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毛狮王异闻录 第999章

作者:灰白之裔

在精神的法庭上对他妻子作出判决时,他总是作她的辩护律师,引咎自责:由于自己的过错,使她没能如愿以偿地扮演她天生应该扮演的角色——

她原是一匹千里良骥,却偏偏拴在一辆破车上,当然感到痛苦。她已经把对自己的看法,通过不断地重复传给了他。

于是,在妻子埋怨丈夫的时候,丈夫又气恼,又在心里把妻子暗暗原谅了。

某种意义上,拉布丹的苦难是他自己一再退让的结果,一个可怜之人真的有可恨之处。

第六十三章 公务员(2)

做妻子的雄心万丈恨不得自己是个男儿身,而做丈夫的为了满足妻子的愿望,也开始活动头脑谋求升职。

只不过,夫妻俩是各干各的,仿佛在较劲一般证明自己才是家庭里最有能力的那一个,让夫妻冷战朝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拉布丹夫人想到的办法是走后门,她首先用自己带过来的嫁妆向银行借贷了一万五千法郎,分三年还清,每年要还六千法郎,然后她很短的时间内就花光了贷来的钱,购置家具、衣服和一切能让她看上去有品味。而不至于超出预算的东西,做家庭主妇磨炼出来的惊喜在这一刻发挥了用途。

然后,她通过朋友结识了封丹纳子爵(封丹纳伯爵的儿子)、正在带薪休假的小格朗维尔等一批年轻人,他们共同的特点是都和唐璜有来往。

拉布丹太太今年三十岁了,这是女人气质与颜值相结合的巅峰,小姑娘气质不够,而老姑娘颜值不够,这个年龄段的妇人,已经领略了男女关系的所有奥秘,并发自内心的渴望这种奥秘,她们的风情对于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有致命的吸引力。

更重要的是,她是拉布丹夫人而不是德·拉布丹夫人,即便睡了她,完全不必担心来自上流世界可怕的报复。

因此,拉布丹夫人诱人的就像葡萄,光泽温润,散发着淡淡的果香味,让随时能摘下它的路人们忍不住吞口水。

副处长对妻子的行为看在眼里,然而,他已经过了阻止妻子招待客人的年龄,所以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关上书房的门,把妻子和客人们有些放纵的笑声也隔在外面。

很快,她的客厅都聚集了唐璜阵营里几个年轻人,而那些年轻人带来了更多的朋友。

拉布丹夫人算过,如果能笼络唐璜身边这些人,帮助丈夫弄到处长的位置,那么他们家庭的年收入就将达到两万四千法郎,那么每年六千法郎的债务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首先,要给丈夫买个贵族地位,女人盘算道,如果这社会是个游戏,那么平民玩家没有任何前途,是贵族玩家游戏体验的一部分,最糟糕的是,平民玩家没有退出的权力。

为了出人头地,必须要成为贵族,只有贵族才能做到处长、部长乃至于御前大臣。而且……德·拉布丹夫人比拉布丹夫人悦耳多了。

而做丈夫的决心走另一条路,他觉得自己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吃饭。

之前他在财政部做万年副处长郁郁不得志,偶然听到了唐璜运营的安布雷拉俱乐部以尊王攘夷为口号聚拢忠贤之士,不拘泥于出身,只凭才能入门,而身份的问题宫廷法师会帮助解决——

反正法国平均每年要增加以万作为单位的贵族,除籍的也差不多,底层贵族流动性之大,以至于纹章院档案室几乎就不记录穿袍贵族,多几个少几个不影响。

拉布丹也想凭才能吃饭,他年轻的时候志大才疏,中年的时候却反了过来。如今又把才能重新捡起来,想成为宫廷法师阵营的红人。

所以,他向唐璜提交了一份长达43页的报告,这是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三次易稿凝结的心血,为此他那美丽的灰色头发都掉了不少,让他妻子格外心疼。

她嫁给拉布丹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丈夫的头发。

唐璜看过之后交给他的船精议会——俾斯麦姐妹、黎塞留和维内托看过之后,都得出了“有意思”的评价。

拉布丹所处的地位使他能就近研究法国的行政机构,观察它的运转制度,当他动起脑筋的时候就能直指要害。

他深知他与之打交道的是什么样的人,因此他一直尊重那过去、现在和将来很长时候都一直运行着的国家机器,并且想要改造它。

一提要改造官僚体系,大家都会害怕。但是拉布丹认为如果要予以精简,谁也不应该反对。在他看来,问题在于更加恰当地使用同样的力量。

简单说来,他的计划就是改革税收制度,使得税收减少而国家收入不减,使同样的预算能收到双倍的效果。

长期的实践证明,一切事物的趋于完善都是来自简单的改革。节约即精简,精简即取消无用的机构,也就是调整。

因此,他发明的体制在于减少等级,另立一套新的行政职务。

在法国人自豪的17世纪,国家是不存在这一支官僚大军的。那时,为数很少的公务员听从首相的指挥,而首相则经常同国王联系,并且差不多是直接为国王效力的。

这些热忱的臣仆的头头,简单称作御前大臣。在国王本人统治不到的地方,例如各农场,那里的公务员同他们的上司的关系,就像商业公司的雇员和老板一样。

就这样,圆周上的各点都通向圆心,并从圆心得到旨意反馈回去。

国王下面设部务大臣是从路易十五开始的。从那时起,国王遇见重大问题就要大臣们向他写报告,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同国家的元老商议。

这些大臣们则糊里糊涂地让他们的办公室牵着走,也学起国王来。他们一心要在朝廷中为自己辩护,结果反而做个书面报告的奴隶。

唐璜对此体会颇深,在当上其中一个忠不可言的头头后,他印象里政府中凡有重大事情,不论多紧急,其他人总是说“我已经要他们写报告了。”

于是,对这件事和对大臣本人说来,这报告就像在开辩论会,辩论双方提出各种正反面理由,而又略带倾向性的咨询书。

然而,唐璜始终觉得,在听了报告之后并不比在听之前有所进步。因为判断需要谨慎,而决断需要迅速,越是把赞成和反对双方的理由拿来争论不休,判断力就越差,现在这种报告成风的制度简直要把人逼出来选择困难症。

也难怪十一个御前大臣(八个部长,三个王室私人总管)里有八个是秃头,觐见王上都只能戴上臭烘烘的假发,搞得现场像法庭开庭一样,这都是精神压力导致的必然结果。

拉布丹在他写给唐璜的报告里得出这样的结论:法国最美好的事物都是在没有报告的情况下完成的(多少有些讽刺,就像如果举行真理掌握在多或者少数人的投票时,多数人会支持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行成逻辑悖论),那些决定都是顺乎自然地做出的。政治家的最高法则,就是像法官和医生一样,根据各种情况对症下药,当大臣就是要做决定,熟悉情况并推动事物运行。

然而在法国,报告统治着一切:从上校到元帅,从警察局长到国王,从省长到大臣,从议会到法律,莫不如此。

俾斯麦一个德意志girl旁观邻国的社会环境时,更容易跳出法国人思维的狭隘之处。拉布丹认为当今社会的问题,是过于臃肿、缺乏效率的行政机关使得一万法郎的投入只能发挥两千法郎的效果,其他都被贪污腐败或者其他不作为、不明智的原因浪费掉了,所以他才希望简化体系,施行扁平化管理,引入监督机制和责任制。

“然而事实上,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让波旁王朝成为一艘破船。”俾斯麦说道:“如果对此路易十三时代和当今路易十六时代的官僚体系,你会发现过去的官僚忠于国王,而现在的官僚忠于上司,这才是要命的地方。

官僚是王家统治国家的基础,这一百多年里,与王室利益休戚与共的佩剑贵族越来越少,那些人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吃喝拉撒,把权力拱手送给了穿袍贵族。

穿袍贵族大部分时间与王室的利益是相同的,然而有时候,他们会捍卫自己的利益优于王室的利益,因为他们不像佩剑贵族那样完全靠王室发的年金生活,他们有自己的产业,而且能做到自给自足。

到了路易十五时代设立部门,任命大臣开始,王室能保证的至多只有大臣的忠诚,而大臣掌握的部门,那就是大臣的私人领地。比如像提督你这样的乱臣贼子,大可以把一大批乱臣贼子招进部里,当你效忠国王的时候,官僚们也跟着你为国王服务,当你想把国王送上断头台的时候,王室的权威会让官僚们犹豫几秒钟,然后以‘要吃饭的嘛’为理由说服自己,兴高采烈的把国王送上断头台。”

“别胡说,”唐璜一脸正色的说:“我可是大大的忠臣呢。”

“你只忠诚于你自己。总而言之,官僚们只知有长官而不知有国王的情况,注定波旁王朝是要翻船的。

除非法国国王肯向英国国王那样,交出自己一多半的权力,让官僚主导的议会与国王分享这个国家,那么官僚们摇身一变成了国家的主人,对治理国家和社会安稳就会上心的多。”

“不可能的,”唐璜摇了摇头,“凡尔赛宫的小朝廷都是君主专制的死忠。哪怕有一天我给路易十六下了药让他那么做,那些人多半会毒死路易十六换他弟弟上位,在他们看来,君主的权力是不容许别人染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