点左右,时间还算充裕。

  许不令进宫只是走个过场,并没有和太后促膝长谈的意思,吃个饭就出来,说不定还能去仙斋芝淘点胭脂水粉。

  倒不是许不令自己要用,今天下午他觉得陆夫人不太对劲,以陆夫人的手艺不可能做出那么难看的袍子给他穿,而且还是在他要入宫见太后之前拿出来。

  虽然不明白缘由,不过以许不令的经验来看,事后陆夫人肯定又要幽幽怨怨好几天,不准备点心意恐怕很难脱身。

  胡思乱想间,许不令在皇城外下马,已经有宫女在皇城外等候,旁边放着一张步辇。

  许不令把马交给了宫门守卫,登上步辇由太监抬着进入了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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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占据了五分之一个长安,内官、宫女、嫔妃、护卫等等,恐怕住了近万人。太后自然不可能住在宋暨的后宫之中,长乐宫位于皇城东侧,是一座单独的宫殿群,又称东宫。

  长乐宫占地很大,但因为太后没有子女,冬日之下,有些人影萧条的意思。

  与雌伏巨兽般的宫殿廊桥想比,一个步辇两三宫女显得很渺小,远远看去只是一个小点在白石大道上缓慢移动。

  皇城最高的建筑是太极金殿,而金殿顶端的飞檐之上,一个身材清瘦的老太监,双手拢袖半眯着眼,如同雕刻在金殿屋脊上的瑞兽,纹丝不动。

  看着步辇进入了长乐宫后,身着红袍的老太监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金殿顶端,几个起落间,来到了天子的御书房外,对着窗侧照应出来的侧面人影,微微躬身:

  “圣上,肃王世子去了长乐宫。”

  御书房内光线比较昏暗,只在御桌前点着一盏青灯,墙壁女子的画像下燃着三炷香。

  身着常服的宋暨坐在御案前,看着手中一张诗稿,似是再回忆过往。

  听闻贾公公的声音,宋暨回过神来,放下诗稿,平淡道:

  “来就来了,母后未曾执掌萧家,对朝政时事的了解也不多,可能只是在宫中呆的久了,想找人闲话家常……”

  贾公公缓缓点头,稍微犹豫了下,轻声道:“贤妃和淑妃,也在宫中呆了很久……”

  这也算是一个善意的提醒。

  前些年皇后病逝,宋暨未曾立后,虽然有两位皇子,但母妃的出生都不算太好难以立后,算是庶子。贤妃和淑妃出身望族,诞下子嗣后便可顺理成章立后册封太子,给朝臣吃下一颗定心丸,免得满朝文武干瞪眼不知日后该辅佐谁。

  只可惜,御书房内的宋暨并没有吩咐贾公公通知两位苦等的妃子侍寝,稍微沉默了片刻后,忽然传出一阵轻声念叨: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宋暨的声音沉稳厚重,念到最后已经听不清声音,只剩下一声幽幽叹息。

  贾公公微微眯眼,长年伴随天子身边,自是知晓宋暨想起了什么,沉默片刻,躬身一叹:

  “圣上,这首词,倒是世间独有。”

  “是啊……”

  御书房内,宋暨脸色平静看着墙上的那副画卷,手指轻敲桌案,沉默了很久,才继续道:“她以前喜欢诗词,只可惜朕诗才平庸,往往都不解其意,连话也说不到一起……”

  贾公公摇了摇头:“圣上当放宽心,老奴先后服侍三位国君,有些事情,时间一久便也看淡了,嗯……此词文采超然于世,但字里行间多了几分伤春悲秋之感,有点小家子气,不似大丈夫所为……”

  此言,也算是劝说宋暨不要陷入过去的愁绪中,身为帝王,本就是孤家寡人,岂能留恋红尘情爱。

  只是御书房内沉默了片刻,又响起了宋暨的声音: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这一首,可还小家子气?”

  贾公公一愣,站在窗下思索许久:“的卢应当是马的名字,没听说过有这匹好马……这两首词,是一人所写?”

  “在一张诗稿上,恐怕是的,但没留姓名……单单这两首词,便当得起‘才华横溢’四字,难不成在朕的治下,长安城内还有‘明珠蒙尘’之士?”

  宋暨继位后极为重视寒门,不然也不会让大儒办诗会还亲自品鉴诗词,在长安城想出头难,但有真本事想不出头更难。

  贾公公回想了一下:“央央长安数十万户,五湖四海入京求功名者更是数不胜数。此人既然交了诗稿,市井间却无半点风声,想来也是求个名气,等着圣上开金口寻他……高人隐士大多都是这副架子,若是自己上门便觉得降了身份,真有本事的人,多半都要上门请个三四次才能出山,否则怎么能叫高人……”

  宋暨轻笑了一声,淡然道:“能臣名士,朕又岂会在乎放低身段儿,就怕此人空有诗才,却无半点实学,让朕空欢喜一场。”

  贾公公缓缓摇头:“立杆为信、千金买马骨的典故早已有之,圣上诚邀真才实学之士,自会有心怀壮志之辈应邀而来。”

  宋暨斟酌片刻,对这个提议倒是颇为赞许,开口道:

  “可,明日朝会散去后,准备场宴席宴请群臣,就说朕得一良才龙颜大悦,再和那齐老匹夫透个风,他明天必骂朕玩物丧志,为了三首诗词不该如此大动干戈,名声让人散出去……”

  贾公公躬身俯首:“诺!……有三首诗词?”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嗯……此人的几首诗词,倒是把‘郁郁不得志’展现的淋漓尽致,若真是一人所写,其才华确实不容小觑,就是年纪可能大了些……”

  “姜子牙耋耄之龄尚且拜相,年纪不是问题,就怕他没真本事……”

第六十一章 佳人如醇酒

  步辇摇摇晃晃,穿过曲折游廊,逐渐来到太后的居处。

  长乐宫虽然不似天子的后宫那般规矩森严,但也没有宽松到哪里去,男人肯定是不能轻易进出,锁在深宫之中的宫女很多。

  人都有七情六欲,长期的性压抑导致这些宫女很向往墙外的生活,也不知是不是听说风华绝代的肃王世子过来了,今天的游廊甬道之间走动的宫女多了很多,见到许不令的车辇经过便欠身一礼站在路边等待,过去后才偷偷瞄几眼窃窃私语。

  许不令耳目通达,其实能听见这些个小宫女说什么:

  “这就是肃王世子?”

  “是啊……长的真俊,要是太后随手把我赏给许世子就好了……”

  “做什么春梦……听说许世子力如龙虎,猛的很,你瘦不拉几没几两肉,小心死在床上……”

  “死在床上我也乐意……”

  ……

  许不令满脸黑线,对此十分无奈,权当是夸他了。

  步辇来到太后寝居的宫殿停下,遥遥便看到身着华美宫裙的太后站在飞檐之下,居家的缘故没有佩戴凤冠,而是一根金簪斜插在凌云髻之间,金簪凤首衔着一粒明珠,双手叠放在腰间,骨子里的端庄贵气不需刻意动作便展现了出来。

  太后曾是宣和八魁之一,和许不令他娘齐名,单轮容貌的话世上真不输谁,如今年龄正好身材越发风韵,加上地位的超然于世,和旁边的宫女一对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许不令作为晚辈,自然不可能盯着太后上下打量,不紧不慢走到宫阁前,抬手行了个晚辈礼:“太后。”

  太后展颜一笑,很是随和的抬手勾了勾:

  “小不令,过来,都是自家人,不用这般客气。”

  小不令……

  许不令看着地面眨了眨眼睛,总觉得称呼太亲昵了些,想了想:“太后叫我不令即可,嗯……小许也行。”

  太后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客厅,举止亲和,便如同寻常人家的长辈亲戚:“当着外人面讲规矩即可,私下里不用这般生分。萧庭每次过来都是哭爹喊娘,以前还在庭院里打滚儿,我倒是觉得挺有意思……”

  步履盈盈,裙摆带起阵阵颇具韵律的涟漪。

  太后双腿修长,比陆夫人高一些,不过许不令身材更高挑,走在背后还是得稍微欠身。

  许不令走了几步,淡淡香风萦绕鼻尖,感觉有点别扭,见太后不客气,他自然也就没客气了,身形笔直跟着行走。

  太后说着些家长里短,许不令本着陆夫人的交代,只听不答,偶尔嗯一声,和闷葫芦似的。

  太后察觉背后没有回应,偏过头来,微微扬起脸颊:“不令,你怎么不说话?害羞不成?听说你胆子不小啊。”

  许不令吸了口气,勾起嘴角笑了下:“嗯……不善言辞。”

  “呵呵呵~……男人要大方些。”

  太后挑了挑细长眉毛,倒是被这句话逗笑了,走到正厅之中,便在桌旁坐下,抬手拍了拍旁边的椅子。

  这世道王侯之家吃饭一般都是分桌的,数个小案摆在屋里,各自坐在一张小案前聚餐,只有平民百姓的家中才是合桌。

  太后的屋里放的是一张方案,不是很大,以绸缎作为桌布四面垂下。桌上菜肴不多,却极致精美,几个烛台放在四周角落,正厅中光线很足。

  嗯……也算烛光晚餐。

  两个人吃饭,分桌却是有点奇怪,许不令想了想也没有说什么,在太后的左手边正襟危坐,微笑道:“承蒙太后款待。”

  太后很有长辈的架势,从巧娥手中接过餐具,放在了许不令的面前,偏头看了,柔声道:

  “天气冷,把脚伸进来。”

  许不令略显疑惑,低头打量一眼,才发现太后将修长双腿连同裙摆一起伸进了桌子下面。他想了想,也把腿伸了进去,才发现桌下面暖烘烘,放着个暖炉,上面有铜罩,踩在上面也不会烫脚,很是舒服。

  太后眉眼弯弯,轻声解释:“长乐宫住的人不多,圣上一向节俭,烧地龙太浪费便停了。我在淮南那边长大,天生怕冷,工匠便想出这么个法子,不令应当没见过吧?”

  许不令见过差不多的,不过确实没在这个世道见过,轻轻点头:“确实巧妙,这工匠得好好嘉奖才是。”

  太后并没有让宫女在旁边伺候,亲自拿起温好的酒壶,给许不令倒了杯酒:

  “宫里面长年无事可做,若是过的再艰苦,便呆不下去了……”

  清亮酒液落入杯中,丝丝缕缕的酒香散发出来,沁人心脾。

  许不令终日与酒做伴,即便不好这口也喜欢上了,抽了抽鼻子,略显意外:“这是什么酒?”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便如同糖果成功勾引到小娃娃的怪蜀黍,微笑道:“断玉烧,就是大业坊孙家铺子卖的,很常见。”

  许不令眉头轻蹙,摇了摇头:“我喝了一年断玉烧,味道倒是相似,只是这酒明显好的多。”

  太后放下酒壶,声音柔婉:“那是自然,常言‘酒越放越醇’,历经岁月沉淀的佳酿,自是比刚出来的新酒味道好。”

  许不令对这个倒是认同,不光是酒,人也一样,陆姨明显就比豆蔻之龄的女子有味道的多。他端起酒杯闻了闻,浓郁酒香磬人心脾,点了点头:

  “这个孙老头,竟然还藏着皇城特供,亏的我天天照顾生意……”

  太后掩嘴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非也,孙家铺子一直生意好,就一间小铺子,酿再多又能给几个人喝,买完就没了,有时候先帝想喝都买不着。当年我入宫前,家兄特地买了些,本是准备先帝来我这儿的时候拿出来,后来……反正就是没开封。这么多年送了几坛出去,还剩下两坛。估计世上也只有这两坛十年陈酿,也不知放出去是个什么价钱。”

  许不令露出几分郑重,端起酒杯仔细闻了下,点了点头:“恐怕千金难买,太后藏了这么多年,用来款待我实在浪费了。”

  太后摇了摇头:“我平日不喝酒,也喝不出味道,这好酒放着更浪费,小不令若是喜欢的话……”

  许不令一愣,刚准备抬手拒绝,哪想到太后下一句就是:

  “给我作首诗词,我就送给你。”

  太后左手撑着脸颊,手肘放在桌面上,微微探身,笑容很亲和,还眨了眨眼睛。

  此情此景,倒是真的赏心悦目。

  许不令没想到太后在这里等着他,茫然了片刻,便放下酒杯,认真道:

  “太后,我自幼愚钝不通诗词一道,那首《风住尘香花已尽》是我让下人买的,这酒看来无福消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