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很凶 第238章

作者:关关公子

  夜莺扫了一圈儿,忽然抬手指向大堂的房梁:

  “公子,那有只鸟儿!”

  许不令抬头看了下,房梁上面的阴暗处,确实有只小麻雀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应该是睡着了。

  “雨这么大,鸟也知道躲雨,没什么奇怪的。”

  许不令和夜莺对坐在火盆旁的酒桌前,不出片刻,店小二领着一个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汉子走进了客栈,抬眼瞧见许不令下来,连忙客气招呼:

  “两位客官是饿了?厨子都睡下了,要不小的去煮两碗面先顶顶?”

  许不令还真有饿,点了点头:“两碗葱花鸡蛋面,再温一壶酒。”

  “好勒。”

  店小二把雨伞放下,便殷勤的跑向后厨。

  跟着进来的汉子,把蓑衣和斗笠解了下来,挂在了门外,也跟着来了一声:

  “劳烦店家给我也煮一碗,来壶黄酒就行。”

  “好勒。”

  汉子说完了话,便也在火盆另一边的酒桌旁坐下,烘烤着打湿了的裤腿和衣袖。

  许不令偏头望了一眼,汉子约莫三十上下,身材高大,穿着紧身短打,手脚有护腕绑腿,腰后挂着一把刀,两尺来长用黑布裹着。打扮看起来并不寒酸,不过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坐下后便盯着火盆不说话。

  许不令转过身来,露出几分笑容:

  “兄台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风陵渡离京城比较近,属于安稳地界,汉子抬眼瞄了下,见是个文弱书生和小丫鬟,倒也没露出什么戒备的表情,只是摇头一笑:

  “雨太大,不好走。”

  夜莺一副天真无邪小丫鬟的模样,疑惑道:

  “风陵渡周边到处都是歇脚的客栈,雨大可以找个地方住一晚嘛,衣服都淋湿了。”

  汉子听见这个,稍微沉默,轻轻叹了口气:

  “我是跑江湖的,不想跑了,就过来走趟鬼门关,也算有始有终,不然睡不着。”

  许不令‘哦’了一声,轻笑道:

  “江湖上的游侠儿,听说都是鲜衣怒马自在的很,看兄台这体格,想来也是江湖上的一把好手,怎么不跑了?”

  说话之间,小二端着三碗面两壶酒过来,放在了两张桌子上。

  汉子拿起筷子,又放下了,转而倒了碗黄酒,一饮而尽,擦了擦嘴:

  “兄弟看起来是读书人,太想当然了,这江湖没什么好跑的,能自在的更是没几个。”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自顾自倒了一碗酒:

  “在下许闪,带着丫鬟出来负籍游学,倒是对江湖向往的紧。兄台这话,可和我以前在书上看的不一样。”

  夜莺端着大面碗,认真点头:“对呀,书上说江湖人高来高去,想做什么做什么,怎么会不自在。”

  汉子或许是孤身一人憋了不少话,遇见两个向往江湖的雏鸟,也被挑起了话头。当下摇头轻叹道:

  “书上写的东西,都是哄小娃娃的,我张锭在江湖上闯的不久,但也走过几千里路,见过不少场面,这江湖上没半点意思,就两个字——吃人!”

  许不令听见这话,还真被勾起了兴趣,当下也端着面碗,看向对面的汉子:

  “兄台何出此言?”

第三章 人没变,江湖变了(123/445)

  风雨潇潇而下,挂在屋檐下的长灯笼摇摇晃晃,在地上留下不停变换的影子。

  客栈大厅内,刀客张锭端着一碗黄酒,坐在长凳上,稍微酝酿措辞,说起了他的江湖:

  “……我是关中人,小时候在武馆学过几年,本事还算不错,十七八岁就在镇子上有了一番名声,还在衙门里谋了个小差事,干个十年八年怎么也能混个兵曹当当……

  ……家里还算富裕,有几十亩地,虽说是偏房的儿子继承不了家业,但官府那点俸禄还没家里给的月钱多,熬不住……

  ……当时经常听书,就是那些大侠的事儿,什么‘祝剑圣、老司徒’,说书先生天天讲,从八岁听到十八岁,在衙门干了几天没意思,便给家里留了封信跑了……”

  说到这里,刀客张锭转身拿筷子指了指雨幕中的大牌坊:

  “当时朝堂还管的不严,江湖人多的很,想要过‘鬼门关’还得有点本事,现场找个人打一架,打赢了的过去……”

  许不令嗦了口面条,点了点头:“还有这说法?”

  “是啊。”

  刀客张锭轻笑了下,继续道:

  “我出身关中本就个儿大,从小又吃得不差,站在人堆里面那叫‘鹤立鸡群’,找来找去找不到人单挑,后来还是一个姑娘家跑过来,说来找我切磋,帮我一把……

  ……我当时还以为那姑娘好心肠帮忙,随便走个过场,乐呵呵就答应了……”

  夜莺眨了眨大眼睛:“然后你就被打趴下了?”

  刀客张锭点了点头:“可不是吗,还没出江湖就丢了个人,当时年轻气盛不服气,随手抓了个人打了一顿后,就跑去追那姑娘……”

  夜莺听的很认真:“然后呢?”

  “然后……”

  刀客张锭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轻笑了一下:

  “然后就和那姑娘认识了,叫王莹,本是一个小门派的徒弟,自己出来跑江湖,见我有些武艺,便和我一起结拜走南闯北,去过武当山、洞庭湖,还到司徒家拜访了一次,只可惜没见到司徒老前辈人,不然我还想拜师来着……开头那两年,过得确实自在,连姓什么都快忘了……”

  许不令摇头笑了下:“有志同道合的姑娘陪着,一起闯荡江湖,这不挺好吗?”

  “若是一直那样自在,确实挺好……”

  张锭深色略显落寞,摇头轻叹:“但常言‘一文钱难死英雄汉’,江湖人也要吃饭穿衣,我带的盘缠多,她也有一些,两个人不愁吃穿到处跑,过了两年就给见了底。都是江湖人,没银子总不能回家要,我和她便想着挣银子继续闯荡……

  ……结果这江湖上,花银子容易,挣银子就是要命。押一趟镖走几百里路,挣几两银子,出了事得拿命去拼,就这还接不着,当护卫什么的更不用说,不是熟人金主根本不要。那剩下的就只有偷鸡摸狗的勾当……

  ……我自幼读了些书,又当过捕快,不愿意敢那种事儿,可王莹吃不了苦,就说又不杀人,帮人家打打架收点租子罢了……

  ……我是个男人,当时就想着不能让女人吃苦,想了几天,便也答应了,跑去赌坊给人家当打手,追债、撵人什么的……”

  许不令蹙眉想了下:“这样没什么吧,又不伤天害理。”

  张锭认真摇头,语重心长的道:“小时偷针,大时偷针,有些东西的口子就不能开。赌坊是祸害人的地方,赌徒输干净又没银子,追债只能往人家家里追,追回来和赌坊对半分……

  ……来银子是快,但这玩意比赌还上瘾,我干了两天觉得不对劲,继续下去迟早走错路,便不干了……

  ……可王莹不一样,她在江湖上长大,觉得这理所当然,还问我‘不干了我们吃啥穿啥’……”

  “食不果腹,还讲道义,确实不容易。”

  张锭看着火盆,点了点头:“是啊,从那之后,还是在赌坊干着,劝自己也没杀人放火,得过日子。后来就是铁鹰猎鹿,官府查的严了,闹事儿的少了,赌坊也不养那么多打手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流落江湖每天为了吃穿发愁,王莹受不了,想方设法弄银子,押黑镖、勒索富家少爷……干的全是当年吐唾沫的事儿,就这么飘了十年,要不是我拦着,早杀人放火了……

  ……年初的时候,我过够了这鬼日子,不想跑了,想带着王莹回老家……王莹却已经习惯了江湖人的日子,不知从哪儿听到了小道消息,说是江湖人有人要造反,各地的江湖人都准备揭竿而起,让我也去……

  ……造反是他娘杀全家的事儿,我肯定去不了,却是劝不动王莹,两个人一路吵一路走,到老龙山遇上了伙儿落魄人,都是十年前被铁鹰猎鹿所伤,不敢露头躲在老龙山……

  ……王莹觉得朝堂太严苛迟早得亡国,要拉着我一起待在老龙山等机会,事起的时候可以拉着一帮兄弟打天下,我不去,王莹便不走了,让我一个人回去……

  ……都一起十来年了,我自是不放心,便在寨子里等着。寨子里的人见我有些武艺,彼此称兄道弟,天长日久下来不熟也熟了……

  ……寨子上下几十人,都得吃穿过日子,前些天有个商队路过,他们上下一合计就去把商队给劫了,强索了不少过路钱,还打伤了几个人……

  ……那商队应该是外来的,想着破财消灾没报官,事后也没人来查。寨子上下都觉得找到了生财之道,只要不弄死人官府不管,便又准备出去劫道……”

  张锭叹了口气:“拦不住、劝不动,也管不了。这江湖再混下去,迟早得家破人亡,想想还是不闯了,可能我这人,天生不适合闯江湖。”

  许不令安静听完,沉默了片刻,摇头道:

  “你这才叫江湖人,就这么退了可惜。”

  张锭说了一番心里话,神色缓和了不少,轻笑道:

  “是又如何,我没变,江湖变了,也没意思。”

  “你夫人怎么办?为什么不把她强行带回去?”

  张锭摇了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劝了十年都劝不动……也怪我,太由着她了,要是第一次不答应,没开那个头,就没后面的事情……说起来,还真想带她回老家给爹娘看看,她以前是个好姑娘。”

  许不令仔细想了想:“就这么走了,她很快就会死山上,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张锭沉默下来,端起酒碗抿了一口,两口吃完了面,丢了几个铜钱在桌上,便又从墙上去下了斗笠和蓑衣,走进了雨幕。

  夜莺喝完了面汤,擦了擦嘴:“他肯定回去找那女人去了,估计还是劝不动,绑回去也收不心,公子不该劝他的。”

  许不令轻轻叹了口气:“十几年夫妻,哪里就能这么容易放下,他这么走以后得自责一辈子。他们走了十几年江湖没杀过人,还有的救,顺手帮一把。”

  夜莺眨了眨眼睛:“怎么帮?”

  “女人不听话,多半是惯得,打一顿就好。”

  许不令站起身来,走向了客栈的马棚:“把我的家伙取来,和护卫说一声,明天船先走,我们骑马走陆路过去,到时候在丹江口会和。”

  “好的公子。”

  夜莺点了点头,小跑上了楼通知随行的门客。

  稍许,主仆两人骑着两匹千里良驹,在瓢泼大雨中出了风陵渡镇。

  客栈大堂再次安静下来,店小二重新坐在门槛上昏昏欲睡,等待着晚归的游子。

  而大堂的房梁上,做出躲雨模样的小麻雀,忽然醒了过来,叽叽喳喳的飞到了一个人的袖子里……

第四章 近朱者赤

  老龙山地处丹凤县附近山野之中,因为在楚地和秦川之间,几百年前开了条官道方便来往,不过前朝大齐修了条运河后,这条不好走的路自然而然就荒废了,只有极少数不熟悉道路或没找到船的人会从这里走,可谓人迹罕至。

  深秋时分,老龙山山头上的简易寨子升起了炊烟,几个汉子穿着前几天刚从商队抢来的员外袍子,站在寨子院坝里,商讨着未来的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