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很凶 第366章

作者:关关公子

  唐家庄一场乱战暂时平息,但带起的余波不可能就此消散。

  渔阳郡,平谷县。

  绵延近百里的平谷桃林海,坐落在山峦雪岭之间,东西不见尽头,南北不见边际。

  距离桃花海五十与里的金湖沿岸,‘萧陆崔王李’中的幽州崔氏,宅邸便修建于此。

  崔家作为五大门阀之一,香火传承并不比萧家短多少,说起祖上人物能数到春秋时期。不过幽州在春秋时期地属燕国,燕国的存在感在诸侯国中也很稀薄,崔家真正拿得出手的祖宗其实也没几个。

  幽州崔氏数代传承下来,走的都是中庸之道,不争不抢不树敌,谁当皇帝辅佐谁家,几次朝代更替下来,地位都变化不大,在五大门阀中一直都是‘老好人’的代表。

  不过门阀世家发展壮大,没有一个是靠着当墙头草起家的,表面上可能碌碌无为,背地里却必然有不为人道的阴暗一面,不弱肉强食,别人凭什么把五大姓之一的位置拱手相送?说到底都是踩着其他家族,甚至皇族的尸山血海爬起来的。

  便说当代,差点卸掉肃王一脉手脚的锁龙蛊迷局,就是崔家和当今天子合谋的手笔,远点的还有暗杀宁玉合抢皇后等等。

  能做这些事情,就足以看出五大门阀中,崔家几乎是最功利的一个,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超越淮南萧氏,成为朝堂上的执牛耳者,乃至于天下间第一门阀世家。

  不过锁龙蛊迷局,被许不令用‘将计就计’‘声东击西’‘暗度陈仓’的法子破了后,崔家明显被宋暨冷落了几分,目前正处于沉寂期,一直没有在掀起什么风浪。

  对于崔家这样的门阀来说,幽州乃至整个江湖,都只是个脚下的小鱼塘罢了,偶尔会低头看一眼,但绝不会放在心上。

  不过再超然于世,家在幽州,命也只有一条。

  十年前铁鹰猎鹿,崔家作为朝廷栋梁之一,对同在幽州的祝家动了手,虽然当时只是一件连家主都没惊动的小事,但人家儿子杀过来报仇,总不会因为崔家觉得事儿小便算了,崔家还是请了天南武林第一人司徒岳烬,来家中做客,以防不测。

  晌午时分,金湖沿岸的水榭内,崔家大伯崔怀羽,焚香煮茶,款待着两位客人。

  水榭临湖而建,旁友琴女奏曲,湖岸的道路上,时长可以瞧见崔家的少爷公子,跑到远处朝水榭里观望几眼。

  水榭内的茶案前,‘刀魁’司徒岳烬手肘放在膝盖上,席地而坐,坐姿豪放,手中端着一个酒碗,酒槽鼻子发红,正豪迈的说着话:

  “……这个许不令,着实厉害,老夫本以为他最多和宋英战个平手,不曾想直接乱拳把宋英打怂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刀魁、剑圣、枪神之类的称号,算是江湖人能获得的最高荣誉,比武魁都难拿,其含金量,从三届剑圣‘祝稠山、陆百鸣、祝六’的名声,便能瞧出个大概。

  剑圣名号在十年之间易手三次,枪神则由薛承志和陈冲争了多年,未出结果,如今薛承志倒下,许不令又冒了出来,依旧还没能定下。

  而刀魁,从二十年前开始,便落在司徒岳烬头上,未曾有第二人接过去。

  司徒岳烬如今年不过五十出头,从三十出头开始,就成了大玥刀魁,至今无人能争锋。

  茶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讲的最多的江湖事迹,便是司徒岳烬的。什么‘单刀追砍坤云子’‘单刀直上武当山’‘单刀大破洞庭湖’等等。

  天南千刃门本是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司徒岳烬出山之后,凭借一把九环刀,从南砍到北,从东砍到西,硬生生把千刃门,砍成了现在和六合门等并列的顶尖门派,火爆豪迈的脾气也是人尽皆知。

  与陈道子这些江湖名宿的出尘世外不同,司徒岳烬草根出身,身上的市井气很重,坐在幽州崔氏的待客之地,也是唾沫横飞,拍桌子瞪眼没半点武魁的风度。

  世人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司徒岳烬就是这性格,崔怀羽也没有显出什么不满,只是谈笑应对。

  司徒岳烬旁边,刚刚从唐家赶过来的宋英,脸色依旧带着几分阴沉。听完司徒岳烬的点评后,宋英才看向了崔怀羽,开口道:

  “崔先生,此次宋某奉命来幽州缉拿打鹰楼众贼子,肃王世子无端生事阻挠,致使逆贼祝六逃脱,唐蛟也命丧当场。此等大过,肃王世子若不给个交代,我缉侦司日后还如何行事?”

  崔怀羽带着几分笑容,微微颔首:“肃王世子此举,却又有些孟浪,不过他打着为宁玉合报仇的由头,和打鹰楼逆贼也扯不上什么关系,宋大人参他一本,圣上也顶多责问他几句,不痛不痒。”

  崔怀羽是御史中丞崔怀禄的胞弟,淮南崔氏的两根主心骨之一,凭借崔皇后这层亲家关系,崔家和当今天子关系密切。宋英则是当今天子心腹,和崔家统一战线,言语也没有什么生分的。

  宋英在唐家吃了亏也办砸了案子,回去必然不好和天子交差,当下沉声道:

  “参许不令一本,圣上对他也无可奈何,我给圣上修书一封,请示将许不令带回京城,由圣上亲自询问缘由,崔先生觉得如何?”

  崔怀羽听见这话,稍微迟疑了下。他自然是明白宋英的意思,当今圣上和肃王一脉暗中已经形同陌路,说是把许不令带去长安问话,但许不令只要进了长安城,这辈子就别想出来了,宋暨再豁达,也不可能把到手的人质再放回去一次。

  现在许不令公然扰乱朝廷办案,又私杀对朝廷忠心耿耿的‘良民’,趁此机会让许不令去长安陈述动机缘由,确实算得上一个法子。

  不管能不能成,总是能恶心肃王一下,有种你理亏的情况下还抗命?那就继续解释为什么不敢去长安。

  崔怀羽稍微思索了下,轻声道:

  “此举事关重大,先请示圣上再说。不过圣上即便准许,想要把许不令带回去,也不容易。”

  宋英是等的就是这句话,抬手道:“给圣上的折子宋某来写,不过此次来幽州,携带的人手难以对付许不令和潜在威胁,崔先生可否祝下官一臂之力?”

  崔怀羽就知道宋英是跑过来借人的,想了想,看向司徒岳烬:

  “那贼子祝六在唐家负伤,想来不会再来崔家,司徒公可否协助宋大人?”

  司徒岳烬和关系朝廷极好,弟弟、儿子都在朝廷任职,对此自然是爽快抬手:

  “只要圣上应允,某自然义不容辞。”

  宋英听见这话,心中稍安,轻轻松了口气……

第三十四章 翁婿闲谈

  已经入了腊月,年关将近,承德县内百姓摩肩接踵,唐家刚刚发生的大事儿并未影响百姓作息,只有江湖人聚集的勾栏酒肆,谈论着足以震动整个江湖的变数。

  县城北侧,位于平民区的胡同里盖着厚厚的积雪,人际罕至,周边的房舍宅院也比较破败,只住着几个上了年岁的老人。

  许不令扛着黑布包裹的龙纹长槊,走向巷子深处,长槊顶端还挂这个酒坛,是承德县当地最好的桃花酿,专门给老丈人带的。

  宁玉合走在许不令右侧,帮忙拿着刀剑。

  宁玉合虽然常年习武身体柔韧,但女儿家武艺再高,也不是每个地方都坚不可摧。上次在客栈是被迫,她反抗的厉害,许不令只是尝了个鲜也没太过火,方才却是她主动要求的,等后悔了已经来不及,只能委屈吧啦强忍着,虽然没受伤,但直到现在还有点不舒服,心里更是古怪,反正就是不好意思说话。

  钟离玖玖走在许不令左侧,因为早就知道了宁玉合和许不令的事儿,心里也没什么波澜。此时手上抱着一件价格名贵的银狐裘,发髻上也多了几根簪子,在金钱的抚慰下,痛失压箱底宝贝的肉疼也消散了些,笑眯眯说着:

  “许不令,这点小恩小惠,休想把我打发了,这是利息,该给的银子一文钱都不能少……”

  许不令给玖玖买这些东西,自然不是为了还人情,上次亲玖玖两口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不过钟离玖玖非要算账划清界限,他自然也不会随便献殷勤,只是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

  宁玉合瞧见钟离玖玖这模样就有气,回了一句:“贪得无厌,迟早栽跟头。”

  钟离玖玖‘切~’了一声,对此全然不搭理。

  闲谈之间,来到巷子深处一栋荒废的宅院。夜莺提着水桶正进入院子,瞧见三人后,便小跑了过来,满眼赞叹:

  “公子,你真厉害,还有玖玖姐。”

  钟离玖玖笑意盈盈,点头道:“那是,姐姐我可是帮了大忙,不像那谁,提这把剑跑去杀武魁,拉都拉不住,被徒弟抱着才逃出来……”

  宁玉合脸色红了几分,可她确实上头了,也不好解释,只能冷冰冰的哼了一声。

  几人进入荒废小院,抬眼便瞧见祝六胳膊上缠着绷带,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闭目凝神。不过闭目凝神,可不是在打坐调理气息。

  许不令进入院子,便瞧见小满枝叉着腰,站在老爹旁边,瞪着大眼睛凶巴巴的唠叨:

  “爹!你为什么瞒着我?你为什么离家出走?你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吗?朝不保夕、简衣缩食,每天三更睡五更起,连买件过年的衣裳,都得打算盘琢磨半天,省下来的银钱,全为了找你们花干净了……”

  朝不保夕、三更睡五更起……

  许不令回想了下小满枝天天泡茶馆听评书的模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

  剑圣祝六,此时威严尽失,坐在板凳上闭目装死,半天都不说一句话,一副‘我在打坐,别打扰爹’的模样。

  只是两年多没见面,满枝从十四岁找到十六岁,心里有多少委屈和思念不言而喻,叉着小腰喋喋不休,一副要把亲爹烦死的模样。

  不过瞧见许不令回来后,祝满枝的话语便停了下来,凶巴巴的脸蛋儿猛然红了下,和偷偷处男朋友被老爹撞见一样,左右瞄了几眼,趁着祝六没睁开眼睛,慌慌忙忙的就跑进了屋里,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宁玉合和祝六不熟,微微颔首一礼,便跑去找小满枝了。

  钟离玖玖是大夫,管你是剑圣还是武魁,受伤了都得对她言听计从,对祝六没有那种看到前辈的敬畏,举止自然的走到了屋檐下,给许不令拖了张凳子过来:

  “过来坐下,我给你看看受伤没有。”

  许不令不是第一次和祝六见面,也没有什么可紧张的,提着酒坛在祝六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让玖玖检查身体,开口道:

  “祝伯父,伤势如何?”

  烦人的闺女终于躲进屋了,祝六才长长吐了口浊气,睁开眼睛,声音平淡:

  “谢了。”

  许不令笑容亲和:“举手之劳罢了,凭我与祝伯父的关系,遇见那种情况,自然是义不容辞。”

  钟离玖玖坐着小板凳,把许不令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仔细号脉,闻声打趣道:

  “你就能吧你,若不是姐姐我,你们翁婿俩都得被打个半死。”

  “……”

  许不令表情一僵,想了想,倒也没话说。

  祝六对此没有否认,点头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贾公公此人,武艺出神入化,常人难以匹敌。我即便单打独斗,也很难在他手上占到便宜,至于许世子,赤手空拳尚能近身,若是动刀兵,恐怕摸不得贾公公衣角。”

  许不令点了点头:“贾公公活了一辈子,守护大玥三位帝王,若是没这本事才叫匪夷所思。不过贾公公年纪确实大了,力不从心,等我能追上的那天,恐怕也很难再交手,说起来挺遗憾的。”

  祝六淡淡哼了一声:“自古以来,江湖上代代出人杰,百尺竿头每进一步,遇上的对手便越少,但永远不会缺,世上哪有什么真无敌,等你走的够远,便明白了。”

  许不令听见这话,轻轻蹙眉:

  “世上还有剑术比祝伯父厉害的人?”

  祝六干脆摇头:“没有。”

  “……”

  得,意思就是泰山大人您能装逼,我这当女婿就只能怀着敬畏之心,不能目中无人呗……

  许不令也不能和老丈人顶嘴,当下虚心纳谏,认真点头。

  钟离玖玖武艺在二人之间只能算‘长了手’,但对武艺的见解并不低,含笑插话道:

  “当代剑圣,自然剑术举世无双,不过江湖上奇人辈出,真正的生死搏杀,没人能有百分百的胜算。便比如我,我拼拳脚招式,肯定打不过你们俩,但往脚底下丢个锁龙蛊,你们俩肯定逃……”

  祝六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人力终有穷尽之时,武艺再高也不过一人一剑尔,解决不了所有事情。遇上锁龙蛊尚且能逃,遇上边军弩阵,床子弩一箭可射一千五百步,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许不令含笑道:“那是自然,若非如此,统御天下的就是武夫了,哪里轮得到用笔杆子的文人。”

  随便交流几句习武心得,钟离玖玖检查完了气血内息,平稳无异样后,又开始检查许不令身上的伤口是否崩裂。

  只是钟离玖玖刚刚拉下许不令肩头的衣袍,便发现许不令的后肩上,有几道指甲抓出来的红痕,不禁奇怪道:

  “这是什么招数留下的?伤好奇怪……”

  祝六是武道宗师,对于天下武功招式都见解颇深,当下偏头瞄了一眼,准备帮钟离玖玖解惑,结果看到自个未来女婿后肩上的抓痕,锐利如剑锋的双眸,明显僵了一下。

  这伤势,只要不是黄毛小子,都能知道是怎么抓出来的,更不用说祝六闺女都满天下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