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秋水握住伞柄的食指微微抬起,随后轻轻击打在木制的伞柄上,负在身后的长天破鞘而出,瞬息间横于侍女身后。
一道极为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漫天雨水随之停了刹那,再以更猛烈的姿态冲向幽静的青石巷,噼啪作响。
“你先走吧。”
秋水越过了侍女,看着那被长天拦下的锋芒,墨眉微蹙道:“去找于素铭,她在易水居,然后今夜就待在那边,顺带着把你知道的事情全告诉她,记住不要回头看,明白了吗?”
侍女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后连道谢都忘了,只顾着扯起裙角拔腿冲入滂沱大雨之中,朝着那处平日间根本不会靠近的易水居狂奔而去,那些过往所在意的仪态在生死之前已经是一文不值。
“依着她刚才的话去思考……”
秋水向前走了几步,握住那柄被雨水冲刷着的长天,看着小巷尽头处背负双手的老婆子,平静道:“那么你们是想依靠我来找到清霁她,这人说的没错,你们确实是丧心病狂了,居然连这种事情都能做出,决意不顾一切了吗?”
雨声依旧,沉默至死寂。
那位老婆子紧锁眉头,深沉夜色下看的不太真切,可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应该是正在颤抖着,若是寻常王家子弟见到这幕,只怕是要心惊胆战的跪倒在地,思考着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好祈求原谅和少些家规处罚。
议事堂七人中,以这一位老婆子的脾性最为恶劣,暗地里的名声堪称臭不可闻。
“老朽教训晚辈……”
“白痴。”
秋水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她的话,眉眼神情渐渐凛冽,冷声道:“就你这么个样子,凭什么去教别人,倒不如早些死了算了,省得误人子弟。”
大抵是懒得与这个莫名其妙的老婆子争执,话一说完后秋水再无半点犹豫,长天上正在流淌着的雨水刹那间被震为齑粉,耀眼的锋芒耀彻狭长巷道。
滂沱大雨仍在不断落下,却又永远的来不到小巷之中,无形无质的剑意充斥了小巷的每一个角落,积水敌不过锋芒,便被搅碎至不复存在。
不知何时,青石板上悄然多上了些崭新的剑痕,而那柄被秋水紧紧握在手中的长天,剑尖也恰好在不断颤动着,就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似的,随时都有着绷断的可能。
老婆子的脸颊同样在颤动着,那双浑浊的双目,正死死盯着那欲要破空而至的剑尖,异样的神采流连其中,好似倒在地上的颜料混做了一团,实在谈不上好看二字。
炙热的气息渐渐释出体内,青石转做红石,又再滚烫如熔岩,开始涌向那些盘亘在石板上的剑痕,对峙不让分毫,形成了一道极为奇妙的景色。
便在这时,两人将要战至酣畅处,再无停手可能之前,一道饱含着无奈的叹息声忽然响起在幽静到无声无雨无风的小巷中,淡去了燃烧着的熔岩,也让剑痕变作成过往。
风吹进了小巷。
那位本意在今夜保持沉默的中年人,终归是做不到视而不见,准确来说是他不能坐视这位被陆真极为珍视的徒弟在南琅琊出现任何的意外。
“停手吧。”
伴随着这一句极尽无奈的话,秋水手中长天不复颤抖,老婆子眼中光芒也然消散不见,重新回到了浑浊之中。
中年人,也就是王家如今的家主,转头看向收剑归鞘的秋水,说道:“还请秋水姑娘先行离开,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了。”
说着他已经回过头,望着那位满脸怒意的老婆子,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补充道:“还请秋水姑娘日后回到挽剑池时,替我跟剑圣问一声好,王家与挽剑池世代交好,如今正值乱世,还望之后彼此能够相互扶持。”
秋水怔了片刻,才是明白他为何突然到来,轻轻地嗯了一声后,快步穿过了这条重新被雨水覆盖的小巷。
由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向那老婆子一眼。
许久后,中年家主才是松了口气,朝着强忍着怒气的老婆子摇了摇头,认真道:“我可以闭上一只眼睛,当作看不到你们在发疯,但我没有任何一个道理能够说服自己,在一旁坐视着你这样子乱来,所以此事休要再提。”
老婆子咳嗽了两声,脸上冷笑却依旧不减,寒声道:“若我非要提呢?”
中年人用无药可救的眼神看着她,轻叹道:“那我只能认为你已经疯掉了,既然疯掉了,那顺理成章你就没有留在议事堂的资格……然后,归老吧,这已经是我能给你最好的选择了。”
老婆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我看你才是真的疯了,竟然纵容王景曜将整个王家的安危送到一个外姓人的手上……”
“错了,你又错了。”
中年人摇头道:“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既然你非要选择归老,那我告诉你也无妨,祖宅这座大阵向来不是一人掌控,家主之位并非你们想象的这般没有用处。”
言罢,他不再理会之后的任何言语,平静地走到这些老婆子的身旁,将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平复下那些蠢蠢欲动的气机。
做完这一切后,中年人忽然楞了一下,旋即抬头看向被青瓦飞檐切割的天空,正巧看到一个身影穿梭在大雨之中,脸上不由得生出一丝苦笑,喃喃自语道。
“门阀之深,又岂止于此?”
……
马车缓缓而行,雨夜滂沱依旧。
王景略的眉头已经皱了很长一段时间,半刻钟前他去到了师红叶所在之处,还来不及为那处别院讶异之时,那位来自于海外的天人,便很是愉快的送了他一个闭门羹吃,没有半点儿与她见面的意思。
所幸师红叶虽说不见,却也告诉了他一些信息,不至于让他空手而回,但他还是没有办法不去在意这种极为奇怪的态度。
正当其苦思不得解之时,一种奇异的感觉骤然涌上王景略心头,断去了他的思索,犹豫片刻后朝帘布前的车夫吩咐道:“掉头,立刻去城东……位置是然十六巷,用最快的速度。”
思虑再三,他还是想留下些思考的时间,来消化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以及思考背后的变故。
“师红叶她肯定知道这件事……却只告诉我王清霁在自寻死路,原因就是现在这个?”
王景略自语道:“他没有死在现在王清霁手中,应该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如果此刻他们正在缠斗着,而我现在赶过去的话,必然要选择一边站队,然而王景曜绝不会愿意王清霁死去,事情总归是要有一个度。”
“要是如他所言,利用王清霁来逼迫于素铭和秋水退出今夜的争斗,让谢青莲无法再继续躲在后头的话,倒也不是全无希望。”
伴随着这些喃喃低语,王景略只觉局势逐渐明朗。
“师红叶与王家有血海深仇,她没有道理不愿意如今王家的颜面死去,因此她欺骗我的可能性极少,但她为什么会在王念日的别院里头,这两人当年在海外到底有过怎样的纠缠,当真是让人好奇。”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的摇了下头,将这种多余的念想撇出脑海,不再自言自语。
不久后,车夫将马儿勒停在然十六巷那处糖水铺前,王景略掀开车厢帘布,当即看到那位浑身浴血盘膝坐在坍塌房屋中的谢姓男子,对视片刻后才是下了马车,走到糖水铺里头去。
深黑色的油纸伞展开,遮住了不断落下的雨水,噼啪滴答的声音让人心烦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