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394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三郎,这可不只是娶媳妇呀!”张文瓘笑了起来:“能有护良这么争气的儿子,长安城里哪个不对你羡慕的很?”

  王文佐笑了笑,他知道这老头肯定还有下文,索性闭嘴静静等待。张文瓘喝了口茶:“下一辈有下一辈的事,我们也有我们这一辈的事,三郎,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处置河北的税赋?”

  “怎么说?”

  “大唐天下有十道,户口河北是第一,往昔每年运往长安的粮帛数以百万计。你现在执掌这一道为一方伯,效法齐恒晋文故事也不是不可以,可贡赋总是要缴的吧?”张文瓘问道:“不然的话,朝廷每年的财用又怎么维持的下去?”

  “张相教训的是!”王文佐点了点头:“王某是大唐臣子,河北是大唐州县,这赋税自然是要缴的,前几年由于情况特殊,税赋缴纳的是有些不正常,还请朝廷见谅。要缴纳多少,怎么缴纳,还请张相示下!”

  见王文佐答应的这么痛快,张文瓘松了口气,他当然知道经由这番变乱之后,河北输往长安的赋税比以前肯定会少多了,但王文佐只要点了这个头,那剩下的具体数字就可以谈,总比现在人家给多少自己拿多少要好多了。

  他斟酌了一下语气,伸出右手做了个“七”的手势:“这样吧,就依照今上登基那一年的七成如何?”

  “张相是说河北赋税的七成还是运到长安的七成?”王文佐问道。

  “自然是运到长安的七成!”张文瓘点了点头。

  听到张文瓘这般说,王文佐笑了起来,唐代赋税大体上一分为三,上供、送使、留州,分别供应长安,各道使职,各州,张文瓘这个等于是把原先长安那份又打了七折,算是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了。

  “还是八成吧!”王文佐笑了笑:“不过不要用一年的数字,而是取最近五年拿个平均数,更公平些!如何?”

  张文瓘也没想到王文佐竟然这么好说话,不由得喜出望外:“大将军果然气度过人,那就原样!”

  “不过我也有个条件!”王文佐伸出一根手指。

  “什么条件?”

  “河北虽然归王某统辖,但依旧是大唐的郡县!”王文佐道:“两地商贾流通乃是一国之内,而非两国,各地州县不得以各种理由阻挠,加税,坑害来自河北的商贾,更不得禁绝河北货物流通,只要答应这个要求,我就同意河北依照原样缴纳上供赋税,如何?”

  “这……”张文瓘思忖片刻:“老朽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不过须得再和户部的官员们商榷一番,才能给您答复!”

  “也行,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下面的人商议吧!”王文佐笑道:“我们这些老人儿,就先喝喝茶吧!”

  张文瓘也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肯定还有诸多细节需要商讨,自己和王文佐也不可能亲自一一去谈,不过既然王文佐在大关节上已经点了头,那自己这一趟就没白来。心情放松了的他也笑道:“也好,今日就品品大将军的好茶!”

  送走了张文瓘之后,狄仁杰从外间进来了:“大将军,张相走了?”

  “嗯!”王文佐展开双臂,活动了一下肩膀:“他今日来应该是奉天子之命来的,商议河北上供的事情!”

  “哦?他开价多少?”狄仁杰眼睛一亮。

  “七成!依照今上登基那一年算!”

  “倒是还好!”狄仁杰笑了笑:“和聪明人打交道还是省力!”

  “张相是明白人,自然不会狮子大开口,自讨没趣!”王文佐笑了笑:“我已经答应他依照给八成,不过要按照相邻五年平均数算!”

  “啊?”狄仁杰吃了一惊:“为了护良公子,还是为了出征吐蕃?”

  “有些,也不全是!”王文佐笑了笑:“我提了个条件,朝廷要这些贡赋可以,但在货物流通方面不得对河北另眼相待。”

  “另眼相待?”狄仁杰问道:“大将军的意思是?”

  “就是加税或者禁止流入!”王文佐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几年河北的工商业会愈发繁荣,呢绒、盐、药物等许多商品会大量流入到大唐各地,比起这些来,我们多缴的那点上供根本算不了什么!”

  虽然夙来精明强干,但狄仁杰对王文佐对外来的预测还是将信将疑,王文佐看在眼里,笑道:“你在长安呆的时间很长了,这么说吧,你有机会去一趟沧州,在当地港口的集市多看看各色货物的价格就明白了。”

  “大将军让我回河北?”

  “嗯,长安这边有慕容鹉就够了,你回河北在范阳先呆几个月,然后去安东都护府当长史,主修临海路,开辟辽泽!”

  “属下遵命!”狄仁杰精神一振,由于安东都护府都督依照惯例都是王族遥领,长史就是实际的主官了,终于让他独掌方面了。

  俗话说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长安更是如此。张王二人在书房的密谈没过几天,河北依照过往八成缴纳上供的协议就已经传遍了长安的市井酒肆,这无疑大大的改善了王文佐在长安市民当中的口碑。

  原因很简单,市民们也许会对河北对朝廷是否恭顺没兴趣的,但没有对粮价不关心的,河北每年运往关中的粮食布匹可是与长安市民的饱暖息息相关。

护良走出秦岭时正值日落,西方的天空仿佛一片金紫色织锦,云层绽放出鲜红光彩。他身后的堆满积雪的山顶闪烁着亮光,不远处的山坡上花岗岩壁泛出淡淡的红。白昼将尽,山峰本身也由金变橙,再转为紫,最后为黑色笼罩。

  “真美呀!”护良一边感慨道,一边将装满豆料的皮口袋凑到坐骑嘴旁,他的坐骑是阿拉伯马和凉州马杂交的产物,迅捷而不知疲倦,别的马精疲力竭时,它们还能走很长的路,即便如此,也不能不喂马料。

  “还有多久才能到长安!”

  “应该还有大半天吧!”侯莫陈平笑道:“公子,您想念长公主吧?”

  “是有点!”护良笑道:“原先在成都的时候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倒是没想那么多,这几天路上无事反倒想念起来了!”

  “少年夫妻,最是相恋难舍!”侯莫陈平笑道:“不过公子你也放心,这次回长安之后,您应该就不太会离开长安了!”

  “为何?”

  “您已经是驸马了呀!”侯莫陈平笑道:“与过去身份不同了!”

  护良没有说话,他明白侯莫陈平没有说完的意思。他捋了捋坐骑的鬃毛,把口料袋从马儿嘴边挪开,打了个结重新收好,抖了抖缰绳:“走!”

  护良抵达长安之后,并没有立刻去拜见父亲,而是去兵部交纳了差使。然后又入宫拜见了天子和长公主,当天晚上,才来到王文佐住处。

第836章 婚礼

“孩儿拜见父亲大人!”护良下拜道。

  “起来吧!”王文佐伸手将儿子扶起,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不错,不错,长高了,也壮实了,已经完全是个大人了!”

  “大将军说笑了!”一旁的狄仁杰笑道:“护良公子马上就要迎娶长公主,自然是大人!”

  “怀英说的不错,只有老夫还把护良还当个孩子,却没想到他早已成了大人!”王文佐笑道:“来,都坐下说话吧!护良,你这次入蜀平贼,可曾遇到什么波折?”

  “倒是都还好!”护良道:“蔡丁山、诸葛文他们出钱出力,还联络松州都督府下辖的羌胡各部,着实帮了我大忙。后来李敬业李将军领兵北上,击破道贼也主要是他出的力,孩儿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护良你还是实诚!”王文佐笑了笑:“不过兵法政略,说到底也就是恰逢其会!为父这辈子打的硬仗,全加起来也只有四五场罢了!其余的多半也都是因人成事,借势而为,这方面你要多想想,尤其是兵法中的阴阳、形势两种!”

  “是,父亲!”

  王文佐又随口询问了几句,便让护良退下了,一旁的狄仁杰说了几句恭维话,无非是护良公子经由此番历练,器量又有静进之类。王文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怀英,你就别说这些好听的呢!你觉得天子从张相口中得知河北上供的事情,会怎么想?”

  “应该会很高兴吧?”狄仁杰道:“张相一开始说七成,那天子应该觉得有个五成、六成就满意了,可您一下子给了八成,这还不是喜出望外?”

  “现在应该是很高兴,但将来就不一定了!”

  “将来不一定?大将军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八成,将来可能就只有五成、四成、三成!”王文佐道:“到了那时候,人的想法就会变了!”

  “五成、四成、三成?”狄仁杰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显然若非这话是出自王文佐之口,他只怕已经直接出言质疑了。

  “怀英你不信?”王文佐笑道:“你可知道,比起阵前决胜,治国理财才是我真正所长。”

太极宫,山池院。

  许才人从梦中醒来,她习惯性的向右边摸了摸,却摸了个空。儿子李守文起来的很早,通常天刚刚亮就起床,来到走廊,借助第一缕晨光,阅读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书籍,有时候,他会到院子里散步,说实话,搬来山池院之后他变得更活泼了,因为这里虽然破败,但比她们母子俩原先住的宅院大多了,对于李守文来说,这不啻于拥有了一个更大的可供探险的世界。

  许才人推开窗户,突然而来的寒意让她的手起了鸡皮疙瘩,东边的天际乌云密布,只有几许阳光射入。晨雾朦胧,好似有座大城堡在空中浮动。流云作墙壁、堡垒和碉楼,缕缕轻丝是城上的旗帜,与泯灭的群星相连。太阳越升越高,城堡由黑转灰,最后化为千万道玫瑰色、金色或绯红色的彩带,延绵不绝,最后被清风吹散。雾中的城堡渐不复见,只剩地面真实的宫城。

  院门开了,两个仆妇提着水桶进来了,许才人知道这里面应该有皇后的间谍——专门负责监视自己和儿子,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只要自己还在这皇宫里,就不可能逃过皇后的眼睛。

  “时间不早了,守文呢?待会要去延嘉殿,那孩子在干嘛?”

  “我不知道!”仆妇道:“应该和往常一样,是在院子里散步吧!”

  “那快把他找回来!今天不一样,是长公主殿下大喜的日子,可耽搁不得!”

  “嗯!”仆妇道:“您快洗吧!水都快凉了!”

  许才人脱掉外衣,开始洗浴,也许是因为冷,也有可能是因为紧张,她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长公主和护良公子的盛大婚礼将于正午时分举行,新郎的迎亲队伍将从明德门进城,穿越整个朱雀大街,而新娘将在朱雀门等候新郎。黄昏时将在甘露殿举行宴会,与会者包括长安城中的百官贵戚——这不是全部,与此同时在长安各坊都将摆放长桌,摆满猪肉、酒、腌鱼等菜肴来款待长安的百姓们,据说这笔开支将由王大将军的私囊支付。皇后倒是没有忘记我和守文,看来她还把守文算成皇族一员,许才人苦涩的想。

  仆妇带着李守文回来时,许才人已经洗完了,她有些不高兴的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们都要迟到了!”

  “反正也没人会在意我们!”李守文道:“今天大家的眼睛肯定都盯着定月姑姑呢!”

  “那你也得打扮的体面些,不然会丢了你爹爹的颜面!”许才人压下心中的酸楚,打发仆人去给儿子洗浴更衣。

  等到李守文重新出来的时候,许才人眼睛一亮,儿子的外表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只可惜——想到这里,她不禁叹了口气,向儿子伸出手:“我们出发吧!”

  由于太平公主的生母已经去世,担任女方母亲送亲重任的就成了杨皇后。尽管身怀重孕,她依旧勇敢的接过了这一重担。她拿出自己的寝宫作为母家的场所,侧殿已经摆开了六张长桌,上面摆好了巨胜奴、清高面、贵妃红、汉宫棋、长生粥、单笼金乳酥、通花软牛肠、鳜鱼肉羹、鸡肉鹿肉末粥等十多道面点粥饭,席面上还有大壶的羊奶和蜜水,以供来宾享用。每个人都知道这等盛大的仪式肯定要持续到晚上,当中估计是没有吃饭的空隙,所以每个人都尽可能多吃些。

  许才人和儿子坐在长桌末端,他们注意到杨皇后正在廊柱旁抱着即将出嫁的新娘,低声叮嘱些什么,新娘的脸上却并无出嫁女常有的悲伤不舍表情,眉宇间满是喜悦和得意,不时还发出清脆的笑声。

  “母亲,定月姑姑看上去挺高兴的!”李守文低声道。

  “那是自然,富有,英俊、又有本事,还两人情投意合。即便是天家的女儿,也不是人人都能嫁给这等佳婿呀!”许才人叹了口气。

  李守文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时一名内侍上前对皇后附耳低语了几句,她点了点头,那内侍提了提嗓门,高声道:“与新人赠礼!”

  依照唐人的礼俗,两边的亲属将在婚礼当天的清晨向两位新人赠予礼物,宫人们鱼贯上前,纷纷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而太平公主则站在皇后身旁,一一接过礼物,向赠礼者表示感谢:有金银器皿、还有一对马驹、有华丽衣衫、还有一对波斯胡姬、还有漂亮的牛皮帐篷、还有鎏金香炉、佛经,很快各色各样的珍贵礼物就在太平公主的身旁堆起了一座小山,她笑的合不拢嘴,就好像一只幸福的鸟儿。

  “妾身进献薄礼,祝殿下与护良公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许才人双手呈上一份礼物。殿内的笑语声顿时平息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刚刚献上的礼物上——那是一副刺绣,当中是一副同心结,同心结上是一对鸳鸯,同心结下是“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八个字。

  李守文能够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怪异目光,他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对太平公主道:“定月姑姑今日喜事,什么时候可以给守文生个表弟呀?”

  李守文稚气的提问顿时引得太平公主大笑起来,她躬下身子捏住对方的脸颊,笑骂道:“小家伙人小鬼大的,小小年纪就想着要表弟!小心我揍你的屁股!”

  太平公主与李守文姑侄的亲昵举动引起了旁人的笑声,方才许才人的尴尬顿时烟消云散了,她赶忙拉着儿子退了下去,避开众人的视线,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妈妈,皇后娘娘是不是有些害怕那个护良公子呀!”

  “休得胡言!”许才人赶忙捂住儿子的嘴巴,看了看左右无人注意自己,才低声道:“谁和你说这些胡话的?”

  “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李守文道:“您看皇后娘娘那张脸,从头到尾我看她一直都在笑,嘴一直咧着,这样多累呀!她就算再高兴也不至于笑成这样吧?肯定是为了讨定月姑姑喜欢,可定月姑姑不过是天子的妹妹,再怎么受宠皇后也不至于这样吧?那只有是她未来的丈夫了!”

  “守文!”许才人间儿子拉到无人处,才压低了嗓门:“你方才说的那些事情千万不能说出去,不然让旁人传出去,我们娘俩都活不下去了!”

  “这个我知道!”李守文点了点头:“不过那位护良公子真的这么利害吗?就连皇后娘娘都怕他?”

  “护良公子是不一般,但皇后娘娘怕的不是他,而是他的父亲!”许才人低声道:“其实大唐也没几个人不怕他的,就算是你爹,当初能登基为帝,也是靠他出力!”

李弘头顶的冠冕由数万根金丝编成,稍有动作便映散出七彩虹光,太平公主站在他的右手边,而护良则站在他的左手边,宛若一对壁人。

  新人身上穿的衣衫都是皇家织坊所制,堂皇华丽,新娘是一身绯红色,而新郎则是一身淡紫,两种颜色交相辉映,天子将两人的手放在一起,引来大道两旁旁观者的阵阵欢呼声。

  “三郎!”张文瓘低声道:“佳儿佳妇,也不知道羡煞了多少旁人呀!”

  “多谢!”王文佐笑道:“将来小儿在长安,还要仰仗诸公多多扶持呀!”

  “我辈都是要入土的人了!”张文瓘右手画了个大圈,将自己和身后十多个满脸堆笑的老头包在其中:“这未来是大将军的,更是护良公子的,我等后辈都要指望提携呀!”

  “是呀!”

  “望大将军和公子提携!”

  四面八方传来的阿谀声,王文佐笑吟吟的抱了个团揖,一个驸马当然没什么,但物以稀为贵,李弘只有一个妹妹,三个女儿也都还没成年,换句话说,太平公主就是帝国后宫中权势仅次于皇后的女人,而护良又拥有强大外援为背景,两人一旦联姻,就意味着内外力量的结合,绝非寻常的驸马可比。

  这时队伍终于开始移动了,当先开道的是北门禁军的仪仗,最先的自然是天子与皇后的御辇,第二则是新娘新郎的车架、接下来是王文佐、然后是李贤、依次而行,宽广的朱雀大道两旁,人头攒动,欢呼如潮,免费的酒水和食物更让声浪直冲云霄。

  太阳已经将车辆晒得闷热无比,王文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一旁的崔云英道:“辛苦你了,马车里真的快热死了!”

  “这是妾身的本分!”崔云英目光灼灼的看着外间的民众,突然道:“盛儿将来的婚事也能有这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