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诡异人生 第1718章

作者:白刃斩春风

  扭曲的山雾里,好似有无数人的心声呓语。

  华山山阴五狱之中,枯坐此间的鉴真骤然睁开了双目,他在这个刹那间,感应到了鬼佛的气韵流淌进了此间天地之中——他一念乍起,下一个刹那便自五狱之内脱离,立身于那如同一道嶙峋石柱般的山峰之顶。

  观遍群山——

  山雾浓重得几乎化不开。

  在那般雾气里,一道道漆黑的人形乍然而立。

  它们身躯相叠、一层层堆砌,像是大片大片人形的石头随雾气铺陈在了华山群山之间——

  鉴真心念一息游过华山外。

  华山脚下,亦有无数漆黑的人形石静默耸立,围绕着华山铺陈了一层又一层!

  当年鬼佛出世之时,扬州所现之情景,如今在鉴真眼前再现——他目睹那一层一层地众生石在华山内外铺陈开来,即便自身心念已极坚定,仍禁不住一阵一阵地昏眩着。

  在他心念忽恍的这个刹那,天地彻底沉黯了下去。

  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众生石’深入大地的根脉当中,又数以万计的一层一层向上堆高,填满了大地,塞满了苍穹,只在苍穹中间留一圆孔——鉴真仰头望着那一个圆孔,看着那漆黑的圆孔忽被金光照亮了。

  金灿灿的佛陀继而盘坐于圆孔中央。

  鉴真猛然间将双手合十,一道道诡影盘旋在他身上,锁链在他体表结成了一层袈裟。

  那无数凶厉的诡影,齐声啸叫:“众生无边誓愿度……

  烦恼无尽誓愿断……

  法门无量誓愿学……

  佛道无上誓愿成……”

  ……

  “此地狱万相,即是我心。

  我心可化地狱,你之心意,亦能一息演化地狱,世间人心,俱是地狱!”吴道玄将这数载以来所历风霜、胸中积累的孤愤与不平,尽皆融入了当下这副画中,使得此画大放异彩!

  一幅画,俨然间已演化作一座地狱!

  画中天人真意险恶万分,似毒蛇隐于草丛,如激雷蓄于暗云,一朝而动,便杀机森然!

  这样一道天人真意,已然吸引来苏午等人的注意。

  苏午与陶祖等人无声息走到桌案旁,他感应着画卷之中的天人真意,不觉间皱紧了眉头。

  画中真意虽然凌厉万分,但亦无比险恶。

  似一道双刃剑,根本无法运用!

  比之厉诡更显得凶邪的天人真意流转于画中,苏午目视画卷,心念纷转。

  吴道玄几乎是将一座心识地狱搬运到了纸上,想来这副画卷,即是传言之中的‘地狱变相图’!

  传大唐第一入墨图,即是‘地狱变相图’。

  苏午今见此画卷,更知其中内蕴天人真意,确能压过‘八十八神仙卷’,这大唐第一入墨图,确也名不虚传!

  可是,他也未有想到,这大唐第一入墨图,竟然如此凶邪怪异,苏午一眼看过来,就知道这副画卷根本不可能被生灵运用起来,甚至于,留此图于人间,只怕会为人间带来更多灾患!

  任何人得见此图,都应当立刻将之焚毁!

  真实历史中的地狱变相图,未有留下任何影迹于后世,原因莫非就在于这副图卷过于凶险,在吴道玄将之创作出来的第一时间,便遭人焚毁干净,以至于世间徒留其名,而不见其踪?

  “人心地狱,不外如是。

  众生为满足自身种种贪欲,塑造神灵,勾引恶鬼,亲手为自身搭建起了将来的地狱!

  行于浊世之中,实如佛临末法一般,不见天日,不得出路!

  世人不堪造就,唯有将一切破灭。

  大破灭之后,才有真正的新生……”吴道玄盯着自己画就的图卷,他的心神似乎也被关锁进了画中地狱之内,沉浸在那种种苦厄凶怖之相中,无法自拔。

  莫名气韵自被这片被封锁的天地之外而来,悄然间与吴道玄摹画的‘天人真意’产生勾连。

  苏午在旁静观,一时未语。

  洪仁坤挡开了那些想凑近过来,观摩吴道子新作的年轻人,将吴道玄的弟子王全也挡在外面,使之不得走进此间。

  以杨惠之、吴道玄两人门下弟子的心性,一见吴道玄画中地狱,神智顷刻之间就会被画中恶鬼所夺!

  吴道子以人心描绘而成的恶诡,与真实的诡类本形,却也相差无几了。

  甚至二者之间隐隐共通!

  杨惠之以心神洞观吴道玄画作,他所受的直接冲击、吴道子画作为他带来的震撼,更超过了在场所有人!

第1474章 地狱变(三)

  凶怖天人真意化作滚滚雾气,覆盖于杨惠之面孔上。一张张狰狞鬼脸从雾气里不断浮现,一层层贴附着杨惠之本来面容,几乎要将他的五官面孔取而代之。

  他的心识勾连着吴道玄这副入墨图中的天人真意,一时间与那般凶怖天人真意,根本难以分割。

  站在桌案旁的苏午、陶祖见此情形,立刻就要出手帮助杨惠之,驱散那沾附在其身上的‘人心地狱天人真意’。

  此时,覆于杨惠之面孔上的滚滚天人真意,忽又一寂。

  种种恐怖鬼面在杨惠之头颅上层层叠合,最终竟又重组成了杨惠之本身的面孔!

  杨惠之便顶着这张由‘人心地狱天人真意’重组成的面容,将目光投向了神色莫名的吴道玄:“人乃是万物灵长,自不是猪狗牛羊、草木众生可比。

  所谓人心种种追求,正是人区别于万类众生的根本所在。

  黎民万姓的愿望追求,真是使世间化为浊世,沦落地狱的原因所在么?师兄,我却不同意你的看法。

  ——我恰恰认为,正是万众苍生的心意与愿望,才造化了今时‘天下无诡’的盛世!

  所谓‘顺天者昌’,实是‘顺应人心者昌’。

  所谓‘逆天者亡’,亦是‘逆反人意者亡’!

  是这天不愿顺遂人意,不愿听从万众苍生的美好愿望,才导致天地化为炼狱,污浊临于世间,万诡横行!

  人意才该成为‘天心’才对!”

  杨惠之话音落地,那自吴道玄所作画卷之上汹涌而起的人心炼狱天人真意,完全汇聚在了他的身上,他拦阻住了欲为自己剥除这般可怖天人真意的苏午,面孔正对着吴道玄,他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眶里,此时有磅礴心识汇集成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照破了笼罩了杨惠之周身、迷雾一般的人心地狱天人真意!

  “今观赏师兄佳作,我亦有所得。

  请师兄赏鉴。”杨惠之与吴道玄说过这几句话后,便径直走向了那块好似与整个石坪浑然一体的石头。

  吴道玄看了眼桌案上已失真意的画卷,他抬起头来,看向杨惠之背影的目光分外复杂。

  他画作之中天人真意,今下已被杨惠之心意调伏。

  对方还未在这场比试之中留下作品,但吴道玄对这场比试的结果,已然心知肚明——连自身酝酿诸多岁月才得以化画成的这副画作,内蕴天人真意都被杨惠之心意压服,那这场比试的结果至此已然落定。

  他败落师弟之手,已是必然之事!

  虽今时已知比试结果,但吴道玄还想看看,杨惠之接下来会作出怎样作品,他随在杨惠之身后,走近那块石头。

  杨惠之手中刻刀落于石上,石屑纷飞。

  浸润他躯壳与性意的那道‘人心地狱天人真意’,随刻刀每落下一笔,便融入石块一分。

  那道天人真意,过于凶厉。

  今下只在杨惠之身上驻留了片刻时间,已致杨惠之愈发呈现老态,寿元不断受到损伤。

  他拒绝了苏午帮他剥离这道天人真意的心意,决心燃尽自身以完成当下这副作品。

  杨惠之刻刀飞转,渐有一道人形轮廓浮现于那石块之上。

  他应是要以身前这块石头,雕刻出一尊人像。

  苏午看着杨惠之雕刻,默然良久,忽在某一刻将目光投向了陶祖,道:“祖师不妨就在今时推演‘旧之生人甲’的因果。”

  陶祖此下心神亦专注于杨惠之的雕刻,他陡地听到苏午提议,顿时瞪大了眼睛:“真要在此时?

  你思量好了?”

  洪仁坤亦紧紧皱眉:“不先将你与我们的劫运劫影勾连起来么?”

  一旦开始对‘旧之生人甲’的因果影迹推演,必会惊动与此牵涉更深的‘想尔’,想尔有所感应,立刻便会踏足局中——可今下苏午还未将自身劫影牵连陶祖两人的劫运!

  他未做丝毫准备,想尔如在此时涉入局中,他们再行准备,可就为时已晚!

  “现下时机正好。”苏午向陶祖、洪仁坤说道。

  陶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他颇想问一问对方——你怎么知道现下时机正好?

  但看苏午那副模样,陶祖亦知此时休想从苏午口中套出甚么有用信息来。

  他也不作无谓争辩,点了点头,道:“你说好,那就好!”

  说过话后,苏午与陶祖、洪仁坤、李黑虎又至石坪一角的凉亭中。只剩一具躯壳的李黑虎守在凉亭一角,剩余三人围凉亭石桌而坐。

  此时。

  随杨惠之、吴道玄而来的各门弟子学徒们被不良人隔绝在杨、吴二人之外,以免他们被二人之间沸腾的天人真意侵染。苏午几人围坐凉亭之中,四下看来尤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但其实不论石坪之外,还是石坪内众人心神之间,都有波澜涌起,酝酿着一场惊涛骇浪。

  陶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盏油灯来,将之蹲在石桌上。

  “老夫这便开始了?”陶祖一指点在油灯灯芯上,一朵幽幽火苗乍自灯芯上燃起,他盯着那平平无奇的一缕火苗,额角却有汗水微微渗出,从来嬉笑怒骂万事不落痕迹的面孔上,此时亦罕见地露出凝重之色。

  ‘旧之生人甲’被想尔遮蔽住了所有因果,想要推演出它的所在,不仅得需陶祖拿出真本事来,亦得看时机是否正确,能否正中想尔无法遮掩住的某个漏洞——陶祖之所以要将推演‘旧之生人甲’这件事,安排在临近自己死期之时,便是因为在此之前,他尽出全力,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想尔趁势而入,直接把自身推入死局当中!

  而今下死期已至,反正横竖都是死,债多了不愁,也就不必在意其他!

  这时候,苏午侧头看向杨惠之与吴道玄那边。

  杨惠之取出锤凿,围绕那块石头敲敲打打。

  大块大块石片在锤凿下纷纷脱落。

  整块石头在此时完全变作了一尊盘坐起来的人形——这尊盘坐人像从尸块中脱胎而出的刹那,石人表面就遍布裂痕——狂烈恐怖的天人真意如巨灵挥下的铁锤,直将盘坐石人砸得遍身崩裂!

  盘坐石人遍身裂痕之中,却有另一种天人真意萌发了出来!

  那般天人真意倏忽萌发,天地气根、万般劫运、诸类因果一刹那变得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