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21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对方的态度让鬼室芸的愤怒在喉中凝固,她抓住女伴的右手,低声道:“我一定要让殿下砍下这厮的头,做成便器放在厕所里!”

  但鬼室芸根本没有机会见到扶余丰璋,她被送到一座高塔之上,女伴也被带走,除了两个贴身侍女之外身边只有言语不通的倭人武士,与囚徒无异。愤怒就像火山口内的岩浆,表面凝固而内里炙热,压抑的时间越长,喷发时就越狂暴。

  三天后黎明,鬼室芸被号角声惊起,她惊恐的冲到窗户旁,寻找敌人的旗帜,但却一无所获,唯一所见的只有进城的军队,整齐划一的队伍前面打着两面旗帜,最高的是百济左将军旗,而矮一点的是鬼室家的家徽,刀剑碰撞,火炬摇曳,旗帜飘舞风中;战马嘶鸣。一切都令人兴奋。穿着黑色铁甲和灰色长披风的鬼室家亲兵,看起来尤其英姿勃发。

  “哥哥回来了,回来了!”狂喜立刻冲破了鬼室芸的矜持,她挥舞着拳头,突然她停了下来,咬紧牙关:“安培右卫门,很好,我不会忘记这个名字的!”

  鬼室福信并没有让自己的妹妹等多久,大约二十分钟后,鬼室芸就被一队士兵从高塔救出,她对军官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命令你找到一个叫做安培右卫门的倭人武士,然后把他的头砍下来送给我!”

  “是!”军官微微一愣:“不过左将军给我的命令是把您护送到王宫那儿去!”

  “不要忘记这个名字就行了!”鬼室芸心中也满是问题,迫切想要见到兄长:“乘舆在哪儿!”

  当鬼室福信走进大厅的时候,扶余丰璋正坐在当中的宝座上,冷冷的看着他,在宝座下,数十名倭人武士全副武装,如临大敌。

  “殿下!”鬼室福信仿佛没有看到那些倭人武士,他向宝座上的扶余丰璋鞠了一躬:“我从任存城回来向您复命了!”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有下让你去任存城的命令!”扶余丰璋冷声道。

  “军情十万紧急,还请殿下见谅!”鬼室福信答道:“唐人在熊津江畔击败了右将军道琛,我得知这个消息后来不及向您请示,就立刻出发了!”

  “哦?结果如何?”

  “幸好我赶到的及时,新败之后,城中军心动摇,各军主都要回家,现在已经被我留住,已经没有大事了!”

  “我是问右将军?他现在在哪里!”扶余丰璋问道。

  “道琛?哦!”鬼室福信从部下手中接过一个口袋,随手丢了过去:“原来殿下想见他,幸好我已经把他带来了!”

  扶余丰璋从倭人武士手中接过口袋,毫不意外的从口袋里看到道琛的首级,他咬紧牙关,怒吼道:“鬼室福信,你竟然敢擅杀与你等夷的右将军?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阿衡?”

第56章 博弈

  “殿下!”鬼室福信冷声道:“中国《司马法》有云:败军者死,故赵括之母,乞不坐括。是古之将者,军破于外,而家受罪于内也。自命将征行,但赏功而不罚罪,非国典也。其令诸将出征,败军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右将军领数万之军,屯守咽喉之地,夹河为营,高沟深垒,以为稳固不破。而唐人一战破江右营,再战破江左营,诸军皆溃,漂尸满江,弃甲山积,万余健儿抛尸荒野,复国之功毁于一旦,若是不将其处死,福信不知将何以用众?”

  面对鬼室福信的诘问,扶余丰璋顿时哑然,正如鬼室福信所说的,若是依照当时东亚普遍通行的军法,像道琛这样败军之将不但自己要被处死,家属也会受连坐之罪。否则有赏无罚,还怎么治军打仗?如何克敌制胜?

  “纵然道琛有罪,赏罚之权也不在左将军手里,大可先将其拿下,再禀明我,再处罪不迟!”

  “殿下有所不知,道琛这厮败军之后,唯恐被治罪,便同唐人勾结,以为反逆。我领军到达后拒不开城,还向我军放箭,这才被我麾下勇士斩杀。”说到这里,鬼室福信从部下手中接过一只木盒:“口说无凭,这里是从他住处搜出的与唐人的联络文书信笺,殿下一看就知道!”

  扶余丰璋接过木盒,打开随便看了看,他当然知道这些信笺的真实性颇为可疑,但即便是真的也说明不了什么,唐人为了离间拉拢百济各路豪杰,送出去的信笺、招降书、告身文书多如牛毛,复国军中的将领们谁手上没几张?只怕鬼室福信自己屋子里也有,只不过道琛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是没办法替自己辩解的。

  “既然是这样,那便免去左将军的擅杀之罪!”扶余丰璋冷哼了一声:“那道琛余部……”“下官已经安排停当,由家叔暂代指挥。”鬼室福信答道:“若是殿下另有安排……”

  “罢了,便照左将军安排的吧!”扶余丰璋心知眼下大局已经在鬼室福信手中,自己手头只有那几千倭兵,其他都已经听命于鬼室福信,这点力量连自保都难,更不要说控制大局了。与其鸡蛋碰石头硬碰硬,不如暂且让一步装糊涂,以待将来的好。

  “还有一件事情!”鬼室福信却没有就此罢休:“我进城时听说阿芸被殿下下令囚禁在高塔中,不知是否有此事?”

  “啊!”扶余丰璋顿时语塞,他先前得知道琛兵败,鬼室福信出兵之后就知道大事不好,赶忙派人将鬼室芸扣在手中当做人质,却不想道琛这么不中用,被鬼室福信摧枯拉朽一般砍了脑袋,吞并了道琛的军队,原本左右将军相互制衡的局面被彻底打破,这种情况下区区一个人质又有何用?没想到鬼室福信居然立刻还当面提出来了,着实尴尬得很。

  “左将军误会了!”扶余丰璋陪笑道:“不是囚禁,而是隐居!阿芸不是有了身孕,喜欢清静吗?高塔之上无人打扰,所以我才请她移居高塔的!”

  “是吗?那倒是下臣误会了,还请殿下见谅!”鬼室福信向扶余丰璋拱了拱手:“不过小妹方才告诉我,殿下手下有个叫安培右卫门的倭奴,行事粗鲁,她甚为不喜,让我带此人的首级回去,还请殿下应允!”

  “安培右卫门?”扶余丰璋脸色大变:“应该不会吧?这厮平日里行事谦谨的很,怎么会粗鲁呢?”

  “哦?这么说来是阿芸冤枉了他?”鬼室福信冷笑道。

  扶余丰璋能够感觉到鬼室福信话语后隐藏的锋芒,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冷汗来,原来这个安培右卫门却是有来历的,此人乃是倭人名将安倍比罗夫(即阿倍比罗夫,又名阿倍引田臣)的家臣,而当初扶余丰璋在倭国的妻子也是安培比罗夫的养女,换句话说,扶余丰璋其实是安培氏的女婿,安培氏也是他在倭国的后援。若是他应鬼室芸所请将安培右卫门杀了,在倭国那边的确难以交代。

  “看来这位安培右卫门是一位重要人物呀!”鬼室福信突然笑了起来:“让殿下这么为难,满头都是汗水,若是实在为难,那就算了吧!”

  扶余丰璋心中一喜,正要开口应承,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能够感觉到鬼室福信笑容下隐藏的杀机,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陷阱。他强笑了一声:“这安培右卫门乃是倭人越国守、后将军安培比罗夫的心爱家臣,的确是位要紧人物。不过既然他对阿芸失礼,自然应当处死。来人,传令给安培右卫门让他自尽,然后取他首级来!”

  “多谢殿下成全!”鬼室福信躬身行礼,几分钟后,侍卫送来了安培右卫门的首级,鬼室福信将首级交给身旁的侍卫,沉声道:“殿下,下臣有兄弟十二人,但一母同胞的却只有阿芸一个,家母临死前抓住下臣的手叮嘱,一定要好好照顾阿芸,让她一世平安喜乐。下臣以为殿下乃是天下英杰,所以才觍颜与殿下联姻,希望殿下莫要让下臣百年之后无颜去见家母!”

  柴川栅。

  “刘都护让我们回泗沘?”王文佐盯着正据案大嚼的贺拔雍,沉声问道。

  “嗯!”贺拔雍一边吐出口中的鸡骨头,一边连连点头:“越快越好,三郎,你这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有鱼、有鸡、还有鸡蛋,在泗沘城要想吃肉,只有冒着被伏击的危险出城自己打猎,拿命换。否则只有老鼠!不对,眼下就连老鼠都快没了,我临走前一只新鲜老鼠要卖六七个“肉好”呢!”

  “泗沘城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王文佐吓了一跳:“不是来了援兵,还打了大胜仗,斩首万余级吗?”

第57章 困局

  “那有卵用?来,再给我一碗!”贺拔雍把空碗往旁边的桑丘手里一塞:“打了胜仗是不假,可带来的粮食不多,嘴却不少。泗沘城周围不到四十里就到处是百济人的山栅,出去砍点煮饭的木柴都要派兵护送,不然就会被百济贼伏击。为了取暖,刘都护已经下令把不需要的房子都拆了当柴火,咱们在那泗沘城说得好听点是镇守百济,说的不好听点就是围城之中。”

  “我还以为援兵一到,形势完全扭转过来了呢,怎么会这个样子!”王文佐叹了口气:“可以乘着援兵到了,先把周围百济贼的山栅一一攻下来嘛!”

  “三郎你是不知道,援兵里面大半是新罗人,咱们的人只有三千余人,新罗人一到发现情况不对就跑了。理由也很充分,少个人就少张嘴呀!”

  “那招我们回去干吗?”

  “应该是集中兵力扫清泗沘周围的山栅吧!你这里怎么说也有千把人,而且信使还说你攻下了好几处山栅,却死伤很少,刘都护估计也是想看看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这里好不容易有点局面,眼看又要半途而废了!”王文佐叹了口气,他倒是能够理解刘仁愿要招自己回泗沘,修山城可以说是扶余人的种族天赋了,早在秦汉时期,扶余人据险而守,依山建城,成为了第一个在东北亚建立霸权的民族。时至今日,在我国东北、朝鲜半岛、一直到日本列岛迄今还有大量古代山城的遗迹,其中大部分都是扶余人以及其后裔留下来的(日本的渡来人主要成分就是扶余人)。

  以高句丽王都古平壤为例,其城位于今天平壤东北方的大城山,在当地发现了被称为安鹤宫的古高句丽宫殿遗址,在安鹤宫附近的山上,有一座方圆约一里的古城,其四壁都有依山而建的坚固石墙,山坡也被人工切削使其陡峭,城内有存储武器粮食的仓库和士兵的住所。但平时高句丽王并非住在城中,而是住在山下的安鹤宫中,遇到敌人入侵,则退入山城坚守。

  这处遗迹正好与我国史书中记载的关于高句丽王都的条目相符(治平壤城。其城,东西六里,南临浿水。城内唯积仓储器备,寇贼至日,守人固守。王则别为宅于其侧,不常居之。其外有国内城及汉城,亦别都也,复有辽东,玄冤等数十城,皆置官司以相统摄。)而居民区则往往在山城附近的山谷之中,谷口用石壁保护,在山脊上有若干个山城堡垒,中间用石壁相连。一旦敌人来到,百姓就会退入难以进攻的山谷或者山城中,放弃平地的街市。

  不难想象,像这样的山城+平城的结构是非常难以攻取的,因为壁垒是用石块堆砌,并非泥土夯制,十分坚固,而且地基一般选择岩体,所以无法进行穴地攻城;而险峻的地形又使得攻城锤、冲车、云梯等攻城器械搬运困难,很难靠近城墙,基本上冷兵器时代常用的攻城法都很难奏效,而朝鲜半岛三国数百年的混战又使得这种山城到处都是。

  所以百济人一旦揭竿而起,唐军就立刻陷入了困守孤城的窘境,所到之处,人民扶老携幼逃入山顶的栅栏、岩寨之中,唐军围攻则难以攻取,绕过前进则会被从背后袭击,切断归路。野无所掠,进退无据,一不小心就会招致惨败,这并非是刘仁愿没有将略,实在是非人力所能及。

  “军令如山呀!”贺拔雍拍了拍隆起的肚子:“三郎,你这里有不少粮食吧?只要多运些回去,那可是立了大功!都护肯定会重重赏你的!”

  “粮食这里倒是多得是,仓里面有三万多石,不过我们的驮畜车辆不够,最多也就运回去三分之一!其他的只有舍弃了!”

  “三万多石粮食?”贺拔雍吓了一跳:“这么多粮食要一把火烧掉,着实可惜了!”

  “烧掉?”王文佐长大了嘴巴:“你要烧掉?”

  “你自己刚刚说了,粮食搬不走呀!总不能把粮食留给叛军吧?”贺拔雍反问道:“还有这寨子,也要烧了,否则所以被叛军所据,将来也是一个大麻烦!”

  “这柴川栅里还有近两千百姓,把粮食和寨子都烧了,他们怎么过冬?还有周围有二十多个村寨都已经纳贡献质了,我们这么一烧他们会怎么想?”

  “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他们是百济人?”贺拔雍摊开双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现在屈服于你不过是因为形势所迫,一旦形势有变就又会刀剑相向,当初不就是这样?照我看就应该先将其青壮尽数诛杀,然后将妇人财物分赏将士,即除了后患,又激励了将士们的士气,一举两得!”

  “桑丘,你先出去,守在门外,若有人来就说我现在有事,就请他稍候!”

  桑丘清楚这是王文佐想要与贺拔雍说些私密话,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房门刚刚合拢王文佐便厉声道:“杀已降之人,你怎么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若非苏大总管破百济后放纵麾下将士肆意胡为,咱们会落得如今的境地吗?”

  肆意胡为?一时间贺拔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文佐肯定是失心疯了,那可是堂堂的左武卫大将军,一路大总管、正三品的高官,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开国时留下来的元勋宿将,这已经是大唐武人的顶峰了,而他竟敢开口批评。

  “三,三郎,你疯了吗?竟然敢……”“自家兄弟说话,有何不敢?”王文佐冷笑道:“大总管做错了两件事情,其一放纵士卒抢掠,又过分迁就新罗人,结果在百济人眼里王师成了世敌新罗人的帮凶,搞得烽烟四起,而新罗人却只顾着蚕食领土,对大唐阴奉阳违;其二将百济王室尽数迁回大唐,他应该留下一个宗室出任大都督,以为号召,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百济人都被扶余丰璋拉过去了,我们手头连个唱对台戏的都没有!”

第58章 新玩意

  “该不该留个百济宗室和有没有过分迁就新罗人我不清楚,不过放纵士卒抢掠算不得错吧?”贺拔雍皱起了眉头:“大伙儿渡海而来,可都是把性命豁出去的,打了胜仗总管将军们加官进爵,封妻荫子,若是不让下头的捞点好处,下次谁还卖力?”

  “好处是应该的,但用得着让士卒杀人放火自己抢吗?百济立国也有几百年了,虽然没法和大唐比,但也是70多万户的大国,府库里拿不出几十万匹绢布赏军你信吗?

  就算府库里的不能动,那临时向百济降人课税不就行了,反正户籍都是现成的,每户增收加布一匹,哪怕就收了一半来,也有几十万匹布,用来赏军足够了。何必搞得天怒人怨,又有几个人分到好处?”

  听了王文佐这番话,贺拔雍已经是哑口无言,依照唐时的均田制,丁男二十则授田百亩,而每丁每年要向国家交纳粟二石,称做租;交纳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称做调;服徭役二十天,闰年加二日,是为正役,若是不服劳役,则每丁可按每天交纳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的标准,交足二十天的数额以代役,这称做庸。

  当时的高句丽、百济、新罗的法度与其大同小异,考虑到当时东亚各国的生产力水平没有代差,其国力基本与户口数成正比。

  像百济这种有76万户口的大国,每年光是收上来的绢布就有几百万匹,当时去乱世未远,市面上虽然也有铜钱流行,但数量有限,布帛仍然被当成货币流通,那些绢布在当时人眼里都是绿油油的美钞,再硬不过的硬通货。

  有这么丰厚的现金收入,却去烧杀抢掠来给军队发赏钱,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听三郎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眼下他们可都是敌寇呀!”

  “眼下还不是,至于将来的事情谁知道?若是因为将来可能是敌寇,现在就杀已降之人,那百济之人就真的都成敌寇了?百济的山城少说也有两三百座,要是都不肯降,让我们一座座打过去,这个无底洞多少人命也不够填呀!”

  此时贺拔雍已经被王文佐完全说服,他叹了口气:“你这么想也有道理,反正我也只是个信使,你打算怎么安排这里?”

  “人质带回泗沘城,不能带走的财物粮食散于穷乏之人。这柴川栅的原主人名叫苗辅,也是当地大族。势穷后被家奴所杀,那家奴眼下在我手下!”王文佐笑了笑:“我打算把这里交给那个家奴!”

  “好计!”贺拔雍立即明白了过来:“三郎你果然早有准备,那家奴四周都是仇家,若想坐稳位置,肯定不敢背叛你!”

  “坐不坐得稳还说不准!”王文佐笑道:“他还有几个党羽,就看他自己的手腕了!”

  “左右都在你的瓮中,再有手腕又如何?”贺拔雍笑容一敛:“什么时候动身?”

  “粮食车辆太多,少说还要几天时间!”王文佐站起身来:“方才说的那些事关乎性命,我出门便不认的!”

  贺拔雍肃容道:“我省得,不会多言!”

  将贺拔雍送走,回到屋里,王文佐长长出了一口气,对于后世的历史他只知道大略:唐虽然消灭了高句丽这个宿敌,但最终还是没有能在朝鲜半岛站住脚,白白辛苦一番替别人做了嫁衣裳。

  但他不知道唐人最终退出朝鲜半岛的具体时间,只知道应该不会晚于安史之乱,否则老巢在范阳(北京)的安禄山就会被从朝鲜半岛回来的勤王军背后捅一刀,战争的局势也不会像历史上那样发展。

  从自己在百济的所见所闻,唐百济经略是为消灭高句丽这个目标服务的,因此虽然灭百济之后,高宗立刻就在百济设置了五都督府,将其划入大唐的羁縻州体系。

  但其实并没有对其小心的经营,而是放纵士卒掠夺,也没有压制盟友新罗人的扩张欲望,企图以此来诱使其出兵,帮助唐军南北夹击高句丽。

  但至今为止,其结果只能说差强人意,新罗人虽然表面恭服,但在实际行动上却多半是敷衍了事,将主要精力花在对百济南部领土的蚕食上,而唐军却陷入百济复国军这个大沼泽之中难以自拔。

  “必须想出办法改变这一切,否则早晚都会陷进去没顶!”王文佐握紧了拳头,自言自语。他走到书桌旁,取出几十个零件,开始小心的拼装起来。半响之后,手中已经多了一个奇怪的机械。

  “希望这一次能够成功,否则回去后事情繁多,恐怕就没有那么多空闲了!”王文佐站起身来,来到庭院,他将沉重光滑的胡桃木竹背长弓一端抵在地上,利用体重将其拗弯,将另一端羊角弓稍的凹槽挂上弓弦,将那个奇怪的机械的一端固定在胡桃木长弓的把手处,理顺了弓弦,然后取出五支羽箭一一填入机械上端的凹槽内。

  最后一手抬起长弓,一手紧握机械末端的握把,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拉动握把,将滑轨拉倒顶端,只见弓弦被扯动,弓臂弯曲,拨动扳机,弓弦猛地回弹,箭矢射出,贯穿三十步外的藤靶,然后王文佐重新拉满扳机,扯动弓弦,周而复始,到了第四次终于力竭,王文佐丢下胡桃木长弓,苦笑道:“那些外国户外宅真是牲口,居然搞出这种玩意来!”

  王文佐正在测试的奇怪机械是穿越前他在某视频网站上看到的一种连续发射装置,该视频的拍摄者是一位名叫Joerg Sprave的光头大叔,他将自己的发明称之为半自动弓,由滑轨骨架、箭槽组成,可以通过动作机构自动上箭、挂弦,手拉滑轨引弓、瞄准,机械末端有扳机,后手扣动扳机释放弓弦,每发射完一支箭后,箭匣中的箭就会落入箭轨中。

第59章 父子

  在王文佐看来,这是更应该称之为连弩,相比起国内复原的所谓“诸葛连弩”,这种弓结合了希腊腹弩和我国偏架弩(神臂弓)的优点,弓式竖直握法(不是弩的水平握法)大大增加战线上火力密度,增强了威力(比水平握法有更长的拉锯和弩臂长度),基本全面继承了弓的优点,而且添加可滑动弩臂后也保持了弩的随机等待击发的优点且用箭槽实现了半自动发射功能。美中不足就是这玩意的动力源还是来自于人体肌肉,人力有时而穷,如果使用强弓连续发射士兵体能很快就会耗尽,无法像枪械那样。除此之外,这连弩中有几个零件制作工艺要求颇高,若非柴川栅中正好有两个专门制造佛像、佛龛的铜匠,这种连弩恐怕还只能停留在王文佐的脑子里。

  王文佐休息了片刻,又重新测试了几遍,最后确定这种连续发射装置基本符合自己的要求,不过重量有些超标,需要做进一步的改进。他回到书桌旁,对桑丘吩咐道:“桑丘,你去拿十匹绢,赏给那两个铜匠。再派几个军士将他们都看紧了,切不可让其跑了,我要带他们回泗沘城。”

  在柳平吉家的后院里有一棵古老的枫树,笼罩着一泓黑冷池水。白棕色的枝条宛若枯骨,叶色深红,犹如无数染血的手掌。这棵树是如此的古老,比柴川栅还要古老的多,它曾经目睹着第一批从大陆迁徙而来的扶余人在这里挖起第一锹土,竖起第一根木桩;它也见证着村落日渐壮大,人口繁衍,壁垒加高,正如它见证着唐人将其攻陷,成为柴川栅的新主人一样。

  柳平吉就在树下找到了自己的父亲,他静静的坐在爬满苔藓的大石上,右手边放着十匹绢布,凝视着漆黑如夜的深池。

  “阿爷!我听说唐人来了!”

  柳重光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是的,带了十匹绢布来!”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平吉,坐下吧!”

  “真漂亮呀!”柳平吉在父亲身旁坐下,轻轻的抚摸了两下绢布:“唐人的将军真大方呀,一下子就赏了我们十匹绢,比寺庙强多了!”

  柳重光悲哀的瞥了儿子一眼,他到底还年轻,不明白佛祖给世间万物都标了价。他叹了口气:“我们柳家是世代为寺院服务的工匠,铸造佛像、制造佛龛、建造石塔、修建长廊,流下的每一滴汗水,都会成为来世的善果,又岂能用些许钱帛来衡量报酬呢。佛经中说:“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忧患,如是等火,炽然不息!”说的不正是当今的乱世吗?即便是大王、诸位大臣这样的有福之人,也难逃无常,我们这样的卑微小人难道不应该越发小心,向佛祖祈祷赎罪吗?”

  “阿爷说的是!”柳平吉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不过我们也只是做几个铜件,用不着赎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