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中之马的魔王
这其实也算是网开一面了，理论上来说，严烨必须回宣教部的那幢楼去，但现在，没有人会提那个。
钱伟专门安排几个人送他回新洲去，严淇根本就不知道哥哥这几天又做了这么大的事情，当她看到一身黑灰的严烨，惊讶得差一点就叫了出来。但马上，她就张开双臂向严烨冲了过来。
“别！脏！”严烨急忙叫道。
但严淇根本不管这些，结结实实地抱住他，眼泪也马上就流了出来。
“他们放你出来了？！”她惊喜地问道。
“我好困，先让我睡一觉行不行？”严烨心里一下子全都融化了，身体里所有强硬的东西都像是被这个拥抱击碎，困倦马上就征服了他。
“我去给你烧水洗脸！”严淇急忙说道。
但等她匆匆慢慢把严烨的盆找出来，却看到他已经靠着墙睡着了。
“怎么把人累成这样！宣教部那些人也太过分了吧！”她哭着说道。
门还没来得及关，跟着过来的人们都悄悄地笑了起来。
邱岳也只能尴尬地对着其他人笑了笑，这样的黑锅对于别人来说无所谓，可对于他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钱伟和其他几个人敲了敲门，进去把严烨扶到床上，那一身的黑灰一下子把床弄得脏透了。这让他们越发尴尬，急忙退了出来。
严淇替哥哥委屈了一会儿，还是拿着盆出去打了些热水，回来轻轻地用毛巾拧了水替他擦脸，擦手。
王哲这时候才听说严烨回来，匆匆忙忙从楼下上来，但看到张晓舟等人，他又呆住了。
“张主席……这个……”
“让严烨回来住几天。”张晓舟说道。“但你提醒一下大家，这件事情不要张扬，别扩大。”
王哲急忙点点头答应。
不管背后的真相是什么，有多少秘密多少故事，又或者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就结果来说，这次严烨所做的事情对于联盟来说已经是足够大的功劳了。如果不出意外，他的减刑应该很容易就能通过裁决庭的合议，甚至很有可能直接免除后续的刑罚。
但现在，他的身份还很尴尬。这样的事情虽然是特例，但站在张晓舟和邱岳的位置上，最好不要张扬。
“有什么稍后再问吧。”他对邱岳和钱伟说道。“我们先来讨论一下，下一步到底应该怎么走。”
第414节 第167章 英雄（5）
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但对于当前的局面来说，他们只能抓紧一切时间来讨论并作出对于联盟最有利的选择。
虽然并没有从严烨那里得到第一手信息，但从新洲酒店楼顶的观察点看到的一切和何春林的出现其实已经让他们知道了想要知道的绝大多数信息，严烨能够给予他们的无非是一切具体细节，对于他们的判断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我认为联盟应该利用这个机会。”邱岳说道。
何春林离开到开会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他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当前的局面，事实上，在得到板桥的暴动者，又获取了国土学校的好感之后，局面已经比想象得对联盟更有利。
沐东村最大的优势不过是人口，但按照他和那些劳工的交谈中所得到的信息，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沐东村所推行的政策已经残酷地淘汰了将近两千五百名老弱。
一名曾经担任过一段时间收尸者的暴动者谈起，在来到这个世界三个多月的时候，是死亡的高峰，有时候一天甚至有将近四十人死去。只是因为他们分散在沐东村的各个地方，一经发现又马上就被抛出围墙，所以并没有激起人们的恐惧和暴乱。
到了后面，人们已经开始认命和麻木起来，而随着板桥村源源不断地有劣质却可以果腹的食物送过来，死亡率也终于有了下滑的势头。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数字都足以让任何人感到触目惊心。
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数字，但大多数人都认为，沐东村现在应该还有一万四千到一万五千人。这个数字是扣除了他们这批暴动者之后的估计，那其实对于联盟来说，双方之间的差距其实已经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了。
联盟在接受了东南区的两百多难民和这批一千六百多暴动者后，所拥有的人口已经提高到了六千六百人左右，而且随着难民和暴动者的加入，人口的结构和构成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
加上国土学校以年轻人为主的四千多人，再考虑到训练和装备的差距，只要联盟和学校能够在这件事情上一致对外，城南城北的力量对比其实已经没有很大的区别。如果考虑到沐东村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甚至可以说，城北的力量已经第一次压过了城南。
“很显然，何春华就算没有死，也一定受了很重的伤，以现在的医疗条件，除非他们放心把他送过来我们这边医治，而我们又尽心地去医治他，否则的话，他即使活下来也未必能够像以前那样活跃。”邱岳说道。“严烨他们杀掉的那些人都是何家的铁杆，失去了他们，何家的力量受到重挫，而且内部也必然面临巨大的冲突。在这种情况下，沐东村的其他家族，赵家，高家，李家，难道不会蠢蠢欲动？”
“他们不会给我们机会进入他们内部的。”钱伟摇了摇头。
“当然不会，但我们可以自己找机会。”邱岳反驳道。“和何春林的谈判只是开始，下一步，国土学校还要继续用粮食赎人，我们作为中间人，肯定要在中间协调，只要我们有机会进入瓦庄甚至是沐东村，就一定能有机会和其他家族的人接触。”
“何家又不是傻瓜，难道会看着你去和他们谈？”
“我们要行的不是阴谋，而是阳谋。”邱岳微笑着说道。“我们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在台面上谈，这么多粮食，在这个世界堪比黄金，难道何家真能不动神色地吞下去？只要能在这件事情上挑动其他家族的不满，制造分裂，沐东村内部的裂痕就会越来越大。到了那个时候，自然会有人想办法来找我们，和我们谈。”
阳谋？
老常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张晓舟，这就是邱岳在做的事情吗？
即使是怀疑，即使知道他一定在背后做了什么，但你却没有证据，更没有任何理由去质疑他的贡献，仍然不得不捏着鼻子吞下他给你递的苦酒吗？
“邱岳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从今天他们的表现来看，在何春华出事，何家的力量严重受损之后，即使我们还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已经快要撕破脸皮了。”老常说道。“现在我们再去做什么，一步步逼得太紧，会不会反而让他们感觉的危险，摒弃内部纷争，联合起来对付我们？三国演义里，曹操在官渡之后没有直接动手攻击袁绍的三个儿子，而是放任他们，给他们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让他们自斗，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以后再从容收拾局面。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采用同样的策略。”
这样的话让邱岳对他突然有些刮目相看了，虽然不知道他所看的是电视剧还是书，但能够从中得到这样的政治智慧，邱岳觉得自己之前有点太低估他了。
“这话没错。”他点点头。“但我们所说的并不矛盾。联盟当然要对他们表示出足够的友善态度来，让他们可以觉得没有外部风险，能够放开手脚去内斗，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完全置身事外。沐东村相对于我们来说强大的多，但体量其实很小，一次冒险或者是一次暗杀都有可能完全改变他们的政治格局。如果我们完全置身于事外，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情况就有可能马上转变到极其不利的地方。所以我的建议是，放低姿态，给他们留出内斗的空间，但密切关注，并且适当引导局势，让它往我们最需要的方向走。”
他看了看张晓舟，然后说道：“最好的一点是，有国土学校交出去的那批粮食打底，这样的局面应该不会对沐东村的下层难民有很大的影响。即便是局势败坏到刀光剑影的地步，损失的应该也是沐东村的上层和那些与他们走的近的人。这些人如果死了，对于我们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
会议室里沉默了下来，张晓舟看了看其他人，然后说道：“明天和何春林的会谈我就不出席了，老常你出面，邱岳你来主办？”
“好。”“没问题。”两人分别答道。
“未来我们和国土学校以及沐东村的关系对于联盟的发展来说至关重要。”张晓舟继续说道。“这是新出现的局面，我觉得，联盟应该设置一个新的部门来专门处理这方面的事情。邱岳，现在看来，只有你才能胜任这个工作。”
“其实把它放在宣教部下面也……”邱岳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宣教部那边的工作你已经开了一个好头，后面无非就是萧规曹随的事情。”张晓舟说道。“你还是兼宣教部的主任，但工作就交给夏末禅这个副主任来做吧，之前你不是说他做得不错吗？给他个机会锻炼锻炼，看看他能不能胜任这个工作。邱岳，对外交涉这一块的事情很重要，我希望你能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这上面。”
邱岳用手摸了一下鼻子，作为一个老油子，他当然清楚这是张晓舟在敲打他。剥夺他的职权，把他从已经取得了一定成绩，也是他起家的地方调出来，重新去成立一个新的部门？
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也许自己有点太得意忘形，太小看他们了？
“没问题。”他点点头说道。
第415节 第168章 英雄（6）
对于沐东村的基本原则定下来之后，几个人便各自离开。
老常和邱岳因为第二天早上就要着手与何春林面谈的事情，干脆留在新洲酒店这边过夜，钱伟也带着那些民兵继续分批守夜。
于是只有张晓舟和梁宇两人回康华医院去。
从新洲酒店到康华医院的这条路算是联盟最主要的通道，沿途有两组民兵在巡逻，他们的安全倒是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路边的那些玉米地正在安装网架，可以预期的是，只要与沐东村恢复哪怕只是暂时的虚假和平，人们便能够重新回来，把这些东西完成，然后撒上肥料和从丛林边缘挖来的肥沃黑土，再一次播种下希望的种子。
三个多月后，这里应该又会是郁郁葱葱的大片玉米，遮得周围什么都看不见。
两人一路上却都保持着沉默，一方面是因为太累，他们其实也是两天两夜没休息了，精神和体力都已经到了极限；另一方面，则是彼此都在想着一些事情。
“你是不是觉得我又开始专断独行了？”张晓舟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梁宇其实从来都不是他觉得可以推心置腹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他并不喜欢梁宇这样过于现实，过于斤斤计较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也是梁宇的优点，在联盟后勤大总管的这个位置上，也只有梁宇这种性格的人才能做得好，才能做得下去。
这也正是从安澜大厦到城北联盟，梁宇一直都是他团队中非常重要的一员的原因。
但他可以相信的人都不在身边，而这样的想法却一直煎熬着他，让他不吐不快。
“我从来都不这么觉得。”梁宇愣了一下之后答道。
“真的吗？”
“你还记得当初我第一次站出来和你谈的时候说了什么吗？”梁宇反问道。
张晓舟摇了摇头，虽然只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但这短短的几个月里所发生的事情比他之前三十年所发生的还要多，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已经过了几年。
“我从一开始就不赞同在这个世界搞什么民主。”梁宇说道。“你的想法很美好，但真的不适合这个世界。我一直都认为，这个世界适用的，应该是一种类似战时体制的制度。人们可以投票选举出他们信任的人，但一旦这个人被选出来，他就拥有了说一不二的权利。他的任期可以是有限的，人们也应当有权利依照程序和制度去质疑和弹劾他，但只要他还在这个位置上，他就有这样的权利。”
他的话让张晓舟愣了一下。
“你说的这不就是罗马共和国曾经用过的制度？但最后的结果如何？共和国变成了帝国！一旦赋予了一个人这样的权利，他就有无限的机会和资源去巩固自己的地位，去收买和拉拢那些既得利益者，然后把阶层固化下来。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我们明明知道这条路不行，难道还要开历史的倒车？”
“但它依然存在了几百年不是吗？？”梁宇说道。“社会结构必须和生产力相吻合，我也希望我们能够一步到位恢复之前的社会秩序，但我们能吗？”
张晓舟没有说话。
“如果我们以后能够建立国家，你应该会是这个国家的第一个统治者。”梁宇说道。“你觉得你会成为你所担忧的这种人吗？”
张晓舟沉默了许久，然后才答道：“我不知道。”
在一切草创的时候，身为一个团队的领袖，所考虑的都是很具体又很琐碎的东西，绝大多数时候都必须身先士卒，以身作则。冒最大的风险，做最累的工作，想得比别人多，休息得比别人少。
在那个时候，他是真心不想做什么负责人。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政治动物，他很清楚，自己很多时候都过于理想化，而这样的人去从事政治，去管人，去协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必定是一场灾难。
但现在，一切已经变得不同。
当他成为城北联盟这样一个已经有着相当规模，建立了粗略制度和组织的团体的领袖，他不再需要亲力亲为地去做那些事情，也不再需要去承当那些东西。更多的时候，他只要动一动嘴，就有人去完成他的指令。
就像是今天，虽然他同样要比别人思考更多的东西，承受比别人更多的压力，但另一方面，他却可以调动数百人，甚至上千人按照他的想法行动。他可以轻松地做到大多数人无法做到的事情，但他很清楚，那并不是因为他比别人更聪明，更有本事，而是因为他在这个位置上。
所以他可以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地解决别人眼中的难题，并不是因为那些人无能，而是因为他们没有他所掌握的信息，无法使用他可以随意使用的资源，更无法像他一样命令人们按照他的指令去行动。
但人们并不会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只会看到，张主席来了，然后随手就把一切都处理得妥妥当当，让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张主席真伟大。
当他怀疑邱岳在这一系列的事情里对他有所隐瞒，怀疑他的动机不纯，他可以轻易地就剥夺邱岳的所有权利，而像邱岳这样聪明的人甚至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抗，只能乖乖地服从。
权利可以让他被人尊重，被人敬仰，甚至是被人崇拜，也可以让人们服从，甚至是让他们惧怕。
权利的滋味开始让他迷醉，但同时也让他开始警觉。
几个月以后，几年以后，他还会是现在的他吗？那个时候，他会不会已经变成了他一直都很痛恨的那些权贵阶级，成为了一个眷恋权利，鱼肉百姓的独裁者？
“给自己点信心，也给别人一点儿信心。”梁宇说道。“我们毕竟来自现代，罗马共和国的人不知道他们的制度会带来什么，但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可以设立更合理的制度，让我们的领袖在履行权利的时候，不会成为独裁者。我们的人民也不会轻易就放弃自己的权利。”
“你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唯制度论者。”张晓舟摇了摇头。
“也许吧。”梁宇难得地笑了一下。“别想这个了，也许你没有走民主表决的程序，但我相信你做这个决定必然有你的理由，我也相信老常和我一样，一定会支持你的这个决定。但你不必告诉我理由，我没兴趣知道。我太累了，严烨那小子倒是什么都可以不管，倒头就可以呼呼大睡，可我这边还有一大堆事情没搞定。”
“要帮忙吗？”张晓舟有些抱歉地说道。
“不用了，你不熟那些东西，来了也帮不了什么忙。”梁宇说道。“好在我们不是经常都要接纳这么多人，对吧？”
他们已经走到了康华医院的门口，一个火盆正在门口燃烧着，同时起着光照和警示的作用。远处的联防队员看到这里的光亮和哨兵，便知道这里一切正常。
两名哨兵低声地聊着什么，看到他们过来，他们急忙站直了身体。
“张主席！梁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