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学霸殿下
柯楠等人离他最近,又是同门手足之情,听他骤然狂笑,各自吃了一惊,武侯门下,皆学医理,登时就察觉到包希仁的情况有些不对。
狄怀英伸手去抓包希仁的手腕:“师弟……”
包希仁用力一甩,将师兄的手格开,他大笑着,指着冯永亭叫道:“哈哈!看看你们的模样!看看你们的模样!卑躬屈膝!犹犹豫豫!束手束脚!到底在害怕什么,到底在心虚什么,到底在忌惮什么啊!”
然后他的手抬高。
越过冯永亭的头顶,指向了无边的黑暗,依然在笑,依然在骂,只是质问嘲骂的对象,从冯永亭一干人,变成了一个人。
他在嘶吼,在咆哮,在质问,从孙朗大闹铜雀台开始,他就在积累着压力,积累着疑问,积累着困惑,现实与理想无时无刻不激烈地交锋着。
庐郡士子包希仁怒吼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打算干什么!你到底在背后做了多少事!为什么你在心虚,为什么你在害怕,为什么你不直接动手杀他!为什么不直接诛他九族!你这么厉害,权力这么大,什么事儿都敢做!怎么现在就怂了!你被捏住什么痛脚了吗?任由他这么侮辱你!捉弄你!你到底瞒了多少事!啊?”
冯永亭等人的脸色变得铁青,包希仁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他们已经意识到了,意识到包希仁咆哮的对象到底是谁。
冯公公压低了声音,眯起的眼睛里透着森然的寒光,他虽然对孙朗低声下气,可那只是因为对方是孙朗,在别人面前,他还是那个冯永亭。
“包大人怕是发了癔症。”他冷冷道,“杂家劝你……”
他话还没说完,沛莫可御的力量从旁边山呼海啸般推来,一身修为足列宫里前五的冯公公不由自主地狼狈后退:“闭嘴。”
孙朗闪身来到包希仁面前,表情沉凝如水。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抱歉
庐郡包希仁。
虽然孙朗一直宣称包大人是他的挚友,可包黑子却一直不承认这一点。
最多是损友。
是恶友,是狐朋狗友,是有孽缘的相识。
包希仁是这样认为的。
所谓朋友、挚友、诤友,或有着共同的志向,或有着深厚的情谊,可以共谋一醉,可以畅谈天下大势,可以生死性命托付……唯有这样的情谊才可以称之为友,他觉得自己与孙朗的关系远远到不了这一步。
从认识到现在,每一次的交谈都会演变成争吵,每一次的争执最后都会变为恼羞成怒,在别人面前,战帅贾瑛是军中神话、不败的名将,似乎永远光芒万丈、忠诚正直,可包希仁知道,这只是表象。
战帅更像是个伪君子,在他诚挚热烈、志虑忠纯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消极悲观又大逆不道的灵魂,他对帝国有着说不完的偏见,嘴里经常冒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辞,他就像是那些郁郁不得志的狂生一样,整天怨天怨地,骂这骂那,世家,朝廷,君主,愚民,他似乎看什么都不顺眼。
在那时,与孙朗的每次讨论都会以对骂作为结尾。
从认识这个人开始,包希仁就察觉到对方身上的异样,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生出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的,但他却感觉这位当世名将很不一样。
对方心中似乎有不能言说的心事,导致他将这一切苦闷抒发为对外界的不满,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人物,名垂千古的诗人可能是在仕途上无比失意的失败者,所以才会寄情于一些小道、以排遣郁结。
包希仁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一开始依然耐着性子、打算替战帅缓解一下忧思,后来觉得难度颇大,就想先改变一下对方心中的偏见,可谁知一来二去地交谈后,他险些被孙朗给洗脑了。
最后彻底放弃了治疗——当然,是放弃治疗孙朗。
毕竟对方确实是那副德行了,改不了改不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这个,但当时的包大人冷眼旁观了几个月,经过缜密的思索与细致的研究,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觉得贾瑛之所以这么愤世嫉俗,根本原因应该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没成亲。
所以闲的。
毕竟他是贾瑛,嫖又没胆子去嫖,成亲又不敢成亲,还要强行装出一副风月老手的模样,与众人谈笑风生得越久,心中就越苦闷,憋得就越狠,狗发起情来还到处乱咬呢,孙朗这号天之骄子发起情来,抨击一下朝政、非议一下陛下似乎也很正常。
包大人觉得真相应该是这个样子。
所以解决孙朗的政治观念问题,其实也很简单,不必与他辩论,不必与他吵闹,等他成亲之后,享受到了婚后的好处,性子就会安定下来,精力就会发泄完毕,应该就没有那么多逼事了。
他是这样想的……只要这家伙成亲了就好。
至于何时成亲,那也不急,这厮虽然以“天魔未灭、何以为家”来搪塞,可那时天魔败相已生,孙朗所率领的北方战区正在狂飙突进,与其他战区遥相呼应,战略攻守已经扭转,胜利的曙光已经浮现,战争结束,已然不远。
可孙朗毕竟没有成亲。
他等到了战胜的那一天,却悄无声息地消失于最后的战场,如流星般崛起,如流星般消逝,那时包希仁已经就任京兆尹,听到这个消息后,自己独自在京兆尹的大堂中坐了半夜,头顶的明镜高悬是如此刺眼。
他觉得孙朗的死没有这么简单,他像帝国的很多人一样,依然记着那个名字,希望找到他的下落,听到他的消息,但与很多人不同的是,京兆尹不愿去细想贾瑛战死的内情,一想到那个可能性,他就浑身发冷。
他想查明真相,却也不敢接触真相,他既不愿看到孙朗的死去,也不愿知道他的真实死因,他想听到孙朗尚在人世的消息,他更想相信对方之所以失踪只不过是想要出去走走转转……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太好了。
但不是。
两年多以后,他第一次听到孙朗的消息,是来自北方明州那个不怎么清晰的传言,两年多以后,他第一次看到孙朗,是在一片狼藉、刀枪林立的铜雀台,孙朗回来了,却带着恨,带着怒,带着令他捉摸不透的动机。
他回来了,回来与旧部亲友重聚,他回来了,回来取回自己应得的荣誉与酬劳,他回来了,回来向伤害他的人做出报复。
他要报复的人,是皇帝,是帝姬,是……整个国家。
那么摆在包希仁面前的,就是一道棘手的难题。
他应该何以自处?
身为人臣,他应该匡扶社稷,他应该效忠君王,他应该排除这个国家的一切不稳定因素,维系朝廷稳定,保护黎民的安定生活。
可作为一个人,作为孙朗的恶友,作为庐郡士子包希仁。
他不能无视是非对错。
武侯说的不错……包希仁确实不适合为官。
他的性子太正,无法像安卓等人那样信任孙朗、愿意豁出去一起陪战帅要个公道,他的性子太直,也无法像那些保皇派清流那样厚颜无耻地说着“孙朗无错但有罪”的话、觉得孙朗应该顾全大局压下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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