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关公子
君山岛作为荆楚大地曾经的江湖圣地,又地处中原,在天下间的名声远超其他各地,连同在楚地的武当山都略微逊色一筹。
随着铁鹰猎鹿和君山岛曹家封剑于匣后,洞庭湖的名气稍微小了几分,但依旧是江湖客游历天下的必经之处,洞庭湖畔带着刀剑的江湖人多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卖艺的、卖字画、算命的甚至是湖畔画舫打扮妖艳的船娘,看起来都像是普通人,但其中隐藏了多少江湖上的深水老王八,谁也说不清楚。
“快快快……”
“第一美人,快去看啦……”
时至中秋,正值螃蟹最肥美的时候,与君山岛隔湖遥遥相望的岳阳楼周边人满为患。
无数年轻游侠儿和岳阳一带的富家公子,争先恐后的跑到了临湖的千古名楼之下,眺望着高楼前方的一个大台子。
台子上站着说书先生,手中持着一副画卷,正在口若悬河的打广告:
“……我们东家,和画圣徐丹青,乃是忘年交,当年还曾在楼中一起喝酒品蟹,老饕吃蟹有大学问,得配上街头林记酒坊的十年杏花酿,那滋味……”
“吃吃吃,你快说正经的……”
“下次一定……”
湖畔长街上哄哄闹闹,都在催促。
人群后方,两匹马停在湖畔的柳树旁,带着帷帽的宁玉合,稍微抬起眼帘,认真看着岳阳楼下的热闹。
祝满枝咽着口水,对于吵吵闹闹的江湖汉很是不耐烦,垫着脚尖嘀咕:
“让他继续说呀,美人有什么好看的,哪儿有螃蟹有意思……”
宁玉合摇头轻笑:“说书先生收了银子,说的地方都不怎么样,又贵又不正宗,我知道一家老店,待会带你过去便是了。”
祝满枝嘻嘻笑了下:“大宁姐是出家人不吃荤腥,我一个人吃也没意思,只是记住说书先生的说词,以后遇见许公子给他讲一遍,许公子肯定馋。”
“令儿好像不贪吃……”
“谁说的,我和许公子第一次出门,请他吃水盆羊肉,他吃的可开心了,还有上次在地窖里,还想抢我的西瓜吃,哼~……”
说道这里,祝满枝又皱了皱小眉毛,有点想念许不令了:“大宁姐,小宁到底去哪儿了呀?都找了半个月,我还想带着小宁去肃州逛逛,冬天过去就看不着花海了……”
宁玉合轻轻叹了一声:“和几个放消息的打听过,都没见过清夜,再找找吧,实在不行就找个人打一顿闹出点乱子,风声传出去,清夜听到自然就找过来了……”
交谈之间,岳阳楼外的说书郎终于说到了重点,走到台前颇为郑重的举起画轴:
“……前些天徐丹青在府上做客,与我们东家畅饮美酒三坛,兴之所至,拿出了一副墨宝……”
祝满枝抱着小胳膊,好奇道:“不会又是‘昭鸿一美’吧?”
宁玉合摇了摇头:“估计是清夜。”
“我觉得也是。”
祝满枝正想开口絮叨几句,便瞧见高台上的说书先生打开了画轴,露出了一副刚刚临摹出来的美人图。
水墨丹青勾勒出的黄沙之间,一匹白骆驼在沙丘上留下一串脚印,骆驼上是个侧坐着的女子,浑身罩着纱裙,只能看出身材高挑,纱裙和头上的丝巾随着风儿飘舞,一双勾人的眼睛望向远方的落日,便如同万里荒漠间刚刚盛开的一朵娇花,苍茫天地,却难掩这一点别样的风情。
“哗——”
“这是谁……”
“这是什么地方……”
高台下的年轻侠客或富家公子霎时间嘈杂起来,认真欣赏着第一位‘昭鸿八魁’的风姿,毕竟这可是往后几十年的谈资。
祝满枝踮起脚尖远远的瞄了几眼,略显疑惑:“这女人谁呀?画的一点都不像小宁。倒是有点像……像……有点眼熟……”
宁玉合同样蹙着眉毛,看了半天,微微偏头:
“看穿着不似中原女子,徐丹青什么时候跑西域去了?”
听到这个,祝满枝倒是猛然想起来什么:
“啊!我知道了,是钟离小狐狸,我在长安见过一次……”
宁玉合眨了眨眼睛:“是清夜的朋友?”
“是呀,运气真好~”
祝满枝有些羡慕的望了几眼,眸子里还有点淡淡的不服气。
宁玉合抿嘴笑了下,倒也没有多说,看完了热闹,便带着祝满枝离开了岳阳楼。
岳阳楼外依旧人声鼎沸,没人注意到前任第一美人的悄然离去。
而高楼的顶端,一间厢房的窗口,腰悬无鞘铁剑的男子,脸色带着几分微笑,看着长街上那个牵着马在宁玉合跟前叽叽喳喳说话的小姑娘。
房间内很安静,茶案旁坐着一个白发老头,安静看着书中的几封信,对下方的小打小闹充耳不闻。
咚咚——
许久后,房间外有脚步声响起,房门推开,刚刚从黑城快马加鞭赶过来的常侍剑,脸色略显拘谨,关上房门后,抬手行了一礼:
“裴先生,祝大侠。”
裴先生抬起眼帘,神色还算平和,轻声道:
“坐吧。”
常侍剑在房间里就坐,想了想:“北齐左亲王那块玉佩,想来裴先生已经听说了消息,非我办事不利……”
裴先生抬起手来,摇了摇头:
“许不令锁龙蛊已解,你拿不回玉佩理所当然,无需自责。”
常侍剑叹了口气:“四件玉器缺一不可,以当日所见,想从许不令手上抢玉佩,恐怕得楼主或者祝大侠出手……”
窗户旁边,目送女儿远去的当代剑圣祝六,微微偏头露出眼角:
“我和许不令无恩怨,剑出无名。”
常侍剑话语一噎,点头笑了下,没有再多说。
裴先生放下信件,仔细思索:
“此事不争一朝一夕,玉佩先放在许不令手上,日后有机会再取来也不迟,先下去休息,解决了曹家再做打算。”
常侍剑认真点头,起身再次对着打鹰楼的两位前辈行了一礼,然后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第三十六章 出门半步即江湖(112/445)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已经入了九月深秋。
河水汹涌的黄河之上,许不令从楼船的顶层走出来,站在露台上看着渭河与黄河交叉口上的风陵渡,长长舒了口气。
车队从肃州出发,沿着河西走廊一路往东,在兰州的黄河沿岸登船,但黄河有一截在北齐境内,不能直接顺流而下,还得自定西进入支流渭河,然后一路往东南疾驰,从长安城外的坠龙湾经过,继续往东两百里,才能抵达风陵渡。
船只可以昼夜不停的赶路,速度比走旱路要快上许多,不过路上的行程依旧枯燥。巴掌大条船,许不令从头走到尾也不需要几步路,景色看多了也就那样,只能对着个小丫鬟发呆。
夜莺是个比较文静的小姑娘,自从跟着许不令适应后,每天做着暖床、倒茶之类的活儿,剩下的时间就坐在屋里,翻着她的小本本仔细研究,懂得比许不令还多,许不令自然也不好乱装高人。
陆夫人和萧湘儿自幼都待在高墙大院之中,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在船上每天下棋绣花倒是不怎么烦闷。
不过萧湘儿似乎知道自己如果独处,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从早到晚都待在陆夫人跟前,只有待的实在无聊有点心慌了,才会晚上偷偷摸摸跑到许不令的门外咳嗽一声,然后红木小牌上就会多一笔,目前是‘正正正正正正正正正正一’,刚好一百次过半。
可能是怕满一百次后不自尽不好交代,萧湘儿目前非常的克制,再也不肯一晚上解好多次毒了,更多的时候是躺在许不令胳膊上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
两天前经过长安城的时候,为了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船只没有靠岸,乘着夜色直接跑了过去。当时陆夫人还想出去看看来着,萧湘儿却是吓的不轻,藏在屋里连头都不敢露,陆夫人也只好作罢了。
除此之外,船上的日子便再也没有可以说的地方,一个月的长途跋涉,总算抵达了风陵渡。过了风陵渡,便远离朝堂入了江湖,这个地方必然是要去走一趟的。
九月深秋已经有了几分凉意,风陵渡口船只一眼望不到尽头,码头上力夫脚夫来来往往,骑马的江湖客随处可见,其中不乏英姿飒爽的侠女站在河岸边举目眺望两河交叉口的壮丽景色。
许不令吩咐了一声,夜莺便小跑下去让船只在码头上停靠。
陆夫人和萧湘儿从舱室里走出来,在船上待的太久的缘故,船板一放下,便带着两个丫鬟跑了下去,一堆门客跟随其后护卫安全。
许不令将长剑挂在腰间,和夜莺一起牵着马下了船,前往河岸两里外的风陵渡镇。
夜莺从小就在王府长大,连肃州城都没出去过几回,第一次出远门,自然是有点激动,下船后,牵着大白马走在许不令身边,认认真真的说着:
“从前朝到我朝,都城一直都在长安,京城附近朝廷管辖极严,江湖人都不敢太过张扬,天长日久下来,风陵渡就成了江湖的分界线,出了风陵渡便能挺直腰杆走路,进了风陵渡就得安分守己,后来有好事之徒,在风陵渡镇的正中修了个大牌坊,名为‘鬼门关’,江湖上的年轻子弟走一趟表示出山,老来再走一趟表示金盆洗手……”
许不令手上拿着陆夫人送的玉骨折扇,只是做寻常公子打扮,轻声道:
“江湖人遍地皆是,能顺风顺水过完一辈子的凤毛麟角,多半都是一身伤病或者妻离子散,能走完一趟江湖,确实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叫‘鬼门关’也算是警醒后人吧……”
夜莺想了想:“公子说的有道理,那修建鬼门关的,想来也是个厉害人物。咱们是去走一趟?”
“坐船太久,陆姨和你湘儿姐受不了,在风陵渡镇歇息一天,顺便去那个牌坊看看,能走的话自然要走一回。”
夜莺有些犹豫,仰起小脸儿认真道:
“我看那些奇闻异志上写的,走了鬼门关,便是江湖人,活着是本事死了别怪谁,而且入了江湖就没回头路,走回头路的,下场都很惨。”
许不令摇头轻笑,用折扇在夜莺的脑袋上轻拍了下:
“路是人走的,和江湖不江湖的没关系,不能一往无前走到底,中间反复横跳,不管走哪条道下场都很惨。”
夜莺揉了揉脑门,从怀里把小本本掏出来,认认真真记下了:
“公子说,要一条路走到黑……”
许不令略显无奈:“是走到底,不是走到黑,眼见走不通还走,那不是傻子嘛。”
“哦……有什么区别?”
“就比如说科举,努力下功夫寒窗苦读,直到考中为止,这叫走到底。而长生不老、白日飞升等等,再努力下功夫最后也会碰的头破血流,这叫执迷不悟走到黑。首先要有自知之明,其次是目标不超出自己的能力,然后才是持之以恒一往无前……”
夜莺轻轻点头:“明白了,比如说我想当皇帝,就是执迷不悟会走到黑,公子想当皇帝,就……”
啪——
许不令用折扇在夜莺脑门上轻拍了下,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悟性很好。”
主仆俩闲谈之间,进入了人山人海的风陵渡镇。
秋季是返乡过年的时候,风陵渡又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路,此时镇子上江湖客、百姓、书生、商客等等挤在一起,规模不下于后世的春运。
陆夫人和萧湘儿不喜欢在人堆里挤,便在黄河畔闲逛,等晚上人少了再进来。
许不令护着小夜莺,从镇中大街上挤过去,来到了中心的十字路口。
作为江湖圣地之一,镇中广场上聚满了江湖人,一座石质大牌坊立在镇子的中心,上面刻着三个金钩铁画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