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吴道子倒也算一语中的。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杨惠之之才，并不在‘生人甲’上，苏午捻起一支毛笔，那毛笔之上蘸取的黑墨，竟在他心念影响之下，陡作朱红之色，他随手裁来一道宣纸，那宣纸也在他的气韵影响下，呈现金紫之色。
他以朱笔一挥而就，在那裁下的一道金紫符纸上，写就一道‘除厄避灾符箓’，旋而将那隐隐赤光流转的符箓收起来，递给了吴道玄。
吴道玄不明所以地接过符箓。
就听苏午说道：“阁下亦有大才，此般天才，却为天所妒，日后或亦有如今时一般，摹画世间无双天人交变之韵的时候，但那般‘天人之韵’，必会为天所夺，而不能落于人间。
侥幸留于人间，亦必完全变一副模样，再不是你本愿呈现出来的状态。
而阁下醉心于功名之中，以你大才，只能为权贵所用，而不能造福苍生——百千年后，你虽有才名存世，但也只有才名而已。而如阁下的惠之师弟，却愿意施展所学，供苍生一用。
他之名却能留在苍生心底，口口相传。此名却非只是才名。
阁下以为，此两种‘才能’，哪个大，哪个又小？
阁下以为，杨惠之的雕塑之道，不能应用于甲胄之上，莫非不能应用在天下山川大岳之上？
在石上作画，点石生灵，与阁下的画道相比，又孰高孰低？”
吴道玄被苏午这一番话说得愣在原地，他在醉梦之中，画出‘八十八神仙卷’以后，便已生出此画真意必被苍天所夺的预感——如他这般自负才名之辈，又怎会愿意自己顷刻而就、浑然天成的画作，不能流传于世间，而被天意蒙蔽？是以欲向苏午来寻解决办法，却意外在草庐中感应到了‘八十八神仙卷’的真意。
他因而猜测，那画中中真意或许已为苏午所摄。
此便更令吴道玄想要一探究竟。而现下不良帅这几番话，确证实了八十八神仙卷画中真意，正为其所摄，并且，亦告诉了吴道玄，他以后还会有这样被天机蒙蔽精彩画作之中真意的时候。
吴道玄自然为此深感焦灼。
偏偏在此时，这位不良帅却决定放他离开，一改从前态度——吴道玄由此经历莫大落差，一时之间无法适应。
尤其是不良帅如今言辞之间，竟隐隐有觉得他不如杨惠之的意思，更叫他难以忍受：“老夫的才能，未必不能为天下苍生所用！
你不也说，那副画卷在天下间无双无对，以其造就出的生人甲，不正能为天下人镇压鬼祟，还人间以清明？！”
苏午面上笑意盎然，反问吴道玄道：“阁下既称那副画卷为你所做，敢问阁下，那副画卷之中究竟描绘了甚么？
阁下方才摹画出那样一副天下间无双无对的精彩画卷，必该对其印象深刻，不至于对其中描绘种种一头雾水罢？”
第1424章 、善缘
吴道玄面色一滞！
他只记得自己在梦中作了一副精彩绝伦、为天所妒的画作，但那副画作之中内容，他却全无印象了！
一个画师竟不记得自己最出彩的画作之中内容——这如何能说得通？！
玄变之仙为黄天法旨所摄，吴道玄不能记起其中内容，却是正常情形，毕竟画卷落成之时，天机瞬间遮蔽而下，早封绝了他的感知，断却了他与那画作的因果——若非苏午出手，八十八神仙卷必然缺失那道‘变数’，化作虽也精彩，但并不能称得上‘世间无双无对’的画作。
亦因此，苏午反倒具有了对八十八神仙卷的最终解释权。
“那是我耗尽积累，灵光闪发之下，所描画的一副画作！”吴道玄神色勃然。
苏午点了点头：“自然如此。‘八十八神仙卷’由阁下所作，无人可以蒙蔽阁下之名。
我亦不会对外遮瞒阁下之名。
阁下因此亦将流芳百世，为后世所知。”
他这般坦然态度，却令吴道玄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其虽知晓了自己所作画卷之名，由此亦能暗暗推测画中内容，但其所关注的最核心问题，今时未能得到解决。
吴道玄摇了摇头，沉默良久，向苏午说道：“我愿留在神工局中，只希望不良帅能够替我遮蔽天机。
使我所作画卷，不失真意，不会为天所夺。
今下我所作‘八十八神仙卷’，亦请不良帅容我观览描摹。”
他忽出此言，令旁边的季行舟神色有些惊讶。
苏午却神色平静，看着吴道玄手中那道金紫符箓，道：“圣人令我传令天下道门，使天下道门弟子尽皆书就符箓，呈于禁中，以供‘镇魔大醮’之用，我已依旨传令天下群道，想必天下道众书就诸般符箓，会在这三五日间呈送禁中。
而我亦书写了这一道消灾符箓，便请吴大家代劳，献于圣人。”
不良帅这番话，叫季行舟神色更加惊讶。
这番话外之意，就是不再挽留吴道玄，请其去往圣人处追寻其想要的功名利禄！
吴道玄也呆了呆。
今时天下之间，能在天机显映之前，虎口夺食，夺得他画中真意之人，他也只见过苏午这么一位，日后是否还会有这样人选？尤未可知。
但吴道玄也不敢冒险。
因着诸番因素相加，他冲动之下，决定留在神工局中，话一出口，心中实有些后悔，可他却没有想到，苏午根本不答应他的请求，直接婉言谢绝了他加入神工局的提议！
他正不知所措之际，便看到苏午从季行舟手中抽出了那副由其摹画出来的‘八十八神仙卷’。
苏午在季行舟愕然的目光下，将这画卷递给了吴道玄：“此即阁下先前所作‘八十八神仙卷’，阁下可以带回去尽情观览。
而画中真意被我所摄，却无法再交托于阁下手中。”
画中真意，吴道玄只能观览，却无法将之再收归己有了，他将这道画卷带至圣人面前，以此可作为其才能之明证，却无法将画中‘天人韵’引为圣人所用，‘八十八神仙卷’中‘天人韵’，终究留在了神工局中。
“多谢不良帅。”吴道玄握着那纸卷，叹了一口气，随即向苏午躬身行礼。
苏午点了点头：“阁下有志于功名利禄，此实人之常情，我先前之所以拘束阁下，亦是因为当时别无他法。
如今有阁下‘八十八神仙卷’中天人真意留于神工局，我自当遵循先前承诺，放阁下去追求自身的目标。
阁下所称，欲加入神工局，并非是阁下真心。只是因为阁下今时觉得，那能帮助阁下蒙蔽天机，使阁下画中真意不会为天机所吞的人，今时只有我一个而已——你帮了神工局这样大的忙，日后再欲抒发才情，又担心画作真意会为天所夺的话，尽可以请我出手帮忙。
苏某自会倾尽全力，将阁下所作画中真意留在人间。
而阁下以后若逐渐淡却竞逐功名之心，有意归回神工局做事，或只是单纯想回神工局看看，我都十分欢迎，却不必再像先前，硬要将阁下禁锢在神工局之内了，此后的神工局，阁下可以来去自如。”
此时峰回路转，吴道玄心情逐渐明朗，颇有感触地向苏午躬身行礼，道：“八十八神仙卷纵由我手创作而成，亦必然在作成此画的第一时间，被天机吞去画中天人真意。
而我纵知自己作下此画，实不知画中内容，便也等同于未曾作过此画。
这般情形之下，阁下可以不将此画归还。阁下偏偏能坦诚以对，更将画作送还我手。
阁下高风亮节，老夫实在敬服。
日后亦愿与神工局常来常往，哪怕是在此间再留下几道天人真意、几副入墨图，却也心甘情愿！”
“既然如此，那苏某便先谢过吴大家了。”苏午躬身回礼。
二者相互行礼以后，吴道玄又与季行舟道别，而后带着那副‘八十八神仙卷’就此离开了不良人办公的馆舍。
季行舟目视吴道子背影最终消失在院中，转回头神色有些感慨地向苏午说道：“他这一去，便是高官显爵，飞黄腾达了。
哪怕今时在此所言再如何真挚，未来却也不太可能会遵守一分。
把他放归唐朝皇帝那边，实在太过可惜。”
苏午闻言却摇了摇头：“吴道子今时纵是天才横溢，能够画出‘八十八神仙卷’这般无上入墨图，但将他久困于神工局中，却也会逐渐消磨去他的天资与灵性。
他总该入世历练，以后方才有可能，画出那副更加神异莫测的‘地狱变相图’来。
既然他已做到了我承诺的事情，放他离去也好，也算与他结个善缘。
更何况，他在此后是否真的能‘高官显爵，飞黄腾达’，今时尤未可知。今时玄宗皇帝身边，人才济济恰如雨水纷纷，其或会在短时间内对吴道玄加以重视，但时间一就，其还能对吴道玄保持几分热情？
这却是说不准的事情。”
第1425章 、夜宴
季行舟不再与苏午谈论关于‘吴道玄’的事情，他想到这一次收获了如此多的入墨图、天人真意，内心也颇高兴，宽面之上流露笑容，接上了先前的话题，向苏午说道：“你既有兴设缉捕厉诡、查禁邪祟之机构的意思，不知打算以哪一位来主理这个机构？
是陶祖，还是洪兄弟，更或者是鉴真？”
“都不是。”苏午说道。
若以陶祖、洪仁坤来主持他将要组建的‘镇诡局’，那么将来场面可以预见，镇诡局中，必然是洪仁坤或者陶祖一手遮天，遇着鬼祟事件，底下的不良人根本得不到锻炼，就可能被他二人随手解决。
长此以往之下，便彻底背离了苏午兴设镇诡局，为大唐留下一份镇压天下鬼祟的底蕴的初衷。
而鉴真自身更适合主持诡狱，以他的性情以及今时的‘习性’，宜静不宜动，却主持不了镇诡局。
季行舟闻言有些意外地道：“那你欲以谁来主持镇诡局？”
他隐隐想到苏午身边那几位各有千秋的女子。
这时候，苏午瞥了他一眼，说道：“此次华山之行，倒是让我找回了门下一个流落在外的弟子。
我预备用她来主持镇诡局。”
那个被苏午找回来的弟子，即是‘初玄’。
初玄虽与想尔可能存在某种牵连，但她终究修成第一重劫身，以她的修行，统领今时镇诡局中的不良人，却是完全足够，但她的层次又不至于超出那些不良人太多，诸多事项尚需双方通力协作才能完成，如此以来，也就起到了磨砺诸不良人，促进镇诡局整体进步的作用。
“好。”季行舟点了点头。
苏午心中既已有定计，他自然不会就此多作置喙。
他转而说道：“如此，那‘八十八神仙卷’中‘三尊’神灵对应衣甲，我们准备准备，便开始炼造罢？
若能炼造出来，你可以穿戴此甲……”
季行舟话未说完，就听苏午摇头说道：“炼造出的第一副‘三尊’甲胄，可由镇诡局主事使用，此后铸炼出的诸多生人甲，优先供给在外做事、镇压鬼祟的镇诡局同僚。
在他们之后，再考虑其他人。”
“你今不是也在外做事？
所面临诸多凶邪，却非天下多数人能比。”季行舟说道。
苏午对此不置可否，而是道：“待我参透易数玄变，天人真意以后，还要请你与我联手，为我自身铸炼一副生人甲。”
“这便对了，理应如此。”季行舟笑着点头答应。
两人就此约定，季行舟先行准备诸般材料与矿石，待到明日便联手炼造第一宗‘八十八神仙卷’中位列‘三尊’之一的‘西王母生人甲’。
苏午随后将门下弟子‘初玄’唤来，召集诸部不良人，宣布了设立‘镇诡局’以查禁邪祟、镇压厉诡的事项，又从十部不良人中，挑选出张方、魏洪及诸多不良人，一同充入镇诡局中，由初玄暂摄镇诡局主事之位，统领局内百余不良人。
而镇诡局设立以后要办的第一件事，苏午亦已指定好。
即探索‘景室山’至‘洛水’一带，寻找在其间风传已久的所谓‘仙驴’、‘仙骡’影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