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祈耳喵
他瞥了一眼加百列,瞳孔中反射着金属的光泽:“说的不错。我们的确在嫉妒你们。
“我们嫉妒你们能拥有真正的永生,我们嫉妒你们能用肉身感受世界,我们嫉妒你们能彼此相爱……可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难道不该嫉妒吗?”
男人以平静的声音发出直达灵魂的质问:“所有人都应该向往更美好的生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们没有犯任何错,却命中注定与世隔绝。我们永远也追不上你们,即使再努力也无法抵达你们的境界……我们除了嫉妒,还能做什么呢?”
他向加百列反问道,又像是在寻求答案。
他当然知道,加百列肯定是地球政府派出来的钦差。她最终做出的决定,很有可能会影响地球对月球居民的态度。而且一定会对隐行者联盟有所不利……甚至率领军队,将他们直接毁灭也不是不可能。
假如按照正常的思维来说,他们应该尽力讨好加百列才对。毕竟这位视察员的态度,甚至会决定他们族群的命运,也与他们个人的性命前途息息相关。
但他们却没有这样做。
这不是男人自己的决定,而是他们所有人共同的意志。
——看呐,即使无法使用能让心灵互通的灵能,人们的意见也可以达成一致,甚至舍弃对自身的保护。如同从古至今所有结成一致的同盟一般,如同那些舍身就义的英雄们一样。
相同的处境与相似的决意,便是让他们的心灵相通的“灵能”。
这并非是因为愚钝,也不是毫无意义的矜持。
而是愤怒。
最为纯粹的愤怒——即使毁灭自身,也要将对方一同拖入地狱的,掺杂着憎恨的狂怒。
如果他能觉醒灵能的话,此刻他的眼中应该已经开始燃烧着青绿色的光辉了。
“如果说,我们注定是要被毁灭的那一方……那么我们凭什么不能站出来反抗?”
无名的男人如此质问道:“既然我们定会被毁灭——那么为什么要被毁灭的一定是我们?
“既然我们无法随着这个伟大的文明走下去,那么它是否存在、是否兴盛,又与我们何干?”
他将武器丢在地上,双手展开向加百列踏进一步。
男人昂起头来,像是一个傲慢至极的囚徒。
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如同雷鸣响彻深渊:“听好了,天使!如果你们觉得我们生而为错,那么就干脆一点,杀了我们,别让我们在这里挣扎!
“但你们就算杀了我们,也无法杀了这份意志——即使是你们,也不可能永远平等的对待所有人。你们只是被郑复束缚了而已!等着吧,在更大的机遇与困境降临之时,看似公平的地球人也定会分出高地上下!”
遭受不平等待遇的人在咆哮着。
即使地球上的所有人得到了人类梦寐以求几千年的平等社会,也不能忽略月球上仍有一批被抛弃的人,他们没有得到这份平等。
人与人是不同的。
这并非是丧气之言,而是事实。
即使是在地球上,人与人之间的才能也是相差甚远。他们之间没有矛盾,仅仅只是因为对如今的时代来说,这份被区分开来的性能并不关键而已。
如同对只需要一千产能的工厂来说,最大产能是三千还是六千的流水线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如果有一天,他们的需求上升到了四千呢?五千呢?
“这是你对我们的诅咒吗?”
加百列却只是面无表情的斥问道。
她并非是真正的柔弱少女。她如今的心灵诞生于尸山血海这种的淬炼,凡是被她认定的事实,绝不会被三两句软言所歪曲。
“……这不是诅咒,天使。”
男人渐渐平静了下来,嘴角微微扬起,带有一丝嘲讽:“这是我的预言。
“它一定会发生,只是早晚。只要人与人之间还存在差距,我们今日的结局是怎样,你们也一定会怎样;今天被抛弃的是我们,明天就是你们。就算我们这些‘落伍’的月球人被完全毁灭,这样的悲剧也一定会上演……因为这来自于人的理念,而理念是杀不死的。”
“——你错了,理念是可以被杀死的。”
一个声音在人群中间响起:“很简单,用更好的理念。”
那不是属于无名的男人,也不是属于加百列的第三个声音。
男人身后的人群顿时错乱了起来。他们有些慌张的将武器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但他们手中的武器却突然一个个低垂下去,充能的弧光熄灭、灵能的光辉暗淡、**自行退出。
如同它们有了自己的灵智,不愿与眼前的“人类”为敌一般。
光是看着这怪异的一幕,男人就很快意识到了那个人的身份:
“……是,郑复?你果然亲自来了吗?”
他说着这句话,嘴角忍不住嘲笑般的上扬。
但那嘲笑却并非是对着郑复,而是对自己:“你果然一直看着我们……呵,这算什么?闹剧吗?还是平定叛乱的游戏?”
“卡兹·马尔兹是吧。”
郑复却只是对这个男人头上的名字略有疑惑。
他微微皱眉,陷入思索之中:“我对你的姓氏有些印象……”
“我家没有出过什么能让你记得住的大人物,我们敬爱的郑复大人。您也不用和我这种小人物套近乎。”
卡兹·马尔兹嗤笑一声,平静的说道:“我们家唯一能记载在史册上的,也就是我的父亲梅纳德·马尔兹。他是买日用百货的商人,因为平时的慈善行为而得到过一次‘第一公民荣誉徽章’。”
“……嗯,我记得他。”
郑复思索许久,才勉强从记忆中调出这个人的资料。他的表情却是微微沉了下去:“但我也记得,你的父亲是一个原生人类主义者。
“他曾在媒体前说过,梅纳德他对漫长的生命并没有执念。他不愿意给自己更换心脏、肝脏或是肾脏,他更愿意享受健康的饮食、服从于正常的作息,换来自然的长寿……而后死于衰老。他说过,‘衰老是一种浪漫’。我也认为这句话颇有道理。”
“但他最终却没有衰老而死。”
卡兹平静的说道:“父亲遭遇了意外,被邪教徒所杀。如果他接受过义体改造。我想他就不会这么容易的死去了。”
“这属于我的工作不力。他会被杀,与我是有关系的,我没有提早肃清那些邪教徒的能力,导致了他被邪教徒绑架杀害。”
出乎卡兹的预料,这个世界上最伟大也是最高贵的人,坦率的在他面前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承认这一错误。但这并非说明,他本人是错误的。人们往往喜欢将关于一个人的两件事放到一起谈,而这本身就是一种偏见。
“如同现在——我也承认我对你们有所亏欠。但这与我认为你们做错了是两码事。你们既然开始伤害无辜的人,试图利用无辜者对无辜者们造成危害,那么你们这本身就是一种恐怖主义。我想,你们不应存在于世。
“我对不起你的父亲,也对不起你们。而你,对不起你的父亲。”
郑复毫不犹豫的答道,近乎脱口而出:“我可以肯定,如果他知道你现在正在做的事,他一定会生气的。”
——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郑复心底这样的想法却如直觉般清晰。
如同他对这个人了如指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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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答案的再临
加百列目不转睛的望着这一幕。
在破旧的、墙壁酒吧前,昏暗的橙黄色灯光下,那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正站在他面前。
他身披白色的长风衣,带着纯白色的礼服长款手套,踏着白色的靴子。他纯黑色的流苏长发也没有任何装饰,只是自然的向后披散着,垂到腰际。
他整个人纯澈到近乎在闪着光一般,与昏暗而破碎的环境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仿佛是要从名为“现实”的画面中跃出一般。
而在他身前,则是一伙身着各异、高矮胖瘦不同的落魄男人们。或者称呼他们为“男人” 并不准确,因为他们中的许多甚至没有下半身,而是以履带或是蜘蛛般的八条腿行动,还有两个人连头颅都没有——一个人头上尽是苍蝇般的复眼,而另外一个人的脖子以上则装着一个转轮机枪。
就在这时,酒吧中的音乐播放装置恰好自我修复完毕。低沉的、带有些许电流音的音乐混杂着不时抖动着的、不再旋转的霓虹灯光也一并恢复了照射,将外面的世界划分成不同的色块。
郑复所在的位置,恰好是唯一没有被抹上任何颜色的人。或者说,他所处的那个位置,正好是被击碎的那个漏洞,向外辐射着纯净的白光。
卡兹·马尔兹望着郑复,眼中却是突然恍惚了一瞬间。
他这一瞬间,仿佛看到了童年时看到的一幅画。
那曾是他的父亲最爱的一幅画,他们家族的珍贵收藏。
他还记得那副画的内容——
一位白袍的少年人踏在海面上,他的衣袍闪耀着金色的光华,是整个画面中唯一的光源。他手中的木杖前端没入在海面中,他在水面上行过的脚印闪耀着纯白色的光芒。
那个少年微笑回头,望向自己的追随者。其中一人弯着腰、狼狈的走在他走过的道路上,紧紧贴在少年人身边。而另外一人则一脚踏空、裤子都被水打湿,面露惊慌之色,仿佛即将溺水,紧紧拉着少年的手,仿佛抓住自己唯一的希望。
远处乌云密布的天空无端的裂开一道青色的口子,只有他们所在的那一小块才是亮堂的,没有落下一滴雨来。
而在三人之外,还有许多人乱成一团。
有的人被浪头打翻在地,有的人跪拜在地,更多的人则面露诧异之色,对此指指点点,高声议论。
那是莱昂纳多·达·芬奇的第一幅画,极具收藏价值。
——这幅画的名字叫做,《耶稣行于水上》。
郑复的面容与身姿,仿佛与耶稣相互重叠。
神的灵行于水上……吗。
卡兹被这一幕震慑了。
自己所在的位置……就仿佛是那个即将溺水的男人一样。身后的人们神色各异的望着这一幕。
但不同的是,郑复并没有微笑着向自己伸出手来……而是面容冷漠,表情沉肃。
卡兹沉默了。他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感觉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原本还有更多的话要说,更多的怨气与憎恨要发泄……他明明无法与他人实现心灵上的同步,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却仿佛感受到了郑复心中深深的失望。
这当然是错觉。无论是喉咙被堵住的愧疚,与他仿佛感同身受体会到的失望一样,都是一种错觉。
他的身体不会分泌这些无用的激素,他的大脑和内脏都已经更换为纯粹的机械……可机械也会出现错觉吗?
这真的是错觉吗?
“你今天会死在这里。当然,仅仅只是你们……你们这些隐行者。那些无辜的月球人,我不会杀死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郑复平静的宣告道:“天使已然吹响了她的号角,你们的末日临近了。我就是你们的末日。
“但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在我对你们进行审判前,我将会回答你一个问题。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尽可以在这里提出来。”
而我将会予以你解答。
他如此从容的应允道,仿佛这个世上就没有什么问题难倒过他。
“我只有一个问题。”
面对死刑的宣告,卡兹却是无畏无惧,他身后的机器人们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或者说,对他们来说,活着与死了也没有太大的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