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奈朵琉雅
能够完全把她当做人类,给予属于人类的爱恋与感情的存在,只有佐久间秋奈这一名少女而已。
这也是她伟大的地方。
明明自己是个异常者,明明两仪式是个更加异常的人。可是她却把她们二人当做最普通的女孩,发展出无论是谁都没有预料的感情,迈过一路上的坎坷与艰辛,终于走到了今天。
如果真的是这个思路,问题其实就变得非常简单了。略微思考了一下,在两仪式的迷茫与沉默中,我放弃了引导两仪式的想法,直接给出了答案。
“秋奈的疲惫感实际上来自于压力。这种压力任何一个人都会遇到,因为这个时代本身到处都充斥着压力。她的压力很大,非常非常的大,大到足以克服生命对死亡的恐惧,让她放弃自己的生命以及附属的全部。而这种压力来源有工作、有必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但最大的压力来源,却来自于您自己。”
“来自于……我?”
两仪式微微睁大了眼睛。
如果是真正的兽,现在的她要么非常的愤怒,要么非常的恐慌。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即使是所有兽之中最难以处理的她,也终于像人类一样有了成长——现在的她,只是略微有些惊讶而已。
不由自主地,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这会让两仪式产生误解,但这那也是我所期望的。
“没错,正是如此。她不想让您受苦,也不想让您感觉到一点悲伤。所以在面对您的时候,她只能把那些压力全部压抑在心中,用最好的态度来对待您。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她其实比您更加脆弱。就算八年过去,她成长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依然比您坚强不了多少。这些压力不停地积蓄、不停地压缩,到了现在终于爆发了出来,所以才有了这件事情。”
“只不过我的身份太特殊,过去的轮回又太过坎坷,让她不敢这么说说出来,只好暂时忘记一切,以陈宁的身份来告诉我,对吗?”
“……有微妙的不同。”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自己也不太确定地说。
“不同?是哪里不同?”两仪式继续追问。
“秋奈从来都没觉得您身份特殊。她一直都把您当做一个普通的女性看待。至少我感觉是这样的……”
这么说着,我给两仪式一个无法再说更多的眼神。
我只是一个建议者,而不是引导者,这是秋奈确定下来的身份。所以,我只能给出事情的原因和可能产生的结果,但究竟怎么做就是当事人自己的事情。
就在我给出这个眼神的那个瞬间,两仪式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图。
微微皱着眉头,她尝试以人类的方式,寻找人类会做的解决办法。
“所以……这其实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问题吗?”
“应该是吧。现代社会的节奏太快了,与过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不可同日而语。人们的压力变得很大,放大了爱人之间这种必然会出现的问题,致使对彼此失去信心,走向了婚姻与感情的双重破裂。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看重物质,真正的爱情已经有越来越少的人真正的向往了。”
“可是,我们的生活并不需要物质啊?”
我一时语塞。
这句话只是一个比喻而已。两仪式这么问出来,说明她真的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正如《论语》所说“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这个时候我真的很想就这么把对话就这么结束掉,等两仪式的心灵再成长一些再对她说这些事情。
再度犹豫了良久,我叹了口气,重重地摇了摇头。
“……很抱歉,两仪式女士,我暂时还想不到该怎么解释。我的心中只是有了一个猜测,可这个猜测我短时间里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来描述出来。说到底,这属于人类感情的一部分。作为没有感情的我,理解和描述都会很困难。”
“结果……还是这样吗……”
两仪式不可避免地失望了,甚至闭上了眼睛,面对着无助的现实。
但是……我的能力真的是有限的。就算她对我失望了,超出我能力之外的事情,我依然还是做不到,只能静静等待着事情就这么过去——无论这个结局究竟是好是坏。
我沉默着,等待着她说出离开的话语。
可是在许久之后,她睁开了那双黑曜石般的双眸。双眸里悠然充满希望,依然觉得我知道的东西不止于此。
“梅林,你能想到的东西只有这些了吗?”
我又犹豫了一下。
现在的她,真的是没有别的人可以求助了。
她毕竟是比盖提亚还要难处理得多的兽,无论怎么考虑,哪怕我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这个时候都必须要说出来。
“除此之外,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是怎样的建议?”
“……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觉得自己是兽,也不要觉得自己是凌驾于人类之上的超能力者,而是一个有心理疾病、需要被仔细呵护的普通人。”
“因为这是秋奈看待我的方式吗?”
“没错。”我点了点头。经历了这件事情,她终于学会了怎样独立思考。“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二十多年,她依然像她前世那样,对魔术、超能力、乃至自己不会死亡这件事情都没有什么实感。在我看来,无论她住着怎样的房子,无论她有了怎样的家庭,她依然是在天桥上、蜷缩着自己的身体、祈祷着有一个人能够拯救她远离所有不幸、脆弱到令人心碎的孤儿——仅此而已。”
“……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两仪式站了起来,准备从这间咖啡厅中离开。
但是我的心不仅没有因为帮助了他人而感觉到满足,反而有些错愕地站了起来,想要拦住她——直觉告诉我,她似乎误解了什么。
“既然您已经明白了,就请把这种明白当做是一种错觉吧。因为无论是我还是您,都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人类。到头来,这也只是非人与非人之间的交流得出来的结论而已,真实有可能不同,还有可能完全相反。”
“或许是吧……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至少要让她能够真正地笑起来,真正把这个家当做舒缓压力的地方,而不是另一个压力的来源。我会让她明白,我没有那么的脆弱,我的内心远比她更加强大——我会像之前的她那样保护着她,直到这螺旋的尽头。”
“但是,证明是没有意义的。现在的您依然脆弱,要不然秋奈她也不会使用这种方式,让您勉强从这些挫折中学到一些人类该有的态度。”
“我知道……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终究都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只是勉强活在这个世界上、尽自己所能的凡人而已……我不会抱怨,我也不会改变规则。我……会尽自己所能,仅此而已。”
留下这句话,两仪式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坚定的、仿佛担负起山脉般重压的背影在我的视界之中。
“终究只是凡人吗……”
我坐在咖啡厅的沙发上,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