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岚德鲞
在那源流山里的绝对领域中,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并且有相应的解释与最终的去处。物与心的终极。
鹿正康感到些微的寒意,圣水天井里现在还是干涸的,等温暖的圣水填满此处,他也能籍由其无穷无尽的马纳而上升,抵达源流山的雪墓小径。
一切其实都只是仪轨而已。一个前往源流山的仪轨。朝圣路的本质就是这样的。
循着历史,走向始终之地。
假如把这些什么沙漠、红绸、布条生物、圣水天井统统替换掉……只要仪轨正确,那依旧可以踏上源流山。只是,不一定是哪座源流山了。每一个见过源流山的观阅者都会试着创造一个仿制品,一个简单的临摹物——如鹿缘的须弥山。
山,光,沙漠,水井,废墟,历史,旅人,道路,风雪——归人。
鹿正康的心情好了许多。
缘之沙漠里可是开了一朵花呢。
正在他犹豫忧愁的时候,天井的圆壁上传来鸣唱,他抬头看去,圆壁上的神龛处飘下来一个白袍坠星。
竟是一位白袍吗?何等荣幸,何等幸运。平时他们来去匆匆,一个个都在创造缘流之地最速传说,就像那个凰似的,都不会理会路边的红袍一眼。
鹿正康轻松地鸣唱:鹿。
那人也很平静地回应:彡。
彡向着井壁的神龛飞去,他似乎也有些赶时间。正常的行进路线是依次序用鸣唱激活画壁神龛,这样圣水就会灌入天井内,整个区域会遍布生机,马纳与布条生物助力攀爬。而这位彡的做法是凭着白袍源源不断的马纳直接硬飞上去。
也幸亏他是这样的做法,否则鹿正康与他的时间线就错开了。
既然有大佬帮带,鹿正康就很轻松得跟在人家身后摸鱼。彡激活神龛后,仿佛融金琉璃般的澄明圣水冲灌到井内,鹿正康感到无比的温暖和慰藉,符文闪闪发光,迸发灼烈的热量。
依照次序,多次激活,鹿正康在水中游弋,在中央轴塔里搜寻符文。
巨大的鸢型布条生物从水底浮起,仿佛大鲸,鹿正康游到红鲸的脊背上,让它载着自己飞翱。
彡在某处停留,不断鸣唱着,鹿正康循声而去。彡在一处泄水窗口外停留,见鹿正康跟来,便转身游入其中。
无法交流的世界反倒显得纯稚,鹿正康只是跟随着彡,并未多想,这个窗口与其余的那些看似并无不同,他往常是没有注意过的,彡将他带进来,这里内部豁然开朗的是一个圆形大厅,周围一圈挂毯包围,大厅中央却是一副壁画。彡的目的不在于此,他焦急鸣唱,指引鹿正康来到左手边的挂毯后,那里正藏着一枚符文。
鹿正康便想,这个白袍是领着后辈来汲取符文呢。
这一枚符文,意为:碑。与鹿正康曾吸收的那些其余的什么符文并无太多区别。
彡看着鹿正康将符文汲取,随即默默盘坐下来,没有继续前进的意思。
鹿正康这下知晓了,碑是彡的某个老熟人吧,彡让后辈来这个隐秘的地区找到这枚符文,是要让更多坠星铭记碑的存在——假如没有坠星来汲取符文,轮回后,这些被遗忘的符文就会消散。
彡知晓自己也有消失的一天,至少,让朋友的符文能给更多人以帮助吧。说不定,哪天他也变成了这样默默的符文呢。
再三迟疑,彡确然是不会继续前进了,他要在此停留一会儿……鹿正康以鸣唱告别。
似乎所有来到缘流之地的人都很奇怪,在旅途上驻足不前的人尤其奇怪。这一次他遇到的奇怪人也格外多。
鹿正康离开此处,还有一个神龛没有激活呢,无法摸鱼叫人遗憾。
终归,圣水将天井灌满了。
这时候鹿正康回去找彡,他们的时间线却已经错开。
喧闹的布条生物在鸣唱不休,水中温暖又明亮,鹿正康悬浮着,闻听这些妙音,他也要去见一个老朋友。
在中央轴柱的二层空间,原本空无一物的所在,待圣水灌满天井后,一道金灿灿的浮游虚影在此盘旋飞舞,鹿正康来到此处轻轻鸣唱。好久不见了。这是超古坠星的魂灵聚合体,真正的祖先。它在鹿正康身畔飞舞两圈后就不再搭理,自顾自游弋,不时轻吟两声,似击磬般清远。
符文也得到了,朋友也见了,是时候继续旅程。
愈是离结局接近,鹿正康愈是放缓脚步。
他要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态。
身为朝圣者,心中应当虔诚。
不论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来到这里,在踏上源流山之前,必须满怀朝圣的坚定信心。
不去想那些往事了,没有空洞骑士,没有鹿缘菩萨,没有三眼巨魔和瑟拉娜,没有苏湘离,也没有青宁子。鹿正康是自由的,他是纯粹的。他必须是纯粹的。
愈坚定自己,他怀中符文便愈明亮。光明而有温度。
要对抗风雪,就要有山的襟怀。
第八百九十四章 雪墓小径
天井顶点的坠星碑点亮,通往圣地源流山的大门开启,鹿正康向前,穿过长廊却迈入了明晃晃的天光里,入目却也是极深的风雪。
这是山麓地带,前几次似乎没有这么多积雪的。好冷,鹿正康胸前符文的热量一下子就消散了,剥夺了,泯灭了,吹熄了,冷冰冰的,迎面好大的风啊,他几乎要被吹了一个跟头,鹿正康弓着腰,红袍子在颤抖,符文的光亮还不如雪地的天光反射,一片白、冷,坚硬山石、山壁,散乱着坠星者的墓碑,散乱着长柱,散乱着散乱,散乱又被风雪掩埋,坍圮的废墟盖着冷酷的遮羞布,除了叫人彻底绝望于其死寂之外,似乎并没有让人对历史有所怀恋。
鹿正康对这样的景象并不陌生,他权当自己是一个平凡人,要面对这样的极寒罢了。既然是一个平凡人,往昔的力量权柄都不值得再夸耀。
坚定朝圣的信念。就像往常的那么多次一样。
反正等到风雪满身,他的思维凝固时,除了朝圣,一切都不会留存。
顺着山坡攀爬,雪堆里曾倒伏一个个坠星者,他们的尸骸,那些红绸布,一簇一簇从地下钻出,被风雪凝固,就像是冻结的篝火。
鹿正康才走了两步,背后流苏的马纳就已经燃烧殆尽,他感到极寒渗入自己的星魂。他努力朝着那些冻结的绸布里钻,符文点亮这些绸布——这是解冻了一些罢了,绸布发出来的光仅仅能温暖鹿正康的袍子,就像是让冬日云翳后的太阳稍稍烤炙的薄毯。
寒冷是死亡和遗忘的形体:是缘住,是结局。鹿正康不想在终点前迎来结局。
他在一个布堆里蜷了一会儿,胡乱的回忆就泛上来。
没有什么具体的片段,倒是有一些故人的面孔,很快也消失了,就像是在水渠涓流上散乱的碎纸屑,水面破碎的曲流上起伏一些缤纷的彩纸片,温软的春光喑哑在水渠里,光与液态,水汽和百味的气息,风与静谧的声音,鹿正康忘不却的是童年残留的一些无意义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