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若是没有遇到过不去的坎,想要活活逼死一个四品官谈何容易?
许明堂作为永定河的河堤大使,他心中那道过不去的坎,必然就出在永定河的河堤之上!
而这河堤一旦出了差池……
正心中惶惶,便又听孙绍宗道:“还请部堂大人早作准备,将沿河百姓……”
然而这次不等孙绍宗说完,贾雨村便突然截断了他的话头,正色道:“还请部堂大人放心,我顺天府定然会组织好民壮死守北堤,与河道衙门一起力保京城无碍!”
听得此话,孙绍宗与王琰俱是心中一震。
孙绍宗的意思,是想让王琰组织疏散沿河百姓;而贾雨村这番话的意思,却全在那‘死守北堤’四字上!
虽然贾雨村并未言明,但孙绍宗与王琰又如何听不出他的意思,其实是劝王琰在必要时放弃南堤、甚至干脆毁掉南堤,好将洪水引到河北地界,力保开封府无恙!
王琰脸上露出些挣扎之色,迟疑道:“永定河的秋汛一贯来势迅猛,怕是过不了几日洪峰便会进入京城地界,这短短时日,却如何……却如何来得及……”
贾雨村却仍是一脸慨然之色,郑重其事的拱手道:“下官职责所在,便是来不及召集民壮,也要勉力一试,否则若是保不住北堤,万一那大水漫灌而来惊扰了圣驾,下官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王琰是怕来不及撤走南岸的百姓,而贾雨村口口声声说着‘召集民壮’之事,实际上却仍是在劝王琰放弃南堤,甚至是放弃南岸的百姓!
眼见王琰脸上的迟疑之色渐渐消退,孙绍宗心中却是越来越冷——他原本只是想提醒一下王琰,谁成想最后竟议论出这等丧心病狂的对策?
咬了咬牙,他忍不住拱手道:“部堂大人,下官愿去南岸组织百姓撤……”
“胡闹!”
又是不等他说完,贾雨村便勃然作色的呵斥道:“你我皆是守土之臣,未得皇命,怎能去河北地界胡乱行事?再说此事自有部堂大人与河北官员酌办,何须你画蛇添足?!”
王琰也叹了口气,跟着吩咐道:“孙通判,此事就不必劳你费心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暂时封锁此事免得动摇军心——待会儿回了后堂,你只说那许明堂是因家中不睦,愤而自杀便可。”
第97章 卢沟桥上获羊报
在确定王琰会将此事秘奏给朝廷之后,孙绍宗便按照他的吩咐,在后堂公布了许明堂实乃‘自尽’的真相。
当时后堂的气氛果然为之一缓,至于有多少人是装出来的,又有多少人真的相信,许明堂是为了家中琐事而自杀的,那就不是孙绍宗能揣度的了。
王琰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将沿河两岸的‘防务’都布置了下去,又催着众人点起兵马即刻上任。
大约是投桃报李,孙绍宗的‘包段’就被安排在卢沟桥左近,紧挨着官道,平时运输物资极为方便不说,一旦真有什么不测,逃起来也比旁人方便许多。
因此分在他麾下的周达、赵无畏,以及工部、河道几个官吏都是颇为高兴。
只孙绍宗人在北堤、心系南岸,想着再过不久,便可能有数以万计的百姓被洪水波及,自己却只能望洋兴叹束手无策,每日里便郁郁寡欢闷闷不乐。
他虽然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但却委实做不到像贾雨村那样视人命如草芥,甚至不惜主动牺牲千百条人命,来保住自己的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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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七。
持续半个多月的阴雨天气,到了这日上午终于告一段落。
那一轮旭日破云而出,只个把时辰不到,便展现出了秋老虎的威力,直晒的堤坝上人人‘丢盔卸甲’,卢沟桥头更是飘起了无数‘旗帜’。
站在桥头抬眼望去,满眼净是晾晒的衣帽鞋袜,莫说是那石头狮子,连石头栏杆都瞧不见几根。
有这艳阳高照,彼此又都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堤坝上下都是欢声笑语不断,就连那整日里提着皮鞭的监工,看上去都似乎亲切了许多。
孙绍宗受到这欢快气氛的带动,也禁不住生出些侥幸心理,暗道这几日河水只是缓缓上涨,距离石刻上的警戒线还有好一段距离,莫非是那许明堂推断失误,错估了今年的灾情?
若真是如此,他自尽的事情可就真成了官场的一大笑柄了。
“大人!”
孙绍宗正站在那河堤上浮想联翩,冷不丁就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回头望去,却是赵无畏拎着柄雁翎刀匆匆的奔了过来。
孙绍宗心中就是一紧,忙问道:“怎么?是不是出现什么险情了?!”
“大人说笑了。”
却听赵无畏咧嘴笑道:“这平白无故的哪来的什么险情?是府衙那边儿送来了不少犒赏,您瞧——如今就在坡下呢!”
孙绍宗顺着他的指点望去,果然发现那河堤下面停了八辆马车,上面满满当当装着酒菜、干果、熏肉等物,其中还有不少猪、羊、狗的头颅——这却不是犒赏人的,而是用来祭祀河神所用。
自从常驻河堤之后,阮蓉和便宜大哥几乎天天往这里送东西,因此对这些所谓的犒赏,孙绍宗是半点兴趣都没有,只将袖子一卷,不耐烦的道:“把三牲祭品好生归置起来,余下的该怎么分,你和周达商量就成,不用再问我的意思。”
孙绍宗虽然混对此不在意,但这些东西对赵无畏而言,却都是能笼络人心的好玩意儿,于是忙不迭的应下,屁颠屁颠的便准备去喊人卸货。
便在此时,就听远处有人大叫道:“快看啊,河里有个人!”
“好像是骑着什么漂过来的!”
河里有人骑着什么漂过来了?
孙绍宗忙向河面望去,便见远处一个白花花的东西,正义极快的速度向下游漂来,不过眨眼的功夫,那轮廓便清晰了许多,赫然是一个赤条条绑在羊皮囊上的汉子!
那些临时召集来的民壮,还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孙绍宗脸上却是勃然变色,不由分说,劈手夺过赵无畏的佩刀,上前一刀斩断了拴马桩上的缰绳,然后翻身上马向着卢沟桥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黑马四蹄奋起,一路直搅的人仰马翻,少说也有四五个民壮躲闪不及,被它迎头撞翻在地,孙绍宗却是理也不理,眼瞧着到了桥头,便拼命吼道:“快、快拦下那‘羊报勇卒’!”
却原来这绑着羊皮囊顺水漂下的汉子,名为‘羊报勇卒’,乃是古时候传递水情的重要手段——又因其危险性极大,担当传讯任务的士兵可说是九死一生,故而只有紧急情况下才会动用。
却说孙绍宗这一声大喊,桥上几个光溜溜的河道巡丁反倒慌了手脚,一直等到孙绍宗纵马赶到,都没能将套杆放进水里。
眼瞧着那羊报勇卒,已经顺着湍急的水流钻进了桥洞里,孙绍宗忙跳下马夺过一条粗长的套杆,三步并作五步奔到另一侧,将那套环垂到水面上,只待那骑羊汉子从桥洞冲出时,便猛的将其拦腰勒住,嘴里大吼道:“抓紧了!”
吼声未落,他双手猛地一叫力,便将那汉子连同羊皮囊一起从水里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