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落入小楼的春光落在她乌黑的秀发上,明艳不可方物。
她神情不悦,换了个话头,说道:“你伤势怎样了?”
叶笙箫没有死缠着不放,但唇角的笑意还是多了几分,似乎很是很喜欢这样子。
世上哪有不记仇的人,若不是此刻处境着实不好,她肯定会和于素铭好好算上这笔账的,最起码也不能让王清霁随意糊弄过去。
“还好,那人应该不是魔主派来的,否则不可能愚蠢到用那种手段来对付我。”
王清霁脸色稍显苍白,但眼眸里却依旧有着鲜活的神采,山谷三年里修剪数次的乌黑发丝垂落在肩侧,看着有些柔美。
道理很简单,假若是魔主的人,那就不可能不清楚她手上拥有的那枚戒指,也就不会抱有老者死前的念想,做出那等无用之功。
“但那老者若不是魔主的手笔,事情恐怕还有转折,除非魔主如今衰弱到只能依靠外人的程度了,毕竟指望两根随风招摇的墙头草做事,着实不像是魔主该有的脾气。”
她揉了揉眉心,只觉这事情不会有那么的简单,但在朝廷一方的内讧后,明面上还存在的威胁,确实只剩下无常道主与魏仲晦了。
除非还有着她不清楚的手段。
一切仿佛正在走入尾声。
……
慈航寺内,梵音不绝。
身形枯瘦如柴的魔主缓缓睁开双眼,看着低头静坐在一侧的陆九卿,好会儿后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招了招手,走出了单调无比的禅室。
禅室外是一个院子,风景寻常的有些怪异的意味,如今是春意正浓将去的好时节,可这处却满是凋零落叶,没有半点儿的朝气存在,一切都仿佛蒙着层阴暗色调的薄纱。
而在院子的最中心处,则是一座小石塔,最上的那层放了块圆形物体,上头有着一层极厚的灰尘,让人难以看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陆九卿随着魔主缓步而行,神色极为淡漠,仿佛这一切在外界从未谋面的事物,根本就引不起他的好奇心。
两人一路无言走出了这处院子,见到了那一道石桥,阳光映照之下,灰石板上布满了青苔的痕迹来的格外显眼。
魔主止步桥前,回头望向那处院子,看着略高一线的石塔,忽然开口问道:“看了这么多,心里就没有半点儿好奇吗?”
陆九卿沉默片刻,说道:“自然好奇,但过去我学会了不少,所以不会那么的好奇。”
魔主点头,缓声说道:“有点道理,那我便跟你说说吧,那座石塔最上头放着的是祖师的骨灰,而石桥上的痕迹,你不妨猜一猜是谁的手笔?”
陆九卿想了想,说道:“这是刀的痕迹,还是剑的锋芒?”
魔主说道:“两者皆有。”
陆九卿走前几步,俯身擦去桥上青苔,迟疑说道:“浅者为刀痕是姜天主,深者乃剑芒是宋阁主的手笔?”
“错了。”
魔主嘴角扯出了个笑容,微嘲说道:“当年宋春归举世无敌,我除去欢迎还能有什么办法?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他只在这石桥上轻轻挥了几剑,证明自己曾经来过,而姜黎却是难得一见的恶客,不靠硬闯怎能走过这座石桥呢?”
陆九卿不明所以,所以一言不发。
石桥,流水,一处静园,石塔与骨灰,还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诵经声,这便是整座慈航寺值得一提的事物。
魔主叹了声,继续说道:“世人皆知我帝魔宗为恶,正如人人都爱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却不记得下面还有这一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陆九卿眉头已经皱起,心里愈发困惑不解。
“很多年前,世上本没有帝魔宗,有的只是这座普普通通的慈航寺,有的只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日日行善,圆满心境,妄图一朝离开此世,好得彼岸大自在。”
魔主说道:“那位少年郎便是我们的祖师,一位境界不输于宋春归的人物,而他最终的结局却比宋春归来得更为凄惨。”
陆九卿闻言微怔,保持着沉默。
像这种封尘多年的往事,必然有着极其重要的原因,才会被魔主这等人物以口口相传的方式一直流传下去,避免遗落在时光之中。
“祖师他……疯了。”
魔主嘴角含笑,双指不知何时已然拈花一朵,用仿佛吟诗一般的语调,感慨说道:“好在那已经是有这座慈航寺的很久之后了,也好在他疯的不太彻底,才会有这么一座石塔存在,否则一位近乎举世无敌的疯子行走世间,也不知得要赔上多上的性命。”
陆九卿问道:“正因为祖师疯了,所以世上才有了帝魔宗?”
魔主说道:“你没有亲眼见到过宋春归,但姜黎掀起的那场星雨,理应看在眼里的,如这般走到了人间尽头的强者,哪怕是行求死之事也是很难死去的,或者说死不干净,所以世上才多出了一个帝魔宗。”
陆九卿不解道:“这之间有什么缘由?”
两人重新走入静园,抬头看着那座石塔上的圆状物,仿佛在参拜一般。
“慈航,祖师之所以为这座寺取下如此名字,自然是想众生渡过连绵烽火聚成的苦海,这毫无疑问是大慈悲之道。”
魔主嘲弄道:“可祖师偏偏疯了,还是莫名其妙而疯,因此慈航寺只能如你眼中所见,而祖师的弟子们,为了解决死不干净的祖师,只能是以新鲜血肉污秽染其身躯,破其境界根基,日复一日从不断之,最终才有了你看到的东西。”
陆九卿沉默了会儿,说道:“所以,久而久之后,世上便多出了一个帝魔宗,然后世间再无慈航寺一说,之所以如此,我想天道宗和麓山也许还有挽剑池,应该是出了不少力气的。”
魔主从石塔中间位置,取出了一圈蒙上灰尘的珠子,用自己的衣袖缓缓擦拭着,缓声说道:“一切便如你所言,也因此祖师为何而疯,渐渐就此成了不解之谜,连带着将近千年的帝魔宗没有半个人能赶得上当初祖师的境界,所以天道宗根本不会将我们放在眼里,你现在明白了吗?”
说着这话时,他已经擦完了那一颗颗的珠子,缓缓转动着,自有一番慈悲气度。
陆九卿发现他的嘴角笑容愈发讽刺,目光正在看着石塔顶层的圆状物,心里头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但不敢言。
“世上本是没有血祭一说的,更无血祭之法的。”
魔主朗声大笑,声音干涩难听,却和那仿佛徘徊了数百年的诵经声有着说不出协调,就像是一切本该如此才对。
许久后,魔主止下笑声,感慨万千道:“若非当年长风踏出了那一步,若非道无迹将你送了回来,我也想不到帝魔宗真正的道路竟是如此,难怪当年姜黎跟我说‘魔在心中,不在世间’,实在是想不到他竟然是认真的在告诫我,只可惜我明白的已经太迟了。”
“他们不愿意见鲜血,因此而少杀戮,换做许多年前的我,确实是只能寄望那两颗成不了大事的墙头草,但如今我即便将要死去,但仍有一口气在,自然要效仿当年的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