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119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那三人赶忙应道:“我们也一样!”

  “那就好!”王文佐露出一丝笑容:“那这样吧,你们四人先各自写一个服辩吧!”

  “服辩?什么服辩?”

  “你们还想装糊涂?”王文佐冷笑了一声:“这册子上的事情是真是假?要不要我把你们送到京兆尹那儿慢慢细查?”

  王文佐的举动把这四人搞糊涂了,为首那胡商小心问道:“郎君,小人愚钝,还请您指点迷津!”

  “这还不简单?你们四人眼下有两条路走,一条路是不写服辩,那我天一亮就把这册子和你们四个送到衙门去,最后如何处置那就看京兆尹得了;如果你们把这册子上与你们相关的事情写成服辩交给我,那我就既往不咎,只要今后你们如先前说的那样,一心向善,那就当没有这件事情,否则的话,就新账旧账一起算,明白了吗?”

  听到这里,那四名胡商总算是明白了王文佐的意思,显然对方是想拿住自己一个把柄,好操弄自己,可要是自己不写的话,他把自己和那小册子往衙门一送,且不说最后官司结果如何,那至少十天半个月内这祆庙是曹野那一人的天下了,凭那厮的手腕,又是这个关头,即便自己四人能够脱罪出来,那也会赶出祆庙,失去对这个巨大财源的管理权,对于这些视财如命的胡商来说,这个结果和斩首也差不离了。

  “那服辩郎君是自己保存还是给那厮?”那胡商指了指曹野那问道。

  “这个你们放心,自然是留在我这里!”王文佐道:“只要你们四人一心向善,那服辩永远也不会给其他人看到!”

  “那好,我选写服辩!”为首胡商答得十分坚决。

  “安公,写不得呀!”旁边胡商赶忙劝阻道。

  “没什么写不得的!”为首胡商道:“只要服辩在那位郎君手里,我们就没什么好害怕的。这小册子定然是曹野那那厮的,他想要借这位郎君之手除掉我们几个,而这郎君之所以没这么做,显然是想留着我们四人来牵制曹野那,难道你们不想向曹野那那厮报仇?”

  那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齐声道:“不错,我们也写!”

  “好,来人,取纸笔来!”王文佐笑道。

  不一会儿功夫,士卒便取了纸笔来,那四名胡商飞快的将服辩写完,又在末尾签名画押按了指印,王文佐接过看了看,果然上面都坦然承认了大多数小册子上的事情,他笑了笑:“曹野那,你过来!”

  那曹野那站在一旁,浑身上下都如被针刺一般,难受的紧,听到王文佐的声音,赶忙走了过来:“郎君有何吩咐!”

  “你看看这四份服辩,有没有什么问题?”王文佐笑道:“你放心,今后他们四人肯定不敢对你不利,否则这四份服辩一拿出去,他们四个都有灭顶之灾!是不是呀?”他最后一句话却是问那四个人的。

  “郎君请放心,我等今后一定与曹野那和衷共济,绝不会有半点支吾!”为首的那胡商沉声道,曹野那闻言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如芒在背,心知这四人与自己结下了死仇,接下来自己在祆庙中绝对没好日子过,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非常小心的将那四份服辩细细看了一遍,最后向王文佐又提出了几点补充之处,也不知道那四人腹中又骂了多少千刀万斩。

  “都改好了吗?”王文佐从那四名胡商手上接过修改好的服辩,确认无误之后,小心折好放入用油布包好,小心的纳入怀中:“你们四个先回去吧!若有事我再派人来请你们!”

  “是!”四人向王文佐拜了拜,方才倒退着出了门。屋内只剩下曹野那和王文佐两人,王文佐笑了笑:“曹东主,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小人无话可说!”曹野那满脸的丧气:“郎君的手段高超,小人只有叹服的份!”

  “不敢当,你的手段也很高超。只可惜看错了人!”王文佐笑道:“你嘴上说我不是爱财之辈,但心里还是把我当成像你一样的见钱眼开之人,以为许以重利就能让我智昏,可惜你不明白一个道理,我这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耍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利用我,今日便给你一个教训,下次若还有这等事,就没这么容易了!”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曹野那伏地叩首十余次,满脸血迹方才膝行倒退着出了门,到了门外他爬起身来,才发现自己汗出如浆,浑身上下浑似刚刚从池塘里爬出来一般,叹道:“我以前看到书中说龙有逆鳞,有触之则必杀之,今日总算是明白了!”

第358章 扯淡

  战马的嘶鸣声将王文佐从短暂的浅睡中惊醒,他睁开双眼,灰色的晨光正透过窗户流泻进屋,他站起身来,走到窗旁,向外望去,只见十几个骑士正在祆庙门前的广场上下马,为首的正是金仁问,他赶忙擦了擦脸,整理了一下衣衫,向外走去。

  “仁寿兄!”王文佐拱手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走,去里面说话!”金仁问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部下莫要退后些,抓住王文佐的手臂,与其并肩而行,压低声音道:“城里的情况已经差不多安定下来了!”

  “那太好了!谢天谢地!”王文佐露出真心地笑容:“我和我的人可以回去了吧?”

  “先别急!”金仁问低声道:“城里是安定下来了,可真正的大麻烦才要开始?”

  王文佐脸色微变:“你是说宫里的事情?”

  “不错!”金仁问:“我刚刚从东宫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李义府。”

  “李义府?李相公?”

  “嗯,就是他!”金仁问低声道:“可惜了,若非遇到这次的事情,他在相位上应该坐不了多久了!”

  “为何这么说?”

  “你既然和刘仁轨那老儿相熟,此人的名声就应该听说过吧?”金仁问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当然听说过,此人在后世的史书上可是“鼎鼎有名”呀!”王文佐腹诽道,口中却说:“是有所耳闻,听说李相的心胸有些狭隘!”

  “何止是心胸狭隘,这李义府就是个倾险小人!”金仁问的评价就直接多了:“但是小人也有小人的好处,有些事情君子不愿意做、不屑于做、不敢做,但小人就不一样了,只要给够了好处,小人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所以李义府这人可以大用,但不可常用,用完了就得收起来,不然后患无穷,天子和皇后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说他原本在相位上坐不了多久了!”

  “仁寿兄的意思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李义府又变得有用了?”

  “不错!”金仁问笑道:“和三郎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天子还会用李义府一次,狠狠的用最后一次!”

  王文佐长叹了一声,对金仁问的这番分析判断他是非常信服的,此人的特殊身份让其能够获得许多旁人无法触及的高层秘密,又极为聪明,做出的判断自然精准的很。但按他所说,李义府肯定会做许多天子想做而又没法做的事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遭受池鱼之殃。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些都与你我无关!”金仁问找了张椅子坐下,他伸手指了指王文佐:“还有,三郎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天子和皇后更加看重你!”

  “啊!”王文佐脸色微变:“那会不会把我留在长安?”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金仁问摇了摇头:“圣人的心思哪个猜得到!你若是想知道,下次进宫我可以帮你探询一下!”

  “那就太感谢仁寿兄了!”

  “你我之间何须说什么“谢”字!”金仁问笑道:“生分了,生分了!照我看你如果真要留长安,多半也是在东宫,呆个一两年还是有机会去边地的,毕竟像你这样的熟悉边事的俊才,朝廷手头也不多!”

  “若是那样,也只能如此了!”王文佐叹道。

  “什么叫只能如此?你这话说的,好像东宫是什么糟糕地方一样。东宫太子可是一国储君,未来的天子,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都来不了呢,你还一副吃的大亏一般!”

  “这倒不是!”王文佐苦笑道:“只是我真的想回百济,不想留在长安被卷进那些事情,仁寿兄你都知道的!”

  “我明白!好了!”金仁问站起身来:“我现在要去南门四门巡视一下,你先留在这里,晚些时候我会派人马来替换你的!”

  “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情!”王文佐这才想起来先前黑齿常之射杀来人的事情,便将其向金仁问讲述了一遍:“仁寿兄,当时情况就是这样,当时正是夜里,那伙人跋扈的很,我不得以才让黑齿常之射杀一人,方才吓阻住他们,该如何处置?”

  “这些狗奴才!”金仁问骂了一句:“无妨,这件事情若是落到别人身上倒是个麻烦,可你却不怕,毕竟天子也知道你带着家丁部曲守西市,官司打到天子面前你也不会吃亏!最多到时候让东宫替你出面说几句好话就是了!”

  “上头有人的感觉真好呀!”王文佐暗想,他将金仁问送出坊外,这才回到住处,也不脱外衣便躺回床上,很快就发出沉重的鼾声。

大明宫。

  在平台花园的亭子里,天子与皇后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看着不远处的两头形态优美的小鹿在嬉戏打闹,厚实的紫色帷幕遮挡住了寒冷的北风,地龙传来的热气将小亭里烘的暖洋洋的,仿佛春日。

  “来人,将南面的帷幕解开!”李治沉声道:“寡人想看看现在城里已经怎么样了!”

  “遵旨!”

  由于大明宫位于龙首原上,其位置高于整座长安城,在这里,天子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坊市里狭窄弯曲的小巷和宽阔笔直的朱雀大街,寺庙和谷仓,陋室与宫殿,花园及池塘、焚毁的坊市、升起的烟柱。城墙外是广袤的平原,宽阔的渭河,远处隆起的高耸原地以及苍翠的终南山脉,一片片的果园,以及辽阔田野。坐在这座高高在上的花园,每个人都会感觉自己像个神,居住于圣山之颠。

  “陛下,西市那边已经没有烟火了!”武氏低声道。

  “嗯!”李治点了点头,用不着妻子解释,他也能看清现在长安的局势,调派各军进城之后,暴乱本身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但军队本身对于长安来说就是一种巨大的损失,更不要说暴乱对自己声望的巨大打击了。

  “传令下去,生擒刘为礼之人赐官上柱国!”

  “上柱国?”武氏闻言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李治对贼首已经恨到了极处,仅仅处死已经不足以发泄心中的仇恨,显然是要对刘为礼施以酷刑,好恐吓潜在的反叛者。

  “陛下!这是呈送上来的奏疏!”一名太监捧着一叠奏疏上前道。

  “先放在这里吧!”武氏指了指桌角,然后她随手拿了最上面一份,翻阅起来,刚看了两行,她的呼吸就变得粗重起来。

  “陛下,您看看这份奏疏!”

  李治看了妻子一眼,接过奏疏看了起来,随着阅读的行数,他的脊背下意识的前倾,靠近那份奏疏,最后不待看完,他就直接跳到了最后的落款:“带方州刺史刘仁愿?”

  “陛下,就是那个得罪了李义府,被贬到百济戴罪立功的刘仁轨!”

  “对,对,就是他,我想起来了!”李治轻拍了一下大腿:“白衣壮士高九尺,手握金刀起东方,这么明显的妖言洛阳牧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结果酿成这等大祸。却还要一个在洛阳养病的老人上奏朝廷,这等尸位素餐之人还要来何用?传旨:招带方州刺史刘仁愿来长安面见寡人,洛阳牧免官,交由三法司治罪!”

  “陛下,以妾身所见,这妖言只怕并非只有洛阳一地有,应当责令各地守官严加追查,一定要追查个水落石出方可!”

  “对,将皇后这句话加上!”李治对一旁起草诏书的侍官道。

  侍官起草诏书的速度很快,不过转眼功夫,便已经写完,天子预览之后便送往政事堂。也许是因为方才的激动消耗了太多精力,李治长叹了一声,仰头道:“阿武,你觉得“这白衣壮士高九尺,手握金刀起东方”到底是何意?指的是何人?”

  武氏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显然李治虽然嘴巴上将这两句话叱之为妖言,但内心深处还是颇为戒惧,或者说不敢信其无的。说白了,隋末民间传唱《桃李子歌》(桃李子,洪水绕杨山。桃李子,莫浪语,黄鹄绕山飞,宛转花园里。),引起了隋炀帝的极为恐惧,认为将有李姓之人篡夺杨姓天下,于是大杀朝中李姓大臣,不少李姓重臣都莫名其妙的掉了脑袋,可惜却漏掉了李渊。

  后来李渊建立唐朝之后,有人便说李渊姓李,又受封唐公,而上古尧帝先受封于陶地,后来迁徙到了唐地,所以古代陶唐二字是并称的,陶又通“桃”,洪水又可解为渊,所以那首《桃李子歌》中指的正是李渊。这件事情无论唐高宗还是武后都是知道的,在他们看来,冥冥之中存在这某种神秘的力量,能够确保这些童谣谶语实现,这让他们即不敢相信,又不敢不信。

  看到妻子这幅样子,李治如何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他叹了口气道:“也罢,阿武你让吏部将朝廷六品以上官员中姓刘的统计一下,抄送过来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王文佐过上了多年来梦寐以求的腐朽生活——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大唐统治阶级一样,每日里佳果美食,娇妾美婢,射猎掷卢,玩的得不亦乐乎。反正这等大事之后,长安城里只要长眼睛的都不会去弹劾他有失官体,恰恰相反,长安城的上层社会一致认为此人识大体、知进退,实乃难得的智者贤人。说白了,众人都被王文佐惹麻烦的本事给吓住了,他才来长安几天呀,就搞出这么大的漏洞来,这个灾星还是专心吃喝嫖赌去吧,不然明天早上这长安城给他拆了也不一定。

  当然王文佐并不知道自己在众人心中的观感,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的在金仁问府里享受生活——如果要回百济,也不知道还要过多久才能有这等享受,自然要在离开前先爽个够;如果被留在长安,那搞政治斗争以后还有的搞,也不缺这几天了。说透了,王文佐现在在自己的任命下来之前实在是不想再生任何枝节,安心当个宅男最好。

  与王文佐的做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金仁问这段时间倒是成了个大忙人,他奔走于各家府邸和皇宫之间,穿梭于一处处宴席,有时候一个晚上就要参加四五处宴席,若非他是个男的,王文佐都快叫他交际花了。不过他的奔走也没有白费,王文佐能够从他的口中得到许多重要的消息,不至于变成一个耳目闭塞之人。

  “三郎,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好消息,坏消息?”王文佐放下手中的羊炙,看了看风尘仆仆的金仁问:“那就先听好消息吧!”

  “陛下昨天召见了刘仁轨,还大加赞赏了一番,听说吏部消息他要留在长安了!”

  “哦?有这等事,那可太好了!”王文佐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刘仁轨也是一起在百济并肩作战的战友,这么大年纪了,能留在长安总比继续去百济喝东北风要强:“是要升官了吧?”

  “应该是的,听说是要出任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王文佐摸了摸后脑勺:“这好像有点不对呀?算了,终归是升官就好!刘公现在住在哪儿,明日我们准备一份厚礼上门道贺去!”

  “这个先不急,等诏令下来再去不迟!”金仁问笑道。

  “也是,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刘仁愿可能会被调回来?”

  “调回来?这也算不上什么坏消息吧?”王文佐笑道,但他很快从金仁问凝重的脸上看出一些东西:“调回来治罪?为什么?”

  “治罪还不至于!”金仁问沉声道:“三郎,你还记得当初你在刘为礼家火盆中那些纸片中抽出来的那张吗?”

  “抽出来的那张?你是说那些谶语?”王文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可这和刘仁愿有啥关系?”

  “第一、他姓刘;第二、百济在东方!”

  噗!

  王文佐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就因为这个?天底下有多少人姓刘呀?要这么说,那刘七也姓刘,河北也在长安东边呢!”

第359章 突袭

  “刘七已经死了!”

  “死了?仁寿兄你啥意思?难道死人就不可能是谶语所指之人?”

  “不错,若是谶语所指之人,自然天命在身,既然天命在身,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你杀了?”

  王文佐长大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你这话未免有些荒谬了吧?为何谶语所指之人就有天命在身?就轻易死不得?若是天子真的这么相信谶语,那干脆顺应天命,禅位给那人不就得了?”

  这次轮到金仁问说不出话来了,王文佐方才的反驳击中了统治者对谶语的矛盾态度:他相信谶语的真实性,所以他依照谶语来寻找自己潜在的威胁者,试图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但他又认为谶语内存在某种神秘的力量,以至于被自己轻易干掉的人不会是谶语真正对应的那个人,但又偏偏认为自己能够对抗这种神秘的力量,确保皇位。这种自相矛盾的看法就让统治者变得极其怪异——在依照谶语杀了人之后,统治者不但不会感觉安全,反而会怀疑自己杀错了人,漏掉了该杀的人,而继续寻找那个不存在的敌人。

  “算了,不说这个了!”王文佐叹了口气:“仁寿兄,你知道天子是怎么知道那个谶语的吗?我明明把那纸片烧掉了呀?”

  “是刘仁轨在给朝廷的奏疏里提到的,他在洛阳养病时听到街头的童谣这么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