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祈耳喵
法兰克招募所罗门教,这是一次双赢的交易。
丕平三世的父亲是窃国出身,他是新王朝的第二代王。虽然懒王饱受民众憎恶怨恨,但这不代表丕平三世的统治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然而所罗门教愿意停留在法兰克,甚至愿意向王庭派遣优秀而珍贵的督识先导,这无疑是一个信号——即教廷承认加洛林王朝的统治是合法的。
虽然他们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进行这样的表态,然而他们做的事却像是默认了这件事一样。
之后,按照原定的计划,阿德里安将会逐渐扩大所罗门教在法兰克的影响力。然后石王再派出刺客谋害丕平三世。
等待丕平三世死去,将他的王位传给查尔斯或者卡罗曼,那么就是计划开始的日子。
无论他会传位给查尔斯还是卡罗曼,阿德里安一世都会立刻公开支持另外一方,并暴露出王是被谋杀的真相,诬陷那位新王是谋杀国王的凶手。
于是他很快就能得到了一面旗帜,用来招募王国上下的勇士,结成义军。之前安排在王庭内的督识则会在合适的时候暗杀国王,残余的抵抗力量很快就会瓦解臣服。
等到政治形势稳定,国王生下孩子,就会有一个“顽固势力的刺客”将阿德里安支持的年轻国王刺杀。
那么阿德里安一世就只能抚养那个孩子,代为摄政。至于那个孩子究竟是杀还是不杀,实际上已经相差不多了。
因为等到那时,在阿德里安一世的控制下,法兰克将会刻意的与哥特交融。最终在联姻后无声无息——或者轰轰烈烈的将两国合并。
当然……按照阿德里安一世原本的计划,他也不打算执行最后一步。
在谋得王位之后,先前他立下的“向哥特无条件投降”的许诺就可以当做没说过了。
毕竟阿德里安是哥特出身,甚至是见着石王长大的。他知道石王和哥特的一切弱点——等到那时,究竟是谁吞食谁还不一定呢。
用一枚金币挣一百枚不容易,但用一千枚挣两千枚却简单的多。
……只是计划实际上出了一些问题。
第一个问题,就是图平的反水。
在图平的诱导之下,丕平三世敏锐的察觉到了阿德里安的不良意图,但是这个时候将阿德里安教宗驱逐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将国土平均分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并把相对优势的部分给了查尔斯。
他相信,阿德里安一世如果支持卡罗曼,那么他很有可能会斗不过查尔斯和图平;如果他支持查尔斯,他也不一定能控制聪明的查尔斯,甚至有可能会在国土完整前就被查尔斯和图平反杀。
而之后查尔斯逼他发出的作战演讲,则将他最后的退路斩断。如今的阿德里安一世不可能再得到石王的信任和支持——无论他是基于什么原因发出了这样的演讲,实际上都已经证明最开始的计划失败了。
都是图平那个叛徒的错——
阿德里安感到十分愤怒,甚至有些焦躁。
如今他的计划全面崩盘,阿德里安只好在众人的欢送中,狼狈的逃回圣丹尼,这片独属于他自己的地盘。
但阿德里安刚刚推开房门,他便在自己的屋子里看见了一块精致小巧的木牌。
第二章九点发
第七十章 告解室的另一端
看到这木牌,阿德里安便意识到,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些事。
这木牌是“请求告解”的暗示。
虽然绝大多数情况下,教宗都只需存在即可。但为了保证对教廷的掌控力,阿德里安专门创立了大告解间,将中间阶层的力量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告解是从圣奥古斯都时代之后才出现的一种仪式。
人们向主教或是督识寻求智慧,其中自然也包括寻求人生的智慧。
而在寻求开导和人生智慧的时候,不免会暴露自己的一些秘密。这些暴露的秘密出了很大的乱子,甚至让人们开始怀疑、不信任教廷。
因此那一代的教宗就下令设立告解间——用两面钉死的厚红布、一个摇铃,一面铁丝网与只能容纳一人的外置暗室组成。
主教或者牧师坐在告解室内侧,每日执勤八个小时。平时就是喝着水看着书,吃点点心消磨时间。如果有人请求告解,那人就要在外面摇铃呼唤解答者。
听到摇铃声后,解答者将要在内侧问好,发誓不过问对方的真实身份、不将对方的秘密告诉任何人。之后提问者会用相对模糊的言语去概括自己遇到的问题,而解答者则依靠自己的智慧和经验做出解答。
每一位主教每年都需要连续做三个月的解答者,而他所有的学生加起来做剩下的九个月——这是一项神圣的义务,不能以任何方式推辞。
但在这种长期的、连续的聆听和解答中,解答者们却很容易积累他人宣泄出来的大量不安、痛苦、憎恨和颓废等浓重的负面情绪。这也是底层主教的犯罪率和自杀率远远高于大主教、督识、亦或是普通牧师的原因之一。
为此,阿德里安一世创立了大告解间,宣布他将亲自为主教们告解,缓解他们的精神压力。
从主教往上,所有的圣职者每个月都需要回圣丹尼述职,自述自己上个月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挣了多少钱,花了多少钱,读了多少书,或者做了什么研究。
他们的一切生活轨迹都将被记录归档,在他们死去或者犯大罪的时候,就要开启并引用这种档案,给予审判庭作为评价的参考。
在每月月末月初述职的时候,主教们就可以在这时去大告解间进行告解。将自己积累的压力和负面情绪向教宗进行宣泄。
这一方面有效降低了主教们的焦虑,同时还在教廷内极大的提高了阿德里安一世的声望。而且实际上,会主动来寻求教宗告解的,几乎都是快要承受不住的那些人,他们得到了开释,因此而感恩阿德里安。
虽然在最顶级的阶层上,阿德里安一世被接近半数人厌恶。但越往下,这个数量就越少。底层的地区主教们对阿德里安几乎是当做第二个父亲一样尊重爱戴。
等到他们成为新的大主教的时候,就是阿德里安完全控制教廷的时候。
阿德里安愿意等待——耐性是他最为宝贵的才能。
“也不知道这牌子是什么时候放的……”
老教宗深深叹了口气,将木牌取下,在上面写下了一行时间:“凌晨一点半。”
希望还能赶得上吧。
毕竟前来述职的主教只会在圣丹尼待一天,第二天他们就要随着车队一起离开。
之后他将木牌倒扣并重新推出窗户,等待送木牌的人将它取走。
阿德里安回到圣丹尼的这一天是二号,同样也能算是月初。这个来求告解的,可能是今天投的牌子,也可能是昨天、前天或者大前天。
然而,虽然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但既然存在对方是在今天给自己塞木牌的可能性,阿德里安就有责任去等候对方。
因为这是他自己设立的规则——他自当遵守。
直到夜幕降临,阿德里安带着提灯出门,走向了教廷的大告解间。
那离他居住的地方不算很远,大约只有五分钟不到的路程。
他选择凌晨一点以后,是因为这个时间已经可以保证街道上不会再出现什么人。这是为了前来告解的主教好。
毕竟教宗的地位和身份在那里摆着——虽然大告解室是他自己设立的,但只要不到承受不住的时候,一般也不会有主教会来麻烦他。
而已经快要承受不住的那些人,他们也经不起其他刺激了。所以阿德里安一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接见他们——这也是为了让对方不至于告解完毕出门的时候被人发现,以此保持情绪稳定。
阿德里安一世为自己的创举十分满意。
普通的牧师和医生治疗身体,而他治疗的则是灵魂。这难道不是如同神明一样的创举吗?
来到大告解间,阿德里安点亮了油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他便沉默的坐在红布之前,半闭着眼睛等待着时间流逝。
然后他听到了摇铃声,睁开双眼。
很好,他真的等到了。
阿德里安一世为此而感到淡淡的喜悦。
“愿所罗门王、圣奥古斯都及世间一切公义良善护佑着你。我在真理面前发誓,我将不过问你的身份、名字及一切。”
阿德里安开口,轻轻吸了一口气平缓的说道:“你有什么烦心事,孩子?”
红布对面沉默了一会,然后有人开口轻声说道。
“教宗大人……我心中常怀不可饶恕的罪恶之念。”
那是一个年轻而沉稳的声音。但此刻那声音之中却充满了迟疑、茫然和困惑。
一位年轻的主教。阿德里安一世做出了一些推测。
但他口中却只是平缓的说道:“谁的心里都会出现罪恶之念。但思想是无罪的。”
“可我却想要将此等罪恶践行。”
“你心知那是罪恶之行,又为何要去做?”
阿德里安一世顿了顿,低声问道:“是有人逼迫你吗?”
“我……”
那人略一迟疑,转而发问:“教宗大人,人……能否为大善而行小恶?”
“你得说的更清楚些。什么大善,什么小恶?”
“我是说……为了正义之行而夺去他人的性命,是否是可以被饶恕的?”
……这是一个有些难以回答的问题。
闻言,阿德里安一世沉默了。
这并非是说他不了解这个问题的答案。相反,熟练利用这条言论的正反逻辑,正是他作为教宗的最大利器之一。
在他需要正义的时候,杀人者都将是正义的;在他需要一个恶人的时候,正义的骑士也可以是杀人凶手。
但他不清楚,面前这位主教,究竟是更倾向于有罪,还是无罪?
阿德里安的目标是为他缓解精神压力,因此他需要肯定对方的倾向,顺着对方内心深处的想法走。而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首先要得知对方是怎么想的。
于是阿德里安反过来问道:“你对士兵怎么看?是英雄的骑士,还是杀人的刽子手?”
“……我不知道。”
那人顿了顿,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的反问道:“哪怕是为了正义,为了国家,但他们毕竟夺走了他人的性命……”
这话一出,阿德里安心中就有了谱。
他虽然嘴里表示士兵应该是有罪的,但既然这么试探着询问,反而证明了对方是支持士兵无罪的。
“不,”老教宗信心十足的答道,“他们并没有罪过。你用刀剑去砍人,难道刀剑会因为蘸了血而有了罪吗?”
“不会。”
“那么一样。刀剑没有杀人之心,但人有;士兵没有杀戮之心,但君王有。士兵只不过是刀剑而已,刀剑无眼而无罪,因为有罪过的是下命令的人。”
“……原来如此。”
对方顿了顿,释然道:“十分感谢您,教宗大人。”
但这话一出,阿德里安心中却突然生疑。
他不应该回应“愿所罗门王的智慧保佑你”吗?
“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述职的主教?”
阿德里安冷不丁的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