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牧官
身临迎面涌来的无形暗潮,王辑静静用回响感知的一切,无言,无声。踏过黑水,他没有任何惧意的向前,所有的孤立,寂寥,以及无数黑暗眼睛的窥视,都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不适感,而且正相反,他现在清楚感觉到,自己置身深渊暗海的礁石上,后背没有可靠的依仗,寒冷,孤独,黑暗,四面环敌,潮水中,随时涌出的巨兽,都可以轻易将他吞没。但这自文明之路兴起时,人类便原始恐惧的事物,并没有让他产生一点的意志偏移。
生命无论自水的开始,还是土地的起源,都伴随着无数次血腥的竞争,那些残忍的相互伤害,构建了遗传于生命基因的原始恐惧,遗憾的是,王辑并不存在这样的遗传,或者他本有,但在那次复活后,没有了。
那些震撼心灵的恐怖,足以摧垮弱小生命心智的幽邃,对他而言,都是些看不懂的图纸罢了。看不懂的东西,对王辑来说不具备任何实际意义,而若能理解和看懂,又从哪来的恐惧?就像现在,那些潜藏在渊面里的生命,散发出了极其古老的回响,语言支离破碎,像极了生命最初的语言,模糊不清,意义缺失:
“临于水土,深渊,阿里兰斯的高贵法则,现汝心前……”
它们的回响引起宇宙能量的畸变,这在一个普通的星际文明看来,就是最不可理解的恐怖,难以解释的事实,但王辑的话……他是真的看不懂,这些脆弱的阿里兰斯生命,在自己面前装神弄鬼什么。
空寂黑暗中,隐隐约约出现了怪物器官,那庞大的气泡表面布满颗粒,好像一颗颗凸起的鸡皮疙瘩,膨胀收缩,并从中探出无数灵长生命的暗影,细节丰富,拥有着风格突出的灵长生命性征,但那巨大的乳.房上,往往长满了层次不齐的獠牙大嘴,与向外生长的尖刺,这个风格,王辑似曾相识,在旧日神国时,他便见过。
它们最熟练的手法,就是在生命之间相互结合的部位上,那渴望欲求的器官里外,布满相互伤害的陷阱。长满野兽尖锐牙齿遍布的血盆大口,昆虫的锯齿,以及荆棘的倒刺。种种伤害,不一而足。
“……”
王辑抿嘴,轻微地笑了下,对早已经观察到的事物,完全不以为然。
他继续向黑暗深处前行。逐渐的,渊面的黑水有些反光,似乎黑暗尽头有朗月束光,也似乎是王辑自身的光芒,他黑暗的背影被无限拉长,在不安的潮汐里不断扭曲。在他身前,水面也有了倒影,那是博湖不清的光团,大小错落,相互之间因为水的波动而不断交集,相互吞噬着对方的部分,当一个光团变大时,另一个就会变小,此消彼长,没有尽头。
这坠入黑暗的道路并不长,伴随王辑越走越远,深渊中开始出现物质,那隐藏的黑暗生命,也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起先,是王辑脚下的暗面道路产生变化,他从水中走向陆地,走进一片沙漠般荒凉的黑暗世界,但他脚下的砂砾,却不是细碎渺小的颗粒,而是无比巨大的扭曲面孔,显示着生灵万千丑态。黑暗世界因此变得广阔了许多,每一副高地不平的面孔,以王辑的渺小尺度去衡量,都是一面起伏不定的巨大山坡,放眼放去,黑暗深渊里,全是这样的巨大面孔,被深渊之水浸泡的发胀,五官扭曲,它们的眼睛,都有一种极端恐惧蕴藏其中,好像是死掉的巨人族,成千上万的尸体,全部浸泡在暗潮中,仅有仰起的恐惧面容,漂浮在水面上。
表面有些发软,毛孔清晰可见。伴随王辑走过时,这些扭曲的面孔,都艰难地转动起了眼睛,仿佛观察一个从额头上走过的跳蚤。渐渐的,黑暗中的光亮越发通透,那些浮动的巨大面庞,好像石子路上铺垫的石子,凹凸不平地向两边延伸,再向上延伸,形成通道,顶部,则有一段类比人脸排列的扭曲灵体,他们只剩下骷髅似的面部,眼眶的凹槽深陷,开口部也也像雾气一样不断变换形状。
森罗事象,全都展现在了王辑面前。
“快走啊!”“别过去!”“你会被当成献祭品,被神王给吞掉了……”“求求你!快逃!”那组成大地山峰的无尽巨脸上,无数突出的巨大眼球转动,看着渺小的王辑,它们发出了痛苦地呼喊,眼角落泪成黑水溪流,相应的,天空的幽灵更加扭曲,发出凄厉嚎哭声。
通道尽头,阿里兰斯的生物终于出现了。
远远的看,那是一个个狂奔在山坡上的巨大的黑暗身影,在暗淡的光芒里,他们最初保持了与王辑一致的人形,只是体积巨大,但在这不断的运动中,伴随着天边束光里,一个头脑仿若蜂窝的米高神官出现,那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王辑甚至不确定,那位米高神族的米高族人,是何时出现的。但他的体型,相比王辑曾经见过的米高神族,要大许多。
它像个巨人,远看就是个矗立的山峰,整体呈现上宽下窄的体型。米高的头无比硕大,整个头皮掰开,向内翻拼成扭曲的脸,并把自己的大脑露出来,将整个大脑组织都暴露于头皮外,左右前后裂成四瓣蜂窝状的球体,大脑表面隐约有像一团团蛆虫的组织在不断胀缩。仅这个头脑部分,便占据了它身体的大半质量,它脸往下的身躯,就像一束花下的细茎,脆弱不堪,表面覆盖了一层混沌光雨。
“众星赐福,王的福音到了。阿里兰斯海的盛宴开始了,祭品已经到来,王的亲族,开始你们的神圣献礼吧!”
米高神族面向广阔空荡的渊面通道,发出了恢弘的广播。他的命令刚刚下达,黑暗通道里,阿里兰斯军队们便倾巢出动。那些眼神呆滞的巨人们,在狂奔中开始显现真形,甩着硕长的舌头,形态癫狂地朝王辑扑来,哪怕这个生物小到不够塞他们牙缝,但就是只有这一个,也足以刺激起它们疯狂的食欲,那狂奔的巨人身体发生了可怕的畸变,它们或是整个头骨都在扭曲,面孔突出兽吻,或者肚皮开始膨胀,肚脐裂开嘴唇,有的在两肩挤出血眼,还有的腿部变成鸵鸟般的细长鸟肢。在渊面空旷的黑暗通道里,它们的畸变,仿佛一场超越一切生命秩序的狂欢,王辑看到极少还能依然保持人类女子面容的巨人,伴随其狂甩的胸脯转移到手掌,她的嘴里,也吐出了如蟒般的长舌,蜿蜒向前,想要先所有阿里兰斯生命一步,品尝这不多蛋糕的美味。
一时间,怪诞与黑暗的恐惧物夹杂糅合,凝聚出了混乱和毫无秩序的场景。那些嚎哭的人脸与幽灵,原本还在乞求着王辑赶快逃,可当雌性阿里兰斯亲族们过去时,它们便贪婪的将目光转移过去,在其长舌从它们的巨脸上游过去时,甚至露出了愉悦的面容。
色.欲,贪食,渴望,一切的欲求完全混杂在了一起,那充满腥味的粘液气味,让王辑恶心,却让那些亲族们爽到全身抽搐。
王辑难以容忍,一个长满尖刺的生殖.器在甩动中,不断向外喷出液体,其主人还能无所顾忌地持续甩着它,朝自己癫狂地扑过来。尤其是一切看似突破人类认知极限时,所有的场景,无论在阿里兰斯的审美里如何正常,在他眼里,都充满着难以容忍的恶心。对此,心态平静的王辑没有任何话要说,他原地站定脚步,顶起刀锷的拇指在经过漫长时间的支撑后,终于松开。
咔嚓一声,阎魔刀回鞘,露出的半截银刃隐入黑暗。清脆的声音不大,但却被诡异莫名的推动力,传遍了潮湿的深渊气息中。
阎魔回鞘的声响所过之地,所有癫狂的生命陷入凝滞,仿佛整个时空都被斩断,但紧接着,一切恢复如常,不过,撕裂空间次元的斩击席卷整个渊面通道,黑暗与银白、湛蓝的斩痕密集切割,如一场摧毁万物的风暴,湮灭了整个阿里兰斯军队,所有的亲族,进食的渴望,全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嘶嘶……
刀刃划鞘的声音再度响起,王辑抬起拇指,再度顶起了刀锷,将阎魔刀露出小半截微末银芒。
“我对阿里兰斯文明,没有任何偏见。但我还是要说的是,米高阁下,放出真正的底牌吧。你用海鲜和昆虫野兽来对付我。按我们文明的话说,是把我这个对手不当人看。”王辑面无表情地轻语道,“不如这样,我来点名,你叫人出来。直接让众神出来与我车轮战,也比派臭鱼烂虾叫我一锅煮,有意思的多,嗯……赛拉弗斯的主人在哪里,该上场了,我不喜欢拖延时间。”
“就凭现在的你,也配面对众神之王……”
银白束光照射的安静渊面上,一根根酷似巨型蚯蚓的植物根茎缓缓爬出,“我乃阿里兰斯神之手,巢土的暗王!墨忒里……”雄壮浑厚之音的自我介绍没有结束,王辑松开拇指,阎魔刀再次入鞘,数点斩芒密集轰炸,只在顷刻之间,一代阿里兰斯的神之手,连自我介绍都没结束,便被王辑斩杀,追溯其过程,王辑甚至未完全拔刀。
“我恳求你们别这样。米高,这样尴尬的场景,你也能看得下去吗?”
王辑抬头,眺望束光下宁静的米高身影。
“我可是心怀向死而生的决心,来挑战星空,面对诸神的。”
王辑说着,默默拔出了阎魔刀,银刃直到此时,才完全展露全容,刀尖烁烁闪光,锋芒雪白,犹如黑暗中的一缕细华,四射寒芒。
“你们这样敷衍,在其它宇宙里,猎人翻我的故事时,会产生错觉的。你给我搞出的这些迎接仪式,一点都不一颗赛艇。星空之下,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质问时,王辑银芒点地,脚下的巨脸刺痛,哇哇嚎哭起来。这原本森然恐怖的阿里兰斯血祭仪式,在王辑面前变得份外滑稽。坦白说,王辑虽然不会去嘲笑,但理性上他还是认为,现在的情形是很尴尬的。他的恳求是真的,希望米高赶紧找个能打的过来,送些臭鱼烂虾上阵,场面看起来热闹,但连逼他拔刀的能力都没有。王辑若是情绪保留完整,现在肯定都被逗笑了。
“你很嚣张?”
束光之下,米高的大脑因呼吸而蠕动着,大脑下蜷缩的脸露出神秘的笑容。
王辑面露惊愕,讶异道:“你这话什么道理?你们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还怨我说了实话,觉得我嚣张?算我求你了,赶紧杀了我吧。如果你不行,至少找像赛拉弗斯那种能力的,你给我弄十亿个过来,多少我能砍一会儿,杀剩下的逃跑后还能玩会儿捉迷藏,人生也算有点乐趣。不是我有意见,是你们这届阿里兰斯的神之手,真的不行啊!换点花样……”
“太阳女神的血裔,尊贵的神子……”
米高没有理会王辑,而是自顾自的低语,王辑停顿了下,那些随便说出来,用以刺激米高的俏皮话,都收了起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米高应该要释放大招了,王辑乐得如此。他不是很想马上对米高动手,因为对这个真理之主眷顾的特殊种族,星空体系里的大管家角色,他不是很能摸透。但是现在的话,对星空体系本身,尤其是伟大神明的后裔,他基本已经知根知底,屠神于他而言,已经可以算上正常工作,可以展开。
所以,有什么大招就尽管放出来。王辑对自己拥有自信,他已经有了力量基础,现在该是去试探,伟大生命留下的统治体系,有什么样的底限了。等这些信息都收集完毕,确认了这个统治体系的全部实力后,自然就是快刀斩乱麻的时候。现在的话,王辑很沉得住气。倘若这是米高鱼死网破的大招,王辑根本不会给他机会,但现在明显不是,而且他觉得,米高的低语只是个仪式过程。
“你没有继承王的国,但星空赦免你无罪,因为女神被人性感染,你无力阻挡……”
米高的声音洪亮,回荡在渊面通道里面。他似乎是在陈述什么事实,然而,王辑并不确定它说的是谁。
“但你还是获得了自己的神之手;那个忠于你的守护者,并走上了回归星空的道路。诸神为你的回归施与祝福,众神之王对你的回归之路感到欣慰,连最崇高的真理之主,也在永恒之梦注视着你。诸国的荣耀光环集于汝身,吾等渴求的王子,至高的血裔,当你回归星空,临登彼岸时……诸国都将传颂你的真名,众王都将目睹你的加冕,永恒的王格将助你建立理想的国……”
米高雄壮的声音,仿佛在描述一段神诗,越往后,那宏伟之音越发变得娓娓道来,音高也逐渐降下,变得缓慢低沉,这段叙述米高投入了极大的感情,它为此甚至关掉了自己的复眼,声音沉重而苍凉,到此,米高换了个口气,复眼里重新闪烁星光,并将目光投向深渊通道,落在王辑的身上。
“……”
王辑意识到了什么,但不确定。这段描述,是在说他吗?看样子这里再没有其它人,可是,他从不是神子。
“万众瞩目,等待王子的归位……”
米高悲凉的声音急转直上,突然爆发出了强硬的力量,它盯着王辑,以极其悲愤之音控诉道:“但你,吾等的王子。你拒绝了阿里兰斯子民的神圣献礼!你拒绝了星空给你的美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