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358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当裴行俭亲眼看到敌军如此迅速的在己方的退路建成了这道壁垒时,不由得诧异极了,但他用还是极为冷静的压制住了自己军队的求战欲望,虽然东军的探骑斥候几乎已经迫近了西军的营垒外的栅栏,西军的士兵们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厮杀。

  整整四天时间,王文佐徒劳的向西军挑战,而裴行俭却按兵不动,而且他毫不掩饰的对部下说,他不愿意在对自己不利的时候离开营垒与敌人交战。

  面对裴行俭几乎可以说是顽固的坚持,王文佐采取了积极的行动,他分兵切断了西军向南面撤退的道路,并在俯瞰道路的一处高地上修建了一处十分坚固的营垒。这样一来,西军不但向西退回潼关是不可能了,而且向西南方向退往宜阳的道路也被切断了。裴行俭才从自己的探子得知这一消息后,绝望而又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经被完全包围了,他要么离开营垒和占据骑兵优势的敌人决战,要么在若干天后,在饥饿的驱使下向王文佐投降。

  就这样,裴行俭日日夜夜的思考着应当如何才能带领自己的军队摆脱窘境,却始终找不到一条脱离这一极其危险局势的出路。他部下的兵士也变得垂头丧气了,起先他们只是低声地咒骂他们的统帅,但接着,他们就开始大声地咒骂他是一个懦怯无能的统帅,在以前胜利很有希望的时候回避战斗,到了现在却要使他们遭到失败和死亡的厄运。他们恐惧地想起长平之战,就大声地埋怨裴行俭是一个比赵括还要卤莽、低能的家伙。因为当时的赵军是在一个狭长的谷地作战,由于不利的地形才被敌军包围陷入绝境,而他们的统帅却由于他的疏忽和无能,竟然让敌人在一个开阔的平地上包围了。

  夜里,大雪时而下时而停。裴行俭在军帐中憋屈不过,换了一身粗裘,走出帐来。他走到高处,看到西面高处山后升起的烟柱,直冲云霄,照得半边天空通明。裴行俭见状问道:“这烟柱火光是怎么回事?”

  “应当是东贼的斥候在烧马粪!”一名部下答道:“其斥候昼夜不息,以烟柱为号,我方若有动向,便以之传讯!”

  裴行俭沉重的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便听到营外传来长歌之声,那歌声宛若狼嚎一般,乃是塞北歌调,苍茫辽远。裴行俭刚听了两段,便听到己方营地里也有人做歌相合,一时间大营内外皆有人作歌,歌声内外应和,令人闻之不由得潸然泪下。

  “大都督!”部下有人惊道:“定然是王文佐的诡计,这样下去可不成!还是快派人制止,不然大军不战自溃了!”

  “已经来不及了!”裴行俭叹道:“军心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能做什么呢?”说罢他便回到帐中。

  次日清晨,裴行俭便得到部下禀告,昨天夜里营中的北庭、河西各镇的胡骑已经少了四五千骑,估计多半是投奔敌营去了。裴行俭知道这样下去只怕用不着敌人来打,所部就会自行瓦解。只得下令全军拔营,冒着大雪向西而去。一路上雪越下越大,逃走的兵士也愈来愈多,到了天黑时,全军所剩下的不过还有万余人。

  当王文佐得知敌军的动向时,他立刻下令骑兵们准备好出发的准备,并派出三名传令官去警告黑齿常之,他认为裴行俭最大的可能是退往潼关,因为只有在潼关他才能屏护关中,如果他向南突围,即便能够突围成功,但也会无法保护长安,这对裴行俭来说是不可接受的。然后他以五千骑兵作为自己的前锋,带领着大军冒雪向前推进了。

  一切正如王文佐预料的那样发生了,拂晓时分,壕沟上的东军哨兵就发现了裴行俭的前锋,他们吹响了号角:敌人已经迫近了。

  黑齿常之下令武装了所有人,退到了壕沟后的壁垒后,并开始向迫近的敌军前锋射箭和投掷石块、短矛。裴行俭知道时间的对自己非常宝贵,他下令各队立刻投入猛攻,希图在敌人的防线上打开一个缺口。

  西军用极其猛烈的力量发起猛扑,很快他们就越过了第一道壕沟,开始越过第二道壕沟,并用长矛向壁垒上居高临下的敌人猛刺,而守军则还之以石块和弓矢,不断有人倒下,而行列的空缺迅速被后继者填补,天空是阴沉的、灰色的,天空落下的雪片已经变成寒冷刺骨的细雨,武器的碰击声和交战者的喊声响彻了四野,这是一场极为残酷的血战。

  裴行俭投入了最后一支预备队,向守军的右侧延展,试图迂回到背后去,这比他想象的要早不少,但敌人抵抗的比他想象的顽强,时间也流逝的很快。在他看来,只要能逃回潼关就是胜利,不管他损失了多少士兵,但只要他能占据潼关,就能屏护长安,从后方的关中源源不断的得到补充。而如果自己在这里被打垮,一切就都完了。王文佐是肯定不会留给朝廷重建新军的时间的。

  壁垒上,黑齿常之很清楚的看到了敌军的迂回部队。他知道胜负的现在已经不再取决于勇气和韬略,而是士兵数量的多少。如果继续这么打下去,天黑之前自己陷入包围,所有人就会完蛋。

  “鸣金,鸣金!”黑齿常之大声喊道:“所有人向大旗收缩!”

  随着阵阵鸣金声,黑齿常之的守兵们开始尽可能有秩序的向长墙中央的大旗退却收缩,在撤退中有很多人倒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当然,如果不是裴行俭下令迅速通过壁垒而不是追击的话,黑齿常之的损失还要大得多,尽管如此,守军的战死者也超过了近一千人。

  “吹号,吹号,集结各队,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裴行俭大声道,他心里清楚,王文佐应该早就发现了自己的行动,他的骑兵应该正朝这里赶来。自己的惟一希望就是尽快退到陡峭狭窄的崤山谷地,在那儿没有足够的空间让王文佐的骑兵发挥力量。

  就这样,裴行俭用尽一切力量把自己的军队整理好,因为他们已在几乎延续了两小时以上的激烈的战斗中受到了很大的损失。接着,他命令他们尽快的向西前进。他暗自向神佛祈祷,许下丰厚的愿,如果他能逃过被追上的命运。

  但是,裴行俭的前锋在沟通关中和洛阳的官道上还没有走上四里路,王文佐骑兵的骑射手们,就已经出现在旷野上,向这位将军率领的参军的左翼发动了袭击。

  很难用语言描述当初裴行俭的惊惶,按照一位当时就在他身旁的侍从的说法:裴都督虽然脸色已经惨白的如同腐败的牛奶,但依旧镇定的下了命令,他下令把自己的军队排成两列横队,并将为数不多的骑兵布置在两侧,希望能够保护己方的侧翼不遭到敌人绝对优势的骑兵的猛攻。

  裴行俭刚刚列阵完毕,东军的骑兵就如墙一般横冲过来,将西军两侧那点骑兵冲的四分五裂,然后席卷过来,从背后向列阵的西军步卒射箭,随着雨点般的箭矢落下,成群的西军步卒倒在行列之中。随之而来的是从正面冲来的甲骑,在这些披甲骑士后面的是大片大片的披甲步卒,面对这样的猛攻,西军的阵型瓦解了。

  当时已经是下午了,天色本就昏暗,由于尘雾弥漫,恍惚之间似乎是黄昏了。

  西军中军从出发到现在,粒米未进,逢敌骑冲来便起身抵抗,无敌便坐下喘息,就连水袋也空了,许多人嘴唇干裂肿胀,嗓子也沙哑了。他们看到地上坑坑洼洼的地方有残雪融化的积水,纷纷解下头盔和胸甲,趴在地上,就如犬羊一般舔水喝。裴行俭身旁的一员副将见状,也要这般喝水。裴行俭拉住他道:“地上泥水太脏,不能直接喝!”于是他解下自己的头巾,将其浸透在泥水中,然后提起来用力拧绞,用嘴接住落水饮用,众人见状,纷纷学着裴行俭的样子,取水喝,方才解渴。

  这时随着一阵马蹄声,一队东军的骑兵冲来,他们看到这些西军在水洼便饮水,也不靠近,只是张弓射箭,射了两轮便绕过他们向前去了,一边向前还一边打着唿哨。裴行俭身边有人道:“东贼的骑兵这么做,后面肯定还有他们的步队,我们赶快离开吧,不然就死路一条了!”

  “不可!”一名有经验的老将道:“如果我们向西走,肯定会被贼人的骑兵追上,从背后射杀,只有向前冲,才有万一的生路!”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裴行俭身上,他点了点头:“不错,敌人骑兵很多,我们如果向西逃,只会最后被骑兵一点点削弱蚕食掉,这是草原上胡人常用的战术,王文佐身边有不少东夷骑士,想逃是逃不掉的!”

  于是众人便依照裴行俭所说的,丢下辎重,只携带粮秣甲仗弓矢,向东而行,这时迎面而来的二十余骑措手不及,被他们冲了过去,还没等那些骑士调头,他们已经冲出来了。

  此时战场上四野都是成行列的东军步兵,他们或者挺着长矛短戟,或持弓弩,以散队扫过战场,捕杀残余的西军散兵。裴行俭等人没有接战几次,东人就已经从四面围了过来,四处箭矢横飞,长矛攒刺,很快裴行俭身边所剩不多的牲畜和马匹都已经受伤,他便下令将剩余的马匹栓在一起,自己亲自持矛步战。

  “大都督,大都督!”一名护卫喊道:“还有几匹没有受伤的马,您快些上马冲出去吧!”

  裴行俭大怒:“事已至此,难道活着就那么好吗?”

  裴行俭的左右闻言都十分感动,他们并肩冲入东军行列中,一手持矛,一手持斫刀,大呼左右砍杀,当着无不披靡,竟然让他们冲了出来。护卫着裴行俭出去了一段,最后上到一处小丘上,还有十余人。东军见其如困兽一般,不敢上前,纷纷喊道:“丘上必是贵人,速速请人来,吾辈皆有厚赏!”

  裴行俭见小丘下敌兵越来越多,心知今日自己是冲不出去了,只得取下头盔,走到丘边打赏道:“我便是礼部尚书、检校右卫大将军,关中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汝辈唤王文佐来,必受厚赏!”

  下边众兵闻言,齐声欢呼,过了约莫半响功夫,有百余骑至,为首之人跳下马来,向丘上拱手行礼道:“丘上裴公安好?”

  “败军之将,不敢当将军礼!”裴行俭避开那行礼人:“各为其主,只求莫伤随我之人性命!”

  “那是自然!”来人笑道:“大将军令我来请裴公相聚,请上马!”说罢他便牵了匹马来到丘下。

  裴行俭走下丘来,翻身上马。来人也跳上马来,打了个唿哨,数十骑围拢了过来,将裴行俭围在当中。

第772章 回京

  裴行俭在众人簇拥下向东行了数里,看到路旁土丘上有罗伞大旗,心知那是敌军主帅所在。他翻身跳下马来,脱掉帽子和鞋子,不顾随骑的劝阻向土丘上走去。走到丘顶距离罗伞还有二十余步,裴行俭跪在地上,高声道:“败军之将裴行俭拜见王大将军!”

  “裴公这是何苦呢?”王文佐见状,赶忙从马上跳了下来,疾行到裴行俭面前将其扶起:“兵家攻战,自古胜负无常。此番裴公败于我手,乃是时运不济,非战之罪也!裴公如此,让天下人知道了岂不是会说我王某人器小易盈,折辱天下英雄?”说罢他便解下自己的披风,替裴行俭裹上,喝道:“来人,快取我的鞋帽来,替裴公换上!”

  “非也!”裴行俭拜了拜:“此番是我不识顺逆大小,自寻死路,只是裴某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将军告知!”

  “裴公请说!”

  “大将军此番胜后,入潼关、取关中如拾草芥,裴某斗胆问一句,大将军入长安之后,有问鼎之心否?”

  听到裴行俭的问道,王文佐笑了笑:“裴公请放心,天命尚在李氏,天子更是对王某有大恩,于公于私我都不会有那种心思。说句实话,我之所以没有奉诏入京,只是因为统辖十几万大军,势如骑虎,若是如诏书上说的那么做,只怕性命难保。王某说句托大的话,如今之计,天下安危系于王某一身,非是王某惜命,实乃不欲天下动荡,百姓受战乱之苦!”

  听了王文佐这番话,裴行俭心下大定,不管王文佐心里真的怎么想,这个时候还肯表这个态就已经足够了,而且他后面说天下安危系于自己一身倒也不是吹牛,如果他现在突然死了,长安和关中肯定要遭殃。他赶忙伏地叩首拜了拜:“若是如此,天下幸甚!”

  “裴公请起!”王文佐伸手将裴行俭扶起:“如今之计,我还有一事相求!”

  “大将军尽请吩咐,裴某无有不从!”裴行俭道。

  “裴某此番小胜,只恐惊动天子,若万一惊动了圣驾,王某百死莫赎。”王文佐道:“在下待会会写一封奏疏请罪,还请裴公替我去一趟长安,奉上奏疏!若朝中有奸臣进谗言,还请裴公替王某分说几句!”

  听到王文佐的要求,裴行俭愣住了,过了半响方才问道:“大将军是要放我回长安?”

  “不错!”王文佐笑道:“裴公若不回长安,又如何替我带信,怎么替我在朝中分说?”

  裴行俭面上神色变幻,最后叹道:“大将军之心胸度量,当真举世无双,裴某先前居然还敢举兵攻之,当真是自不量力!”

  “裴公何须这么说!”王文佐笑道:“若是可以的话,王某也着实不想与裴公交手,毕竟两边厮杀倒下的都是大唐的将士,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呀!”

  裴行俭小心的看了看王文佐的脸,却也分不出是真是假,暗想纵然是假话,看起来也和真的一样,当真是当世少有的奸雄,自己还是莫要与其作对的好,下次输了可未必还有这次的好运气。于是王文佐唤来卢照邻,让其起草奏疏,待其写好后,便唤人送来酒食新衣,侍候裴行俭用了酒饭,换了新衣。挑选了一百精骑,护送其往长安去了。

长安。

  裴行俭全军覆没的消息,飞也似得传遍了附近的各个城市,整个关中都为之震动了,所有人得知整个会战的详情后,都吓得目瞪口呆。

  同州、陕州、华州等位于关中平原东侧的州县,都开始急急忙忙准备防御,临时募集的民兵和衙役们夜以继日的站在城门和城墙上值守着,但每个人都知道他们防备的是被击败的溃兵。当东军的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这些州县都乖乖的打开城门,表示臣服。不过出乎居民们意料之外的是,这些胜利者表现的非常有礼貌,他们只是在城门口设置岗哨,向城市居民索要粮食和其他军需品,然后就在城外宿营,居民的生命和财产都没有受到危害。

  而对于长安城的居民们来说,这次会战的影响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说同州、陕州、华州等地州县的居民们可以选择向任何一个胜利者表示臣服,反正太极宫里住的是谁都不妨碍他们交税服劳役,而长安城内的许多人就无法无视这些了。他们还是惶恐的讨论着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老人们回忆着数十年前唐公领兵进入长安时发生了什么,有的人甚至开始盘算着是否要跟随天子离开长安,逃亡蜀地。形势很显然,潼关陷落之后,在王文佐和长安之间已经不存在任何地理障碍和军队阻碍他的前进,不管大唐还有多少军队和财富,但至少长安的陷落已经是时间的问题了。

  看到这里,读者们应该不难想象裴行俭回到长安时引起的哄动了。这位传说中已经被俘、战死、逃亡的败军之将,居然在东军的护送下安全回到长安,还带来了胜利者的请罪奏疏。在奏疏中,长安已经是他囊中之物的王文佐向天子谢罪,辩解自己之所以没有受诏解散大军入朝,是因为这么做只会让天下板荡,自己也难逃一死,所以才不得已做了这等“天下至恶”之事。所以他乞请天子饶恕其大逆之罪,他会先尽快打通漕运,解决长安的粮食问题,以赎其大罪,然后再解兵返京,待罪阙下。

  面对奏疏的内容,长安城中的人们无论贵贱一时间都陷入了失语的状态,忘记了应该如何评价。不管王文佐在奏疏中的姿态摆的如何低,还是没有人会蠢到无视现实的力量对比——已经控制了河北、整个洛阳盆地和崤函谷地的叛军实际上已经把剑尖抵在了长安人的喉咙上。不管王文佐嘴上说“待罪阙下”、“死罪死罪”,但每个人都知道:没人能治他的罪,实际上能够治长安人罪的正是那个正在谢罪的罪人!

  在这种情况下,考虑到王文佐还声称要先恢复漕运,解决长安的粮食问题。长安的人们对王文佐的观感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了,或者说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发作。

  “这么说来,王大将军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呀!”

  “不得已?从辽东一路杀到长安城下,把朝廷的大军打的屁滚尿流,有这样的不可以的吗?”

  “那也是没办法呀!你没看奏疏上是怎么说的吗?他如果照诏书上说的,就会天下板荡,他自己就性命难保!”

  “哼,这里面就一句真话,他就是怕死!他一个人怕死,就让几万,几十万人陪他去死,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天底下谁不怕死?你不怕死,还是我不怕死?只不过你我没有王大将军的本事,遇到事情只能乖乖的去死,他却能逼着别人去死自己不死而已,有本事总不能算是过错吧?”

  “咦!你这厮到底是站在哪边的,怎么都在替那厮说好话?你该不会得了他的好处吧?”

  “老子就事论事罢了,怎么被你这么说!再说了,王大将军可是正在整饬漕运,有本事将来你别吃他运来的漕粮!否则你也算是得了他的好处!”

  “放屁,这漕运本来好好的,就是他的人起兵作乱才搞砸了,他恢复本来就是应该的,怎么反倒我得了他的好处?你这狗贼句句都在替他说好话,老子今天非让你吃几拳不可!”

  “动手便动手,你这么有本事干嘛不去潼关、去洛阳和东人的大军较量个高低呀?反倒在长安城里发横!”

  “老子打不过东人大军,还打不过你?”

  “二位,二位,且收收手,为了嘴上的事情动手打坏了不值当呀!”

  类似的争吵在长安城里的每间酒肆、每个茶馆、每个斗鸡场都在发生着,甚至一家人里也有为了政治立场的差异而争吵,甚至诉诸暴力的。相比起这些地方,真正决定帝国命运的深宫之中,却平静的让人吃惊。

  “哎!”李弘放下手中的奏疏,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跪伏在堂下的裴行俭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接受自己的命运。

  “裴公!”李弘问道:“你对王文佐这奏疏里说的有什么看法?”

  “老臣以为,王大将军的奏疏所言乃是实情,并非虚言!”

  “呵呵呵!”李弘苦笑了两声:“你被他打成这样子,反倒替他说好话?”

  “回禀圣上!”裴行俭道:“臣并非替王大将军说好话,实在是凭心而论,毕竟以他现在的状况看,着实也没有什么必要再去撒谎了!”

  李弘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好一会儿,他长叹了一声:“寡人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对三郎起疑心,真的,我都已经召他回朝中辅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他还要做这些事情?到头来他还能如何,除了篡夺大位还能如何?”

  “陛下!”裴行俭磕了个头:“大将军的境地您可能有所误解,他当时麾下十几万大军,若要入京便要将其解散,而这可是十几万人,岂有那么容易解散的?必然会生出事端,而这些事端追究起来必然会落到他的身上。那时他身在长安,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却被四方弹劾攻谤,这等境地只怕一日都过不下去呀!”

  “有寡人护着他,谁能伤的了他?说到底他还是信不过寡人!”李弘叹了口气:“那现在呢?就好了?”

  “请恕罪臣直言!”裴行俭道:“事已至此,反倒是没什么人敢弹劾大将军了!”

  “这倒是,事情都到了今天这步,的确是没有哪个言官再来弹劾他了!”李弘叹了口气:“但是为何一定要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呢?”

  裴行俭垂首不语,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敢接口了。

  李弘在大位上叹息良久,挥手让裴行俭起身:“裴公,有人劝我移驾蜀中,下诏召集天下兵马征讨王文佐,你以为如何?”

  “万万不可!此乃祸国殃民之罪人!”裴行俭闻言大惊,赶忙道:“王文佐所行虽然跋扈,但却是为了自保,并无谋篡之意。可若是陛下您逃亡蜀中,那不反也变成真反了,且不说从关中到蜀中道路险阻,只说一点,要征讨王文佐,就要把陇右、北庭等镇守之兵召回,吐蕃必然乘势入侵,大唐数十年之苦心经营必然荡然无存。那时就算能讨平王文佐,其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你说得对!”李弘叹了口气:“若是这么做,大唐就不再是大唐了!寡人若是这么做,就成了祸害天下的罪人,再也无颜见列祖列宗!”

  “陛下圣明!”裴行俭松了口气,笑道:“倒是老臣多虑了!”

  “裴公,那你说应当如何应对?”李弘问道。

  “照老朽看,朝廷如今之计,还是应当先承认既成事实!”裴行俭道:“王大将军不是说要整饬漕运吗?索性就让他先整饬漕运,让他分遣诸军,让他做的事情都是朝廷应允的,待到诸事停当了,再让他回长安不迟。老臣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陛下您和大将军面对面谈一谈才能好。你们之间谈一场,便胜过了臣等在外间说一万句!这就是老臣的想法!”

  “裴公说的是!寡人是应该和三郎谈一谈!”李弘笑了笑:“寡人也不知道为何天下事会弄到今日这般田地,寡人原本只想让三郎出京,把辽东战事平息了。没想到辽东的战事是平息了,却闹出更大的乱事来,说到底还是寡人德行浅薄,不足以定天下之事!”

  听到李弘这番自责之词,裴行俭也不敢接口,只是闭嘴不言,过了一会儿。李弘问道:“裴公你接下来打算如何?是留在长安还是……”

第773章 释放

  “都凭圣上吩咐!”裴行俭低头道,他被王文佐击败之后,志气消沉了不少,而且他也知道此时大唐的命运其实就取决于天子和王文佐的关系,所以他还是希望能留在长安,为此出一份力。

  “既然是这样,那裴公还是在长安多待些时日吧!”李弘叹了口气:“对了,沛王和张相公先前去王文佐那儿传诏,若是无事的话,也让他们回来吧!”

  “陛下只需片纸传去,大将军应该就会放人!”裴行俭道。

  “呵呵,希望如此吧!”李弘苦笑道。

  事实证明裴行俭的判断很准确,李弘的手诏发出后不久,李贤和张文瓘就回到了长安,随之一同回来的还有两千名俘虏和五千石粮食。这种显而易见的示好立刻在长安城中引起了激烈的反响,即便是最激进的反对派的态度也软化了不少,原因很简单——要想继续和王文佐的胜利大军对抗,惟一的办法就是将天子的銮驾迁徙到蜀中或者陇右去,前者有险要的地形和蜀地丰厚的财力;而后者则可以直接指挥陇右、北庭、安西等镇的强悍边军;但无论是去蜀地还是陇右,都意味着巨大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