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造化斋主
西来介绍道:“本寺练功讲究要出三层汗,第一层叫慌汗,第二层叫粘汗,第三层叫凉汗。慌汗就是刚练功时出的汗,没有用;练到第二层粘汗时才渐入佳境;第三层练功练到身上出的似汗不是汗,似油不是油,这叫凉汗,到了这种层次才算是入了门。”
司明打眼观望,果然一个个秃头脑袋上贴着一层薄薄的细汗,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亮晶晶的光芒,跟涂了印度神油似的,一丝丝狂暴的荷尔蒙气息从他们身上随风蒸腾挥发,惊得远处的母牛阵阵骚动,芭蕉林中蹿起一摊摊屎尿如雨的鹧鸪。
“看他们的模样,不像是吃素的。”
司明知道蛮洲的僧人也戒荤腥,尽管这里没有梁武帝萧衍,但佛教的“戒杀生”本就容易让人联想到吃素,因为吃素才能从根源上杜绝杀生,于是当历史上某位佛门高僧提出这一观点后,其他大师也纷纷表示赞同。
后世曾有人说,佛教的“戒荤”戒的不是肉,而是指有刺激性气味的蔬菜,经常说的“五荤”就包括大蒜、小蒜、葱、韭菜、兴蕖。
这一知识倒也没错,但问题在于,人家和尚不仅要戒荤,要戒腥,腥指的就是肉类。
“嗯,吃素可练不了武,精气不足,跟不上身体的损耗,越练越亏空,所以才有穷文富武一说,在本寺内功琉璃心法小成之前,武僧都是允许吃肉的,只是得私下开小灶,不得影响他人,待内功小成后,可由真气补充精气,便不准再吃肉。”
佛教即便有种种弊端,可在诸多宗教里也是矮个里拔将军,他自己不吃肉,就自己遵守戒律,不会强迫别人,更不会大喊着你们要尊重我的习俗,必须跟我一起吃素。
“本寺曾有一位真定大师,因为贪嘴,不肯戒腥,宁可只修外功,不修内功,诸位法师都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最后他愣是凭借外功修成《金刚伏魔神通》,成为一代酒肉神僧。”
西来讲了个趣闻,眼见过了下个门就到藏经阁,便问道:“不知盟主对佛法有什么看法?”
司明斜眼道:“你也想考校我?”
“不敢,小僧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请教,”西来挺直身姿,端正表情道,“小僧对佛法的理解与他人不同,故而想要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却不知从何入手,总觉得还差了一点,偏偏不明白差的是什么,今日听闻盟主的发言,有颇多共鸣之处,所以想要得到盟主的启发。”
司明沉默了一会,道:“你并非差了一点,而是差了一步,因为与众不同,所以你不敢往前踏出一步,思量着别人都这么说,总不可能他们都错了?你要向我问法,我只能说,我这里佛也无,祖也无,佛祖是老胡屎橛,十地菩萨是担屎汉,等妙二觉是破戒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驴橛,十二分数是鬼神薄,拭疮疣纸,初心十地是守古冢鬼,自救得也无。”
这是禅宗道鉴大师的话,以此告诫门徒不要求佛告祖,一切需得靠自身修行,佛在他口中成了屎橛子,佛经则是擦屁股的草纸,这就是呵佛骂祖的由来。
禅宗的一大贡献,就是否定了佛,不搞盲目崇拜。
西来听到这等狂言,愣在原地发呆,好一会后才醒悟过来,捧腹大笑:“盟主这番话倒也有趣,看似糙言,实则发人深省。”
“哪里有趣了,分明是谤佛之言,无礼之徒!”
忽来威严之语,就见一名面相刚正,不怒自威的僧人大步走来,不满的目光觑向司明:“你并非本寺僧人,我不追究你的罪行,但你对佛不敬,须得向佛祖致歉。”
“对佛不敬是哪门子的罪?佛祖只在意别人会不会学他的佛法,根本不在意别人对他敬或不敬,何来罪名?认为佛祖会因此而生气,恰恰证明你才是对佛不敬的那个人。”司明反唇相讥。
“痴人妄语,你无药可救!”
僧人怒目一扬,抬手一式大力金刚掌朝着司明压去,想要逼他屈服。
第三百六十九章 我即佛
司明本来也想用大力金刚掌回击,但见到对方用的打法并非是能够伤人的“震”,而是以制服为主的“压”,于是便改了主意,临阵变招,竖掌为刀,划过一道奥妙无穷的弧线,避实击虚,正中对方手关节的阳谷,将其掌力敲碎。
“修罗灭世刀!”
容貌威严的僧人认出司明所用武功,哼了一声,收回右掌的同时,左掌呈爪递出,正是大力金刚指。
常人听到指法,总以为是伸出一根手指戳来戳去,实际上这是不合理的,人家练指法不可能只练一根手指头,否则伸出一根中指戳来戳去像个什么事,除非是像六脉神剑或者一阳指这种隔空指劲,倒是可以临空虚点。
如大力金刚指这类近战指法,都是五根手指头一起练的,实战的时候也都是以爪法攻击,毕竟你用一根手指只能戳出一个窟窿,用五根手指就能戳出五个窟窿,哪种打法更具威胁不言而喻。
司明见状,不慌不忙,右手挥袖荡出,卷住对方手腕,接着五指灵变,隔着袖子跟对方的大力金刚指交手,仍是避实击虚,以巧胜拙的风格。
“如意幻魔手!”
容貌威严的僧人一眼便认出了这门手法,盖因它同样出自《梵海修罗诀》,而《金刚伏魔神通》与《梵海修罗诀》乃是琉璃寺的“瑜亮绝学”,彼此的修炼者都有一较高低的心思,因此无比熟稔。
双方隔着袖子交手,大力金刚指一抓,便会出现五个手指大的孔眼,显示出威严僧人在指法上的不凡造诣,毕竟把一块布戳出洞,要比把一块石头戳出洞难得多,布虽然薄,却胜在柔软,不易受力,唯有将指力练到凝聚如一,尖如锋芒才能洞穿。
一眨眼的工夫,司明的右手袖子就成了马蜂窝,到处是洞眼,但他浑不在意,手法越变越快,初时如白莲绽放,转瞬间摇成一片花海,将对方的五指全部罩住。
大力金刚指乃是刚猛类的武功,适合大开大合,威严僧人想要缩手蓄力再回击,却苦于手腕被对方的袖子卷住,无法后退,只能在狭小范围内跟司明交手,如此一来,无异于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转眼金刚之力就被尽数破去,还被倒扣住五指。
“大师,承让了。”
司明松开了钳制,西来忙插身进来,隔开两人,然后介绍道:“这位是本寺戒律院的主持法鉴大师,这位是天武盟盟主司马亮。”
法鉴大师看了一眼左手,上面并无指印残留,显然对方也是留了力气,收起战意,道:“就是那位旨在‘天下布武’的天武盟盟主?敢为天下人之不敢为,难怪言语嚣狂若斯,但你实不该亵渎佛祖。”
他从方丈处得知消息,知道天武盟盟主愿意帮助己方,完善弑佛僧的布局,因此对司明会《梵海修罗诀》中的武功并不奇怪——毕竟司明没有展现出修罗神力。
司明笑道:“我有亵渎佛祖吗?倘若我将方才的一番话在佛祖面前复述一遍,你觉得佛祖会有何反应?”
法鉴大师张口就要回答,突然意识到这话中有陷阱,倘若他回答说佛祖会发雷霆之怒,出手惩戒你,岂非显得佛祖气量狭小,容不得他人非议,可要说佛祖不在意的话……
“盟主用话术诈我,诚然,佛祖不会在意他人诽谤,但我等敬重佛祖,自是容不得他人妄议,有责任维护佛祖名声。”
这和尚没有看起来那么呆,司明心中赞了一句,但没有在意,佛教的特点注定他立于不败之地,继续问道:“大师的敬,是敬而远之的敬,还是敬而学之的敬?”
“自是敬而学之。”
“那佛祖的气魄,你学还是不学?”
法鉴大师闻言,明白自己再次入套,他若说要学,便不得不放过司明,若说不学,便是对佛祖不敬。
佛教的特点在于佛祖是拿来学习的,不像其他宗教的神灵是拿来跪拜的,事实上融合华夏文明的宗教都有这一特点,儒释道三家供奉的对象,三清、佛祖、孔圣都是达者为师,不需要你磕头跪拜,而是你学了他的法,需要向他表示尊重。
你说你要学习佛祖,自然没什么问题,不管谁都不能指责你的想法有什么不对,所谓向佛之心,就是学佛,而不是跪佛。
但如果你说你要学习耶和华,那可不得了,他的信徒就要质问你到底是什么心思,想将上帝取而代之不成?区区一个创造物,居然想要篡夺造物主的权柄,反了天了你!
“贫僧自然有向佛之心,但凡事总不能一蹴而就,学习乃是循序渐进的过程,贫僧自认不及佛祖气魄万一,也请盟主莫要再说谤佛之言。“
“做事情怕的不是困难,而是不敢尝试,大师既有向佛之心,为何不在今日踏出这第一步,学习佛祖的气魄与宽容。有道是,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司明自己压根不信这一套,但不介意用来忽悠别人,若是世上人人都信奉这番话,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