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岚德鲞
“那生个男孩,还是女孩?叫什么名字呢?”
“男女都好,至于名字……叫约纳斯吧。”
……
2077年6月21日,中国,东南省,江浙市,临海新区。
气温21℃,小雨转晴。
今年的梅雨来得早了些,于是在网络上就又开始流传一些奇怪的言论,鹿建德举着自己的手机看得津津有味。
身为社会信用体系三级成员,他在虚拟网络上拥有相对比较大的“信息普及区”,也就是能看到和发表一些可能有违反公民科学素养的话题。
有个叫“时新科技前瞻”的民营自媒体发布视频,标题称此次江南地区梅雨延迟是由于国家气候天气调控系统的故障,当然这是官方承认的,不过视频里的内容说的却是太阳上的戴森云系统阻挡了太阳能辐照地球导致的全球气候紊乱,说得头头是道,还拿对面美联邦(美洲合众国联邦)的几次龙卷风和雷暴天气举例,视频最后打出环保的旗号,要求每一位心系地球的观众都为视频点赞。
鹿建德微微一笑,说得好,但我先举报一手。
“别看手机了,周医生说我们今天晚八点前最好能到区医院。”孙慧挺着大肚子从二楼楼梯下来,她按了按蓝牙耳机,听到叮一声。
“我们出门后,记得扫地,垃圾去倒了,还有把中央空调关了吧。”孙慧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家居智能,一边检查自己的坤包。
鹿建德趁着妻子没来唠叨自己前,很主动地把茶几收拾了,杂志收拢,果皮纸屑分门别类装进垃圾桶。
孙慧咳嗽一声,露出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鹿建德连忙挤出憨厚的笑容,自己平日里忙成狗,能在家舒舒服服划手机还是多亏妻子放的产假。
一切准备就绪,鹿建德带着即将临产的妻子出门,他们手牵手,维持着模范夫妻的姿态,并肩穿过一个路口,微笑着与周围的邻居打招呼,坐电梯下地铁,随后排着队上了胶囊轨道列车。
胶囊列车是公共交通工具,一线的城市里,为了解决交通拥堵问题,只有社信五级往上的国家人才方能申请私家车。
一颗胶囊里最多坐六个人,孙慧是产妇,提前申请后得到一截单独的车厢,还配备了一台紧急医护机。
鹿建德去操作台输入目的地,孙慧打开广播电台,熟悉的音乐传来——放的是新闻联播。
鹿建德嘿嘿一笑,“我小时候最喜欢听着新闻写作业了,那时我爸就会捧着《三国》坐在床头,一边看书,一边监视我。”
孙慧嬉笑,“小笨蛋,写个作业还得家长监督。”
鹿建德争辩,“那只是偶尔,小学的时候没自制力的嘛。”
夫妻俩平日都忙,除了学生时代热恋那会儿交流得频繁外,基本都说不上几句话。所以各自都还有一些往日趣事可以分享。时隔许久没有这样放松地谈话,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胶囊列车是全自动控制的轨道车,由覆盖整个江浙市的列车系统统一控制,反应速度在一百纳秒下,高峰期可以在一条百米轨道上以八百公里每小时的均速同时跑六十截独立车厢。
车厢内很安静,车窗外是地铁轨道的灯光,一些广告牌,基本都是科技公司投放的广告。
“咱们儿子的名字,是不是该起了?”不久前刚做过B超,夫妻俩晓得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
孙慧捧着肚皮,婴孩在母亲的子宫内,沉甸甸,活泼泼,压着内脏,仿佛那就是一个器官,只不过她能感觉到他是有个性的,有思想的,并非混沌一片,那是她的珍宝,而不是简单一颗肉块。
“不是说好叫爸妈都一起商量商量吗?”鹿建德隐约明白妻子是有些产前焦虑,只是求生欲还不够旺盛,答题没在点子上。
果不其然,孙慧冲他呵了一声,随即开始滔滔不绝,什么孩子是我生的,我想起什么名字就起什么名字云云,她长篇大论些孩子气的话,脸上神气盎然,就像回到了春光烂漫的童年。
鹿建德的脑子长期被公式数据占领,但他陡然感到有一架孤舟载着满江的星月乘风破浪,让他理性、固执的思维为之震颤、破裂。妻子的一言一语,她每一次呼吸,她两颊细小的绒毛在列车空调里吹来的风里微微颤抖,身上的香水气息,头发里飘出沐浴露的味道,这些都切实组成了一个女性——但他感觉自己浅薄的逻辑竟然不能承载她生命的重量。
鹿建德微笑着点头,但目光毫无聚焦。
孙慧一时间也愣了,看着自己丈夫一脸深邃的表情,缓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又在自嗨。
“嘁,笨蛋。”
第三百九十三章 我叫鹿正康
鹿建德蹲在手术室外,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小时三十八分钟二十一秒……二十二、二十三秒。其间他坐着躺着蹲着,各种姿势都有,还和一个东北省来的大哥唠了一会儿,他的妻子进去才半小时,不过这位老哥的脸色已经颓得像鬼了。
直到现在,他们陡然安静下来,都是困得要死,却强打精神。
医院走廊地板是灰绿色的瓷砖,反射的灯光都很暗,有种湿哒哒的质感,让鹿建德想起路边的脏水洼。除了他和那个东北汉子,这里就只有三个扫地机器人在徘徊,它们就像银灰色的碟子,看着脏脏的,憨憨的。
为什么负责清洁的工具却往往是不那么干净的呢?鹿建德开始胡思乱想。
昨晚孙慧宫缩,疼得睡不着,鹿建德全程陪同,没有合眼,凌晨四点进的手术室,鹿建德提前做过功课,知道第二产程差不多一两个点就能卸货,现在等了有……鹿建德举起手机,一小时四十一分钟零八、零九……
鹿建德睡着了。
恍恍惚惚里,他看到一片油菜花田,远处连绵的江南丘陵黛色如锦,小风吹吹带来泥土和草木的腥味,温柔地能把人心都融化,孙慧拨开及腰的茅草,她穿着吊带装,兜着一个肥嘟嘟的小胖子,像一只白白的袋鼠,她把小孩儿放在地上,那孩子就一边喊着爸爸,一边跌跌撞撞地朝鹿建德跑来。
鹿建德蹲下来,打算抱起自己儿子,然后就看到这个小小只来了一个惊险起跳,然后凌空侧身转体七百二十度,一个大力侧踢踹在鹿建德那因熬夜而出油的脸庞上。
躺在长椅上的鹿建德一个激灵,翻个身摔在地上,他痛呼“嗷!”
睁开眼睛,天花板上的LED灯亮的晃眼,然后,记得墙上有一副梵高的《向日葵》的仿制品,据说病人看到一些温暖的画作会身心愉悦,有助恢复……等等,画被挡住了,担架,绿色被单上那个女人有点眼熟……
“快点起来,别丢人了。”孙慧气得想把儿子塞回肚皮里。一旁的医生护士们窃笑起来。
鹿建德挠挠头,喉咙里滚出一些口水音,他坐起来,脑子还是不很清晰,“你生完了?”
“是啊,你死定了。”孙慧撇嘴,往担架床上一趟,闭上眼睛打算清静一下。
求生欲迫使鹿建德挤出微笑,一位中年脱发的妇产科男医生见状露出了然同情的表情。
“我刚才梦到小子会跑了,还给了我一脚。”
“那一脚就当是我儿子替我踹的你。”
鹿建德没有驳斥什么,从护士手里接过襁褓。
柔软的白色棉布毛巾里抱着一只小小的、皱巴巴的人类婴儿,鹿建德回忆起自己的初中,生物课老师用他的全息PPT展示人类进化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