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霍老大
没空，没兴趣，做不来……
从未见过这么干净利落而又简单粗暴的拒官言辞。
“这……”王同知被气得浑身发抖，急赤白脸道：“无礼！狂妄！不知好歹！”
旁边随从脸色微变，小声劝道：“大人，神庙当前，还是先忍一忍吧。”
王同知甩手就一个巴掌呼过去，但也瞄了一眼石阶尽头的牌坊，不敢骂祝云台了，气哼哼地上马往回走，出了村寨才骂道：“郡中传闻此人大爱无疆，任事至诚，是再世岳钦天重生覆雪姬，我呸！就是长得漂亮一点而已，一看就知道是个卖弄姿色故作贞洁的骚货，呸！”
他身边随员也附和道：“大人说得在理，大人风尘仆仆赶来请她，到了庙门口，她连一碗清水也不给，根本连乡野村夫的礼貌都没有，这种人也敢和覆雪姬相提并论，真是污我的耳朵！”
赵捕头闻言神色剧变，勒紧马头，故意落在队伍最后方，朝来路拜了拜，默念“冤有头债有主”。
他刚刚也觉得祝云台没有礼貌，但再往深想了想，也没人向“她”要情水喝啊，只怕王同知要的也不是清水。
一路无事，王同知紧赶慢赶，第二天下午回到玉门郡，对张知府道：“那巫女不识好歹，目无朝廷，我们实应参她一本，劝皇上和诸位大人撤了这道任命。”
张益林听了“没空、没兴趣、做不来”这八字理由，也是惊愕不已，沉吟半响才说道：“这是王爷和朝中的事情，我们只要按章办事就好了，你亲自去向王爷和汝阳郡主说明此事，我这边如实回禀朝廷，切不可节外生枝。”
王同知气哼哼地去了，不料苍雷王闻后哈哈大笑道：“祝主持果有岳钦天风范，哈哈哈，孤倒是想看看朝中那些老家伙的脸色啊！”
而汝阳郡主却是掩嘴笑道：“祝主持确有覆雪姬品德，是我孟浪了。”
王同知不由得冷汗涔涔……
第42章 他人笑我在装逼
夏惜惜身上的邪毒已经彻底消失，经过十多天的悉心调理后，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
中秋节这天，她收到了祝云台的《妻妾成群》，自个儿倚在窗前品读。
祝云台的笔名叫“工科狗”，着实令夏惜惜惊愕了好一会儿，工科大概跟工部一个意思，但“狗”一直都是侮辱人的字眼啊。
单这笔名就“先声夺人”了……
话本初读起来有些别扭，祝云台的语言实在太白了，跟口头说话差不多，很多句子明明都能用四五个字概括起来的，却写了两三行。
但文中描述的事物、情景都非常逼真，夏惜惜也不知不觉沉浸在故事里。
跟随着颂莲的视角，陈府大宅中的事物、规矩一一呈现在眼前，俨然是一个个真实的生活情景。
读起来非常流畅，七万多字也没花多少时间，当最后一页纸放下，夏惜惜怅然若失，心里发酸，堵得难受。
她读过很多悲剧故事，女主角得绝症死了、男主角情义两难全自杀了、喜欢的配角为了主角牺牲了自己等等，都是赚人热泪的感人故事，歌颂的是人世间的真善美。
但她从未读过《妻妾成群》这样的故事。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面前逐渐扭曲、沦落、悲鸣，人物形象前后的对比令人痛心，颂莲原本是个鹤立鸡群一般的美好少女啊，她有学识、有见识、温婉、俏皮……为何会沦落至此？
夏惜惜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类似的故事她在禹京的那些夫人或者丫鬟的嘴里听说过不少，以往并没有觉得多难受，只是一声叹息作罢，但此刻回想，却不禁浑身发冷，背脊上香汗淋漓。
忽闻身边传来小红的抽泣声，夏惜惜回过神来，见小红拿着信纸泪眼婆娑状，原来她也在看祝主持的这篇故事。
夏惜惜微微吁一口气，问道：“小红，你哭什么？”
小红拿手帕抹了眼泪，抽泣道：“郡主，颂莲太可怜了，这么好的人……那个二夫人那么坏，但最后赢的却是二夫人，颂莲小姐太可怜了，呜呜……”
夏惜惜怔怔出神，她非常确信自己的体会和小红很不一样，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那个二夫人卓云其实没有赢，陈老爷又接了个五夫人回家，卓云的斗争根本是个无底洞。
颂莲确实值得同情，但夏惜惜知道，这很现实。
她隐隐感觉到，坏的不是卓云，甚至不是陈老爷，祝主持也没有流露出丝毫对卓云和陈老爷的憎恶。
夏惜惜忽然又觉得恐慌，隐约觉得那座宅院是个深渊，或者祝主持是一头冷漠无情的猛兽，心里乱糟糟的，不得不暂停思考，又问小红：“你觉得祝主持这个话本怎么样？”
小红止住抽泣，脸蛋微红，羞愧道：“奴婢怎么敢评价祝主持的话本？”
夏惜惜：“祝主持不是小气的人，你直说无妨。”
小红这才放心说道：“跟郡主以前读的那些话本比起来，奴婢更喜欢祝主持这个，写得很细致啊，每一个人的贪嗔痴怨都跃然纸上，一景一物都很真实，就像是我自己亲眼所见一样，还有就是……以前给郡主读书，奴婢总有些字不认识，或者不解其意，但读祝主持的话本便觉得很舒服，奴婢不是说祝主持写得简单，是……是奴婢学问粗浅，啊，也不对……奴婢的意思是……是……”
她有些语无伦次，大致便是想说祝主持写得简单，但碍于那是郡主尊敬的人，所以想帮“她”找个借口，只是一时间想不到。
郡主莞尔止住了小红的支吾，微笑道：“祝主持也说过她读书不多，她并未视之为耻，你用不着替她辩解。”
小红大松一口气，答道：“是，郡主。”又笑道：“不过奴婢真心觉得好看，若是能多一些这样的话本，对奴婢这种水平的人来说可就是大大的福气了，就是祝主持这人有些狠心，颂莲小姐那么好的人……唉……”
夏惜惜默然半响才道：“你找人将话本誉抄一份送去京中，着单姐姐分期刊登。”
小红领命而去，夏惜惜复又怔怔出神，回想着话本中的人物命运，心底似乎有一种被撕裂的痛觉。
“祝主持……真的那么狠心吗？”
随着《妻妾成群》一起进入禹京的，还有张益林回复朝廷征辟祝云台的奏折，当朝中诸位大人看到“没空、没兴趣、做不来”这八字拒绝理由时，全都斯巴达了。
恰逢旬休日，内阁当值的是次辅司马良吉和几个属吏，司马良吉六十多岁，但武艺不凡，依然身轻体健神定气足，最近也颇为关心征辟巫女为太祝令一事，刚到办事厅便命属吏将玉门郡的奏章先呈上来。
结果一看之下，先是发愣，随即满面涨红、呼吸急促，接着怒哼一声将奏章拍在案上，骂道：“岂有此理！”
但稍稍冷静后便命人去翰林院和各部院请来诸位大人，将张益林的奏章传阅下去，诸人无不愕然，面面相觑。
这巫女也太拽了！
十年前的接了八道诏书的孙宗师也不敢这样拒绝朝廷啊！
“她”说的也许是实话，但实话往往是很戳心的，大人们都习惯了绕着圈子表达意思，乍然遇到个这么愣的，就像吃饭时忽然咯到石子一样，难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