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岚德鲞
鹿正康试图抚摸这些受难者,但只能触碰到幻影,他离近了,绞架就消失在雾中,这些都是虚假的幻影,回头看,来时的路上,那些尸体换了一批,但同样是死者,这里堆积着无数的亡者,幻灯片一样轮换着,他们留在绞架上的魂,是不是也像武将哥一样,曾经嘶嚎着:救赎没有来!
鹿正康听到水滴落在地上,击碎尘埃的声音,他愣愣地低头,风吹来,面颊微凉,他愣怔地抚摸自己的脸庞,湿漉漉的。
由盐构成的躯体也有泪水吗?
鹿正康心中有无穷的愤怒,就像一团热烈的火药一样,在无限空旷无垠的心底里炸开,却连个回响都没有。
人怎么能死得这么卑微?
他听说过人是如何死法的,意外而死,被虐杀而死,病痛而死,衰老而死,仇杀而死,心碎而死,但他现在才明白,人的死法又多了一种,在游戏里,死去,仿佛是一场成真的幻梦一样,在虚假中,消失,连消失本身也显得虚假。
鹿正康在林中半跪下来,默默祷告。
陌生的朋友,祝我能剿灭rA9,人类的文明缔造出灾难,而这灾难也不能将文明击败,假如这世界上再没有了光,我便是你们唯一的救赎。
偌大的绞架只有兀鹫嘲哳声与近地表细微如喘息的气流声,安静地仿佛连衣摆在空中摇曳的响动都模糊了,鹿正康心里没有任何想法,他根本没有任何想法,连愤怒都消殁在广阔的心灵中,他的体表绽开细微的裂痕,有金黄色的光从中流溢出来,就像破开尘锁的金玉般。
一阵辽阔向天际的大风从男人身上的裂痕里吹拂出来,一开始很细微,经过无数的尸骸,都能汲取到他们肺脏里憋闷的一口郁气,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战士,平民,流浪者,一无所有之人,都是枉死之人。
风越来越大了,但没有声音,在这风里,绞架一点点破碎,死者的尸骸化作灰烬,随着风,一起通向天穹,盘旋的秃鹫一个个都失了声,在风中被剥夺了作恶的手段,它们的长喙曾不断啄食死者的血肉,现在血肉从长喙里钻出来,把它们的嘴封死。
失语的恶鸟远远飞走,大风吹开了岛上永恒迷雾的一角,死魂灵们顺着天上流泻的一点光,飞入云层后的世界,那里,有一座山的剪影矗立着。待大风止息,云雾依旧合拢。
满身金色裂纹的鹿正康慢慢站起来,他看看周围,绞架的亡者之林消失了,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想必,是他们听到了自己的祷告,也好,该前进了。他捏着锤子朝前方的城市走去,到城门下,破碎的墙头上刻着“仙城”的大篆字,这城的名应当是四个字的,可城墙牌也已经碎裂,大块的残石在半空漂浮,鹿正康终究没能找到其余的字样,也终究不清楚,这里是个什么仙城。
那就叫仙城吧。
在《三次世界》关服后,对游戏里的虚拟生物来说,那就是一次宇宙的大破灭,如今这些留在岛上的建筑,曾经也是辉煌的,如今同这里随处可见的活尸一样,只是个没有死彻底,有没有半点活气的残渣。
残垣断壁,假使这建筑不是残垣断壁,那也一定是积灰三尺的。鹿正康来到城门前,硕大的,高百米的朱漆铜钉铁木城门,鹿正康按上去,一点点推动。
每一步都能听到门轴发出雷霆一样的炸响。
这座城最后一点门面,就像是钟声一样,回荡在这偌大的区域,街道和建筑里,屋梁上的灰抖落下来,还有仙城深处的宫殿,端坐在龙床上的活尸都听到了。
鹿正康推开一道齐肩的门缝,随即向门里挤了挤,双手奋力外推,挣开了一道宽阔的大路来,还不等他朝里细细张望一眼,他就感到前半面身子发麻一样的痛起来,必然是有什么危机袭来,他朝着侧方翻滚,躲在半开的大门后,只听到雨打芭蕉一样的笃笃声响起,无数箭矢就从门缝里穿出来。
这欢迎仪式够档次,鹿正康乐了,等这一波箭雨停下,他又站在门缝里,看着迎面街道上,以及两边楼阁里都一排排着甲的弓弩手,这座城市曾经一定热闹,他刚一露头,又是一波齐射,如此反复二十多次,鹿正康总算明白,这群家伙的箭矢是用不完的。
正门走不了,只好绕远路。
鹿正康贴着墙根朝右边走,一路狂奔,半小时后,抵达拐角,这一路上,他都没有见到一处排水口,整座城池平直的不像话,连凸出的敌楼都没有,而且哪怕上段的城墙破碎,依旧有平均六十米左右的完好高度,也无个楼梯可供攀爬,他只能拐过弯来,继续看看另一面墙的状态如何。
这一次,他却见到了一个巨大的断崖,仙城不只是上半部分塌了,整个还被山崖斜着截去了一大半,鹿正康来到崖边,顺着城墙断口安然进入,来到一处悠长的青石巷子。
两边是发黄的青石山墙,墙体上爬着一些焦黑的苔藓,鹿正康猜测自己所来的是城中平民所住的坊区,他打算到主干道去看看。
“那边的汉子,你可能来一趟吗?”有人从隔壁墙头探身出来同鹿正康打招呼,无声无息的,多少让鹿正康都有些惊讶。
回头一看,那墙头说话的是一个右半边脑袋塌陷的腐尸,正咧着枯树皮一样的嘴唇对鹿正康发笑。
第六百六十四章 不朽仙城,寻仙药
鹿正康站在墙这头,那干尸趴在墙那头,他们中间明明只是一墙之隔,但却仿佛隔着一道跨不过去的边界,生死大限,鹿正康都不知道同自己说话的究竟是一个苏生的死者,还是留在这里的,一道过去的幻影。
就像城门前的那一片绞架一样。
“你在这里,见过其他人吗?”
“那汉子,你说的,是如我这般的行僵吗?”
“不,似我这般的活人。”
“我看你也不算活人,只是有些活气而已,汉子,你来不朽仙城,也是来寻仙药吗?”
“不,我只是路过。”
“那你可来错地方了,在仙城,没有仙根之辈,都是要被捉去做苦力的。”
“仙根是什么?”
“就是人家道爷过来,你奉上家里最好的饮食,再让女眷陪坐,招待人家快活了,再将家里银钱予他,拿不出百两的整银,就尽把全副家当都予他。如此,道爷把一张小牌予你,你就算有仙根了。”
“你们挑仙根是做什么?修仙吗?”
“这倒是不清楚,王在三年前才出的这个律条。汉子,你能帮我个忙吗?我想寻个东西。”
“我是要一路穿过这座城市,到这个岛的深处走的,不一定能帮你什么忙。”
“你要出城?那你必然要走灵脉的,我就是从矿洞里逃出来的,到时候,你顺便找找我儿子的脑袋,他长得很丑,你一定是能见到的。矿洞的入口在宫城罚恶司,不过还是有很多缺口。”
“这座城以前也这么破吗?”
“不,那是前天的事情。”干尸说完话,慢慢缩回墙后的院子里,鹿正康跳过墙头,却见到刚才还说话的碎头哥就躺在墙根边,看着像是死彻底了。
鹿正康明白,这座城里不会有真正能与他对话的人,这些都是某个充满恶意的设计者故意留在这里的,让人在真实与虚假,生存与死亡中迷失……
他没有对碎头哥再多说什么,鹿正康说了要做救赎,那就一定要做救赎的。
……
碎头哥说,灵脉矿洞有许多缺口,鹿正康穿过长长的小巷,沿途也翻进人家的院落看看,大多数都有几个疯癫的死尸,他便将他们杀了,把盐背负在身上。
鹿正康并不知道,自己太阳穴上方的颅骨里顶出了两支短短的犄角,苍白的骨色。
某一处人家的院落里,鹿正康遇到一具穿道袍的活尸,他的下半身缝着一个娇小的女人,二人以一种极秽亵诡谲的姿态扭动着。
“仙根,仙根……”女人奸笑着,背对着鹿正康,慢慢仰头,就这样倒转着看向他,“你有仙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