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周建立千年世家 第920章

作者:花非花月夜

  尉迟恭感激的望着洛玄夜,他宽阔的胸膛上,一道深邃如沟壑的刀疤横贯右肩,似熔铸的铁水凝固而成,左肋下方,一簇箭痕错落分布,每一道疤痕都是一场生死,身上有多少疤痕,数也数不清。

  李世民缓缓张开眼,望着跪在地上的尉迟恭,他当初和尉迟恭在战场上拼杀,他不需要看也知道尉迟恭有多少伤,这些伤是给别人看的。

  但望着这些伤,李世民似乎回到了那个峥嵘岁月中,那个打天下的时代。

  他终于开口感慨万千地说道:“朕很喜欢读汉朝的历史,读到汉高帝的时候,很是激动。

  ‘纵然黄河细的像衣带一样,纵然泰山被磨平,你们的封国永远平静,爱及你们的苗裔。’

  这是汉高帝的誓言,又有惠帝、文帝、武帝的爱护,于是大汉有了靖难诸侯,矢志报国。

  后来的君王呢?

  猜忌,怀疑,诛戮功臣,再也没有靖难诸侯这样的存在了,朕以为是这些君王不懂得效仿历史,还颇为自得。

  但现在看来,不是如此啊。

  靖难诸侯能得到百多年的富贵,是因为诸侯们懂得什么叫做不骄纵,不狂妄,知道忠谨的做事,而不是恃功自傲。

  青阳,当初太史公是在昭城写下的《史记》,你将《汉兴以来功侯年表》最后一段给诸臣讲一下吧。”

  “是,陛下。”

  洛玄夜闻言清了清喉咙,朗声清越道:“昔元从诸勋受爵,高帝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爱及苗裔。’

  及至靖难,孝宣曰:‘周之侯伯,历三代千有余年,尚见于史,朕誓:‘使山无棱,江水为竭,国朝同休,罔替世袭。’’

  上始未尝不欲固其根本,而百有余年,或枝叶稍陵夷衰微,或枝叶繁茂亭亭如盖,皆己之功过也。”

  洛玄夜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寂静的太极殿,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但却落在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李世民的语气渐渐平静下来,“写的多好啊,上始未尝不欲固其根本,这和朕多像呢?

  朕想要和你们共富贵,而不是为了所谓的权力,去屠戮功臣,朕要遵守自己的诺言,给你们富贵,让你们所有用血泪和血汗所得到的东西,传给你们的子孙。

  你们看看周郡王,他什么时候和你们一样过,朕为什么信重周郡王,因为他稳重,因为他从来不会让朕有丝毫的难做,朕只想把一切都给他,朕也想把一切都给你们,但你们只会把这些东西砸的稀烂。

  是枝叶稍陵夷衰微,还是枝叶繁茂亭亭如盖,都在你们自己的手中!

  尉迟敬德,你自己摸一摸你身上的那些伤疤,每一道都是富贵和荣耀,你要是再猖狂下去,什么都保不住你!”

  尉迟敬德讷讷跪在地上,浑身冷汗,他不是真的害怕李世民杀他。

  在战场出生入死,他知道李世民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杀他,他是猛然之间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好像真的有些猖狂了。

  比如把江夏王李道宗打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不应该发生的。

  说到这里,李世民和洛玄夜对视一眼,知道是时候了,于是缓缓道:“朕今日为什么这么生气,因为朕发现不仅仅是一个吴国公尉迟敬德,侯君集也是如此,陪着朕出生入死的两员大将啊,竟然都狂悖到了这样的地步。

  侯君集,因为和代国公的私怨,就诬告代国公谋反,没有证据,就要反坐,应当斩首。

  在武德元年的时候,太上皇废除了隋炀帝的《大业律》,在贞观二年的时候,我们君臣之间,商议了许久,要宽仁减刑,于是开始修订《贞观律》。过去大多数的君王,都理所当然的凌驾于律法之上,这似乎并不是一件非常大不了的事情,诸多的圣贤都论证了君王在法之上的必要和正确。

  传说中,当初的法家,把律法当作君王手中的缰绳,来驾驭百姓。

  但朕的想法不同,这大唐的法律,不是朕制定的,而是由大唐的百姓中生出来的。

  朕现在赦免了侯君集,因为他的功劳,或许是情有可原的,天下的百姓,大概也能理解朕。

  但有功劳的人何其之多呢?

  跟着朕出生入死的人,又何其之多呢?

  朕今天赦免了侯君集,日后又要赦免多少人呢?

  有朝一日,律法失信于民,那岂不是于天下有大害,这大害,是由朕一人而起啊。”

  李世民一步步走到尉迟恭身边,“你们看吴国公这一身的伤疤,朕总是会想到,当初我们一起打天下的时候,他冲在朕的身前,这一箭,本是冲着朕来的,是吴国公给朕抗的,这一道,朕记得是洛阳城外。

  吴国公扰乱朝纲,狂妄自大,甚至殴打宗王,但朕又怎么忍心去惩罚他呢?

  他是朕的心腹,就像是骨肉一样,朕舍不得责罚他,只想让他能富贵一生,临了的时候,觉得这一辈子,没有跟错人,下辈子还要跟随朕。”

  李世民言语中已经带上了泣声,尉迟敬德更是伏在地上痛哭失声,“陛下,陛下啊。

  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李世民闻言眼泪径直落下,殿中的光影在动,照在他的衣摆上,如同波光中的水。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诸卿啊。

  朕知道,侯君集不能不罚,但朕实在是舍不得让他死,书上是,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今日就让朕,来代侯君集受过吧。”

  群臣闻言顿时惊慌,现在实质上的第一宰相房玄龄更是失声道:“陛下,您是天子,是至高无上,在律法之上的,这世上没有制裁天子的刑罚啊。”

  房玄龄之言,正是所有人心中所想。

  李世民抬头望着穹顶,仿佛见到了湛湛皇天。

  “朕是天子。

  皇天之子。

  天子不能受到人间的刑罚,朕将在天坛之上,跪求素王上皇天。

  每日只饮水,吃一顿素菜,不食肉,以示好生之德,愿皇天垂怜,让朕能为侯君集,减罪一等,免死流放。”

  仁至义尽!

  这是所有人心中所生出的唯一想法,洛玄夜更是直接出声道:“陛下,祈求素王上皇天,要诚心尽意,否则皇天降怒,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世民斩钉截铁的说道:“朕之诚心,皇天可鉴!”

  长孙无忌痛呈道:“陛下,万万不可,区区侯君集,怎么能让陛下圣体受劳?大不了就直接赦免他好了。”

  魏征望着眼前这一幕,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如果当初就投奔李世民,那就好了,就不必蹉跎这么多年。

  李世民摆了摆手。

  殿中群臣不再多言。

  尉迟敬德在地上跪伏呜咽着。

  “你们,好自为之吧,以后会如何,朕也不知道。”

  李世民缓缓离开殿中。

  伴随着宦官一声高亢尖锐的“退朝”,殿中却没有几个人动,良久。

  ————

  太宗之得人,以其诚也,良言苦劝,谆谆其诲,一片丹心,若父教子,欲固功臣根本,欲盛功臣枝叶,欲效汉业诸勋,是故诸勋敛狂谨言,少戾慎行是也。——《唐书·开国以来诸王公功勋年表》

  ————

  李世民对法的认知是迥异于其他帝王的,他将法的源流归结于百姓,即百姓需要什么法律来规范秩序,而不是将法律完全用于统治,我们当然不能否认李世民同样使用法律统治天下,但他那种愿意为法而让渡君王权力的精神,依旧是值得我们赞扬和肯定的。——《唐帝国兴衰史》

第900章 王朝战争!

  “一个王朝在走向鼎盛的过程中,总要经历三个阶段的战争,第一阶段,即立国之战,宣扬声威,使四方不敢肆意侵犯,第二阶段,即开拓巩固之战,使所有人都明白,帝国的胜利不是偶然,第三阶段,即不可思议的煊赫之战,天日之下,无可匹敌者,统治范围乃至于超出帝国极壁。”

  这段话摘取自大唐国师洛苏的王朝战争宣言。

  大唐天子李世民是这段话的第一个听众,而房玄龄、魏征、洛玄辰等诸宰相、李孝恭、李道宗、李道玄等诸王公贵族、李靖、洛玄凌等诸战将,则是第二批听众,太极殿中,气势沉渊。

  天子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所为何事,已经不言而喻了,再结合之前的形势,群臣心中大致都有一个谱。

  果不其然,伴随着年岁渐长而愈发沉稳的李世民,脸上带着不怒自威的神情,缓慢而坚决有力的说道:“朕以诸夏天子之身,下行天可汗事,到如今有四五年了,这些年,边境平稳,我大唐无战事。

  国势蒸蒸日上,国中粮价一改前些年之居高不下,这是诸位臣工的功劳,是文治、是武功所致。

  维持这样的国势,朕以及诸卿,都有不可推卸的义务,而现在,有贼人想要再起边衅。

  西燕小国。

  竟然敢挑衅我上国之威,侵犯我大唐河西之地,进犯我大唐凉州,欲截断了我大唐和西域的通道。

  真是狂悖至极,狂妄至极,朕若不讨伐西燕,我煌煌大唐,岂不是颜面扫地?

  朕这天可汗之位,还怎么能够做的安稳?

  诸卿以为如何?”

  只要是打仗,就一定有人反对,但洛玄夜没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直接站起身来说道:“陛下,皇帝是大唐之主,天可汗和万王之王便是大唐之外的主人。

  西燕,本源流辽东慕容氏,汉室苗裔,诸夏之属,乃是北朝燕国慕容之后,避居西垂高原,陛下行天子道,西燕不臣服,这是罪一。

  西燕自称与吐蕃诸部交融,其间藩部交杂,称燕不以汉为号,但陛下上尊号天可汗,西燕亦当遵从天可汗之令,西燕又不臣服,这是罪二。

  现在西燕挑衅,又有两大罪,必当发大兵移之,天下汹汹,诸国都在看着我大唐,天可汗是不可战胜的,天子是不能被容忍侮辱的。

  讨平西燕,让所有的盟国都看到不听从命令的结果。”

  洛玄夜情绪这么激烈的战争宣言,让魏征刚要出口的话,立刻收了回来,这老小子鬼的很。

  根据他的经验,如果需要商量的话,周郡王洛玄夜都不会出声的,一旦周郡王说话,那就说明这件事,李世民的态度是不可回绝的。

  李靖等人同样是眼观鼻,耳观心,进攻西燕,刻不容缓,李世民问过这些军事主官的态度。

  当初大唐对占据大漠南北强悍的冬突厥,都直接亮剑,对区区西燕,又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周郡王说得好啊,朕一向不喜欢穷兵黩武,所以我大唐不主动挑起战争,但任何对于我大唐的挑衅,都将迎来朕最严酷的打击,这不是为了朕的功业,而是为了捍卫大唐得之不易的成果!

  上次击破西燕后,这西燕还敢进犯。

  朕自忖,西燕无非就是依仗身处高原,又有千里冰川,草木不生,以为我大唐不会千里迢迢前往,若是吐蕃诸部,朕或许还真的算了,但西燕,它还没远到朕不能征讨的程度。

  代国公,朕打算使你为青海道行军大总管,辖制五路行军总管,进攻西燕,你有什么想法和需要,就在这里说!”

  李靖瞬间振奋,很多人不敢承担起重任,但李靖不一样,战争让他焕发生机,就像是回到了年轻时那样。

  李靖有时候也会思考自己的位置,他现在是代国公,上柱国,尚书右仆射,在大唐的国公之间,虽然没有没有几等国公的设置,但实际上是有的,春秋大国就是最尊贵的国公,或者战国时期的大国,代国公就属于二等国公的最上流。

  此番进攻西燕,如果得胜的话,班师后他极其有可能会被赐予改封一个邦周大国的国公号,进位尚书左仆射,那以后他就不可能再挂帅出征了。

  毕竟他不是洛玄夜,李世民不可能给他更高的政治地位,甚至到了尚书左仆射和一等公的位置后,他就要谨言慎行,甚至闭门谢客了。

  面对很可能是最后一次指挥大军征战的机会,李靖只想赢,他略一思索后,便当即说道:“陛下,臣的确是有所求。

  若西燕国敢正面迎我大唐锋芒,臣必击而破之,斩西燕王之首于青海,传首诸边,再传长安。

  臣唯一所担忧的,不过是西燕国逃入冰川雪原,所以臣需要精锐,人数可以不多,但一定要能骑马,能耐苦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