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牧官
确实，在这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充沛，胸中蕴藏着一股强大力量，难以言表。然而，就这样完成的巡礼，得到最初发条的认可，他以为所有的神秘感和仪式感，都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圣者所有形而上的神圣感，在他心中，都已经崩塌殆尽。没有令他心生敬意的历史厚重感，没有沉重的责任，寄托在他身上。一切仿佛轻的好像羽毛，飘来，飘走。所谓圣者，扮演的角色，轻的就像羽毛。这一路走来的沉重，看到的所有文明兴衰，历史岁月，到最后，只是最初发条运转时，随意擦出的火花，便给与了结尾。诚然，工具是智慧生命改变世界时，最重要的媒介。在史诗和故事里，人们不断神话着某种道具，对最初发条的顶礼膜拜，一定程度上，像极了宗教徒面对神像时，所有的精神寄托。但当这神话的工具真正现身时，他强大力量所给与的方便、简洁，成了所有努力下的一种亵渎。历代的圣者，除约尔班外，所有人去追求的，只不过发条运转时，产生的一丝雷电火花，敷衍地击打在身上。好，你被强化了，从现在起，你就是守望文明世界的圣者……
整个过程毫无仪式感，恍惚之间，科博几乎要认为，自己是工厂里，批量生产的劣质玩具。
最初发条的认可，圣者的诞生，没有加冕为圣的山呼海啸，没有森林山川给予的低鸣，没有万物世界给予的回响……所有一切，冷漠的就像它本身，那被创造出的发条，没有任何情感，机械地运转着，保持自身的运作逻辑。
相比之下，神话与宗教传说里，那万人膜拜的受膏者加冕，现在想起来，无比遥远。
“你怎么了？”
王女看出来，科博的脸色不太好。
“没、没有。只是有些恍惚。”科博望着自己的拳头，“我只是没想到，这漫长旅程，最终只是一道电流，就可以敷衍了事的结尾。”说这些话，科博眼神明显有点失落。
“呵呵。”
王女笑了：
“所以，你想要什么？千万生命的山呼海啸？到处闪烁的闪光灯和记者？无数崇拜的眼光？想的有些多了吧？呵呵，我登基成羽人族的王时，满城的羽人披着苏联的大衣，站在冰天雪地里面，一个个冻的直哆嗦，鼓鼓掌，拍拍手，随便喊两声，也就结束了。当时城外还在向内搬运建材，直升机的声音到处都是，我和出演滑稽剧的演员，没多大区别。别说卡梅隆了，张艺谋拍个什么大制作电影，群演人数和演技，都比我的子民更会造声势，脸上也更有感情。”
说起自己封王的那段故事，王女便忍不住要笑，但她迅速板起脸，继续冷着脸说道：“你期待的那些东西，现实中根本不存在的，如果有的话，至少得彩排一遍。真的，咱们这巡礼多方便，都不用刷卡，也不用扫二维码，触个电就成圣者，多方便，还有效率。你祖先要在设计这一环时，还给你模拟一场新闻发布会，还没满足你的虚荣心，外面阿里兰斯就打进来了；不等你封圣仪式和新闻发布会结束，旧世界就全面沦陷了。说不定到时神国电视台，还直播你的采访呢，但到时候，还有哪个人能看得懂直播。除了神王和高等亲族，没人知道你在炫耀什么，怎么，你要嫌弃寒酸，我现在采访一下，你的封圣感言？”
“不用，不用……”
科博王公苦笑起来，望着脚边的满目破败。能在这荒凉破败的地方，得到来自先祖的馈赠，早已经该感谢。他现在所不认可的廉价性，是最初发条创造时，当时科研人员经过多少个日夜，在阿里兰斯军队的威胁下，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交互逻辑。每一个看起来普通的细节，都耗费了他们大量心血，根本不是去求满足虚荣的时刻，当看到眼前的残败时，每个到这里的特兰人，都该在自己心里，懂得珍惜和尊敬。
“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科博王公问道。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他现在是圣者了，也拥有了强大的力量，该怎么做？独立猎人在外抗击外敌，守护他的世界，他应该去提供帮助吗？亦或者，守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科博不知道，越到最后，他越发现，自己根本不配去成为一个圣者，最初的念头，现在回想起来再可笑不过。圣者，真的不是任何原由，就可以驱使人去完成的。科博感到自己十分可笑，他可能是特兰历史上，最不知所措的那个圣者了。整个巡礼过程，都是外来的猎人一手操办，他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会。猎人帮他去做圣者真正该做的事情，而他，则像政治交易下，一个被随意操纵的玩偶。
就像猎人之间玩玩笑的话一样：你什么都别做，进去选个肉，站在塔下清兵就行。
“做什么？走啊，你现在是圣者了，就到自己的位置，外面的广场，不是所有圣者守候的地方吗？你到那里，坐下来等就行，心理医生会陪你的。”王女这时解释道，“首字母A那边，不需要你担心，情况允许的话，我会去支援的。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我知道，你现在很厉害，但外面的战场，可能真的不适合你。”
说到最后，王女的声音小了许多。
其实在来的路上，王辑就通过回响，给她和医生讲了很多事情。对特兰圣者的本质，他们也基本有了清楚的理解。比如说，约尔班之前的无圣时期，并不是特兰没办法产生圣者，而是圣者并不强大到，足以能抵挡阿里兰斯的神之手。
这点自己通过逻辑想想，就能完全明白。
当时森地神国没有建立，高能文明的吞星怪兽又被镇压，科学议会派出舰队，去送一个合适人选，就像现在他们做的事情一样，直接送到这里，很困难吗？一点困难困难都没有，巡礼根本不具备任何神圣性，它的本质只是政治必然性。当最后的圣者生命岌岌可危，新的圣者必须提上日程时，科学议会无论怎样，都会想办法派出去的。就像现在科学议会所做的事情一样。
他们确实派出去了，然后新圣者的结果，和死去的老圣者一样，被阿里兰斯的神之手打死了。
在后来的神国时期，这个故事，基本上是阿里兰斯神官共知的笑谈。
但没有特兰人知道这件事情，因为科学议会的隐瞒。为了不让英雄偶像崩塌，他们理所当然的，要对这件事做出信息封锁。任何文明政权，都会处于各种复杂的目的，给自己的文明社会，树立起一个精神偶像，并且代代传承。一个完美无缺的精神偶像，于文明而言，有着种种复杂意义，远不止维护意识形态那样简单，而偶像的完美，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视为政权象征。圣者时代，就是整个特兰文明，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时代和文明的缩影。
当偶像的意义，对于文明而言，已经有了相当崇高的复杂象征时，偶像就会变得不容侵犯，它的概念，已经可以媲美宗教国的信仰。像科学议会，他们宁愿结束这个时代，让人们认为，文明的堕落，没有办法诞生圣者，让他们消失于岁月长河，也不能容忍，他们身上有失败的污点。因为那样去公开，会毁掉这个文明的上限。
到那时，就没人会相信圣者的存在了。
圣者就是这样的英雄偶像，一个看上去很强大的文明保卫者。但在真正历史上，能真正承担起圣者之名的，除却启时代的初代圣者，以及光复旧世界的圣者约尔班，在这两位之外，其它人……能者甚少。就像现在，约尔班这个特例人物，满足了科学议会的宣传，然而在统治力较低的旧世界，还是会有很多人知道，约尔班的存在，和历史上那些圣者相比，有着本质区别。像他这样的圣者，不会有第二个存在。在此之后，所有圣者的巡礼，都是科学议会的政治游戏，再不具备，约尔班这样的、真正伟大的意义。
只是对于科学议会而言，没有具体的意义区别。
科博现在所担当的，就是历史上出现次数众多的精神偶像。他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活着，便已经足够。王女在此话语很轻，有些话，她无法明说，但她不需要明说，科博自己懂得。“好的，我们走。”他微笑着回答，脸上满是淡漠，仿佛早已经想开了。是的，这巡礼之路，自开始，独立猎人便暗示过，这极有可能，就是他的信仰崩塌之路。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但是，科博所谓认为的信仰崩塌，是看到语法文明的衰败，宗教的横行，他并没有想到，这信仰的崩塌，来源于圣者概念本身。
你成为了圣者，但你什么都做不了，拯救不了家人，拯救不了世界。
……
火山外。
通往最初发条的大门关闭了。不再需要肥皂泡，科博便可以做到，在这冷寂的太空中，随处行走。他围绕着广场，走了整整一圈。看着地上的那些枯骨，心中思索着事情。他知道，自己的余生，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没有食物，没有资源，什么都没有，坐在这迷雾中，守望着星空，回望着大地。直到这时，他才在心中想到，或许，老会长送他来这里，是真的有意而为。自己的主动请缨，现在看来，是最愚蠢的行为。
那些枯骨，他们生前守在这里，又是怎样的心境？
科博不知道，也没办法去猜。但他想到的，一定有很多悔恨吧……完成了整个文明都认为的伟大，到头来，却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能守候在这太空中，在迷雾中，孤独终老。不过，科博心底还是留有希望的，他觉得，自己或许什么都不能做，但猎人，应该能够帮助他，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一切。这样想着，笼罩太空的雾潮开始动荡不安起来。王公赫然抬头，只见大雾中，一个巨大的暗影，正朝这里飞来。片刻，在另一个方向，丰满的羽翼张开，遮挡天际，一缕游动的火焰，也缓缓出现雾中，向他这里，缓缓飘摇下来。
王女和心理医生眼神交流，无声地抬起火炮，准备作战。他们两个清楚，该来的，总是回来。首字母A的那些担心，肯定会应验的。否则，他走之前，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交待。正是因为他知道，但自己又照顾不到，所以才选择相信伙伴。
“科博王公，真是可喜可贺，您完成了巡礼，成了约尔班的继承人。”
赛拉弗斯还未现身，声音便已经穿过迷雾，回荡而来。另一边，那巨大的阴影也终于显现。医生抬头，赫然看到了，曾经在医学王座脚下见过的，那尊身形恐怖的守护巨像。它摇动双翼，甩动长尾，缓缓着陆。巨大的身形仿佛山脉一般，沉重地压在巨大浮陆上。整片大陆都因此而开始下坠。成功着陆后，巨像的头部发光，隐约能看到一个防护网，旋即那巨像内部，出现了急速下降的升降梯。升降梯内部，一个隐约的人影，顺着升降梯快速降下。直到赛拉弗斯带着西娅着陆，同一时刻，那个人终于从巨像内落下，站在了地面。
“许久不见啊，科博，我最疼爱的弟弟。”
洛斯王公带着防护罩，缓缓走出来，从容地打起了招呼。声音熟悉而亲切，但在此时出现，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洛斯并不确认，老弟是否能通过他的声讯广播，听到他的话。毕竟，这位老弟身上，可没有任何接受的设备。但他看样子可以，不需要任何防护措施，他就能立于迷雾太空，不出意外的话，他已经成为圣者。
科博面无表情，他眼看着，自己这位王兄缓缓走到西娅身旁，与那六翼天使靠拢，王兄来临时，他心里的所有不安，此刻竟全都解放了。好像早知道这一天到来般，他的目光从西娅脸上闪过，看着沐浴圣光的妹妹，他什么话都没说，好像只是看到一个陌生人，抬起头，他郑重望着王兄：“您要做什么，直说吧。”
和赛拉弗斯一样，他的声音，足以穿过太空，进行沟通了。
“厉害啊。恭喜你了，科博。我现在的话……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得问问身边的炽天使才行。”
洛斯王公惊叹，目光旋即看向炽天使，随后，低下来，看向西娅，“西娅妹妹，好久不见。”他伸手去抚摸西娅的头，却被对方躲开，洛斯也不尴尬，收手，权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赛拉弗斯收拢羽翼，将西娅往身旁搂了搂，目光绕过圣者科博，看向了猎人，她的目光刚到，王女已经动了，黑暗的羽翼张开，像黑夜滑翔的猛禽般，抬起火炮，便朝着洛斯打去，她谁都没有管，第一时间，将洛斯当成了攻击目标。这是一种直觉，告诉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解决洛斯。
杀掉这个人，对方就没有任何筹码。她凭直觉判断，这个洛斯，将会是炽天使计划的核心。充满能量的炽烈光炮穿耀迷雾，刚打出去，那矗立的巨像便挥起巨翼，向前一揽，掀起狂猛的宇宙气流，挡住了这可怕的一击，璀璨的光炮在石翼表面爆炸，绽放出无比亮丽的花火。在这爆炸的瞬间，王女已经俯冲而下，借由火炮的掩护，切入巨翼内，目光锁死了洛斯，这个冒进的举动，心理医生都叫不住。眼看目标锁定，王女抬起火炮，第二发精准攻击，直接投放真空爆炸弹，但这毁天灭地的能量炸弹刚丢出，便被赛拉弗斯展开的羽翼，一巴掌扇进迷雾。
无声地，远方迷雾里，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反应。烈焰很快波及过来，巨像转身冲拳，一击宇宙气流，冲散了爆炸带来的一切反应。
“了不起，是真理，而且是……耶利亚带来的真理。”
赛拉弗斯轻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