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一杯酒 第41章

作者:小楼听风云

  因为两口大锅后,站着一个带面具的男人。

  这厮怎么看都不像好人啊!

  杨戈也不说话,直到两锅粟米粥煮熟了,他才雪地里翻出一块木板,立在了一旁。

  木板上用木炭写满了密密麻麻、歪歪斜斜的小字,围观的百姓中有识字的,上前念道:“柴火换粟粥。”

  “二两柴换二两粥,一人限两碗。”

  “身强力壮者不换。”

  “家有薄资者不换。”

  “扰乱秩序者不换。”

  “官府中人不换。”

  “习武之人不换。”

  “另聘煮粥熟手二十名,每人每天粟米三斤,限老弱妇孺。”

  “有意换粥者,请排队换取。”

  “一手交柴、一手取粥。”

  识字的人不止一人,念诵木板的人也不止一人。

  围观的人群登时就有些沸腾了。

  杨戈见状,默不作声的上前提腿一勾,柳叶刀凌空飘起,刀柄准确的落入杨戈掌中。

  杨戈握住长刀,头也不回的对着数尺外比人腰身还粗的树桩一刀劈下。

  “嘭。”

  就见雪光一闪,树桩猛然炸裂,木屑漫天飞溅。

  沸腾的人群,就如同滚开的锅里倒入一大盆冷水,一下子就冷静了。

  杨戈抓着刀,拍了拍木板后,再度将刀插在了两口大铁锅前,回过身继续忙活。

  人群愣了几息后,终于反应过来。

  有人扭头就往自家跑,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呼喊道:“浑家、浑家,快拿咱家的柴火来,有仁义的大老爷施粥……把水桶和扁担也拿给俺!”

  有人上前怯生生的应聘煮粥熟手,杨戈挑着衣裳上补丁多的、脸色不好看的,让她们即刻上岗,将自己从伙夫的角色解脱出来。

  半个时辰不到,闻讯赶来的路亭百姓就在菜市口外排起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人人手里都拿着大块大块的柴火,垫着脚尖眺望队伍的尽头,吞咽唾沫的声音就如同夏夜的蛙鸣声……

  有那眼力劲好的,见两口大铁锅忙不过来,将自家的铁锅也扛了过来,杨戈见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用空麻袋装了些粟米塞了他们的怀里。

  就这样,两口大铁锅就跟下崽儿一样,二变四、四变八、八变十六,十六变三十二。

  连带着一旁放水的水缸,都不知不觉的多了起来。

  煮粥熟手们忙不过来,有人撸起袖子上前帮忙,也不提什么工钱不工钱。

  柴火越堆越高了,也有人上前帮着整理,川流不息的送到每一个灶台下。

  至于水缸里的水,那就没少过,很多人用扁担担着水守着那几口水缸边儿上,水缸里的水少一点,他们就往里添一点。

  也没有杨戈预料中的有人来闹事……

  那些身强力壮的人一靠近排队的长龙,顶不了多久,就会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下掩面离去。

  至于地主老财装穷来占便宜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路亭县才多大?谁不认识谁啊?

  县衙虽然未接到永泰的报案,却也派过衙役前来查看,可那些衙役还没踏进菜市,就被排队的老百姓们给堵了回去,连杨戈的影子都看不到。

  或许有人不够聪明。

  但这么多人凑到一起,又会傻到哪里去?

  杨戈一身夜行衣、九筒面具示人,他们哪里会猜到杨戈不想别人知道他的身份,以及粮食的来路可能不太正?

  “指不定就是那路占山为王、劫富济贫的好汉!”

  路亭百姓们心头都在嘀咕着。

  但他们不管!

  无论施粥那人是什么个身份,无论粮食的来路正不正……他都是半个路亭县的恩人!

  而杨戈从煮粥的活计中解脱出来后,也没急着离开,而是直接在一旁的雪地里拉起了混元桩,练起了飘雪功。

  他知道三大粮号肯定会派人混在换粥的百姓里前来查看。

  但他也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只保路亭百姓饿不死,不保他们能吃饱,也影响不了粮价走向的大局。

  若你们连这都容不了……

  那就来!

  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这或许是个不够聪明的办法。

  但杨戈……真的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

第51章 难捱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方恪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奋力挤到队伍前头,看清那厢扎混元桩的杨戈,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方才一入城,就听说有一位九饼大侠在菜市口施粥时,心头登时就觉着不好,连忙去了悦来客栈和杨戈家中,结果都没寻到人,跟着就奔这儿来了……

  大庭广众之下,他自然不敢声张,看了一眼后就压下头上遮风挡雪的斗笠,掉头就走。

  出了菜市,他一路小跑着赶回锣鼓巷绣衣卫驻地找到谷统,明知故问道:“总旗呢?”

  谷统诧异的回道:“你啥时候看到过总旗白日里过来?”

  方恪一听,悬着的心登时就放下一半了,他摘下斗笠笑着敷衍道:“你看我这记性,就想着给总旗传信,都忘了总旗白日里不过来。”

  谷统闻言心头很是好奇,但家规令他克制住了张口询问的冲动。

  方恪大步走进自己办公的偏房,一边唤值守的力士沏一壶热茶进来,一边状似随意的问道:“我走这几日,有甚紧要事务吗?”

  谷统:“倒也无甚紧要事务,都只是些例行的监察汇总……今早永泰王家倒是通过县衙给咱报过案子,说是他们粮号遭劫了,想请咱绣衣卫出手捉拿强人。”

  “永泰王家?”

  方恪‘讶异’的看了谷统一眼:“你如何回应的?”

  “还能如何回应?”

  谷统嗤笑道:“昨夜总旗才嘱咐过我,要谨记咱绣衣卫乃是天子亲军,而不是权贵的看门犬,我能违背总旗的命令?”

  方恪忍不住笑了笑,颔首道:“这件事,你应对的不错!”

  顿了顿,他又不紧不慢的说:“我不妨给你透露一个消息,咱总旗,马上就要升了!”

  “升了?”

  谷统震惊道:“试百户?”

  方恪颔首:“试百户的令牌我都带回来,文书随后就至……家里边的意思是,由我顶咱总旗现在的缺,以总旗对你的信重,另一个总旗的空缺极有可能会落到你的头上!”

  谷统惊喜交加,连忙朝柴门街方向拱手道:“谷统能有今日,已全赖总旗栽培,加官之事,谷统万不敢奢望!”

  “行了!”

  方恪嗤笑道:“都是一口锅里挥马勺的弟兄,你跟我跟前装什么清高?以后你我弟兄只管紧跟咱总旗的步伐,总旗叫咱弟兄往东,咱弟兄就绝不能往西,总旗叫咱弟兄杀鸡,咱弟兄就绝不能宰狗……家里边对咱总旗,那可是交口称赞、青睐有加啊!”

  谷统连忙回道:“你这是哪里的话?弟兄们的性命和妻儿老小,那都是总旗担着天大的干系保下来的,就算是咱一辈子都只能在总旗手下做个力士,兄弟我也唯总旗马首是瞻,牵马坠蹬、冲锋陷阵,万死不辞!”

  方恪点头:“你自个儿心头有数儿就好!”

  顿了顿,他又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说起来,总旗对于永泰王家这些个仗着身后有权贵撑腰,就肆意妄为、公器私用的不法之商,向来都是深恶痛绝,他们竟然还敢把咱弟兄当成他们的看家护院支使,想让咱拿谁就拿谁?简直就是狗胆包天!”

  谷统没听太懂,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接:“这些狗大户是有些蹬鼻子上脸……要不,咱给他们上上眼药?”

  方恪想了想,低声道:“这种小事儿,你我弟兄心头有数儿就行了,莫惊动了总旗,也别让底下的弟兄们知道了以免坏事!”

  谷统回了他一个“我懂”的眼神,低声回道:“那我稍后就去敲打敲打那个新来的田县令,一天屁正事儿不干,就知道追着这些狗大户给他们擦屁股,老子早就瞅那贼鸟厮不顺眼了!”

  方恪阴阳怪气道:“人家毕竟是县令嘛,咱多少还是要给他点脸面的……就敲打敲打那帮洗地的捕快和县兵好了,老子方才一进城就见他们满地乱窜,看了都烦!”

  谷统点头:“了然、了然!”

  方恪:“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得先去一趟总旗那边,镇抚使……嗨,你瞧我这破嘴,是千户大人给咱总旗带了些了年货,我得赶紧给总旗送过去。”

  谷统蓦地睁大了双眼,脸上的笑容登时便越发热切了:“你要不提,我都快忘了要过年了,总旗平日孤零零的一人儿进一人儿出,也没个亲朋好友啥的,咱弟兄是不是得给总旗置办点年货,热热闹闹过个肥年啊?”

  方恪摆手:“歇了吧,总旗拿咱弟兄当亲兄弟处,最烦的就是你们边军喝兵血的那一套,咱啊,多给总旗省省心,就算是孝敬总旗了……不与你白话了,我得先去一趟总旗那边!”

  谷统虚着腰一路将方恪送出宅门,而后返到偏房寻思了许久,朗声道:“叫弟兄们拿上家伙事儿,咱走一遭县衙!”

  ……

  方恪在雪地里蹲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听到杨戈家中传来犬吠声。

  他耐心的继续等待了约有一刻钟后,估摸着杨戈已经换好衣裳,才起身趁四下无人之际,三步并作两步的窜到杨戈家门前,轻轻敲响院门。

  “吱呀。”

  杨戈拉开院门,见了门外一脸风霜之色的方恪,立马招呼他进里屋坐:“什么时候回来的?等多久了?”

  方恪笑容满面的点头:“下午进的城,刚刚才过来。”

  杨戈看了一眼他身上雪花融化后留下的水迹,笑了笑没有拆穿他,径直问道:“你此番入京,家里边对三大粮号联手哄抬粮价一事,是如何回应的?”

  方恪先从怀中取出试百户的鎏银腰牌,放到杨戈的面前,再将他此番面见沈伐的始末原原本本的给杨戈叙述了一遍。

  当然,沈伐说三大粮商囤积居奇一事难办的话语,他肯定是只字未提。

  “等?怎么等?”

  杨戈愤懑的低声道:“我等得起,那些没粮的百姓们等得起么?”

  方恪劝解道:“大人,朝廷有朝廷的难处、沈大人也有沈大人的难处,咱们已经尽到人事,其他的,就只能听天命!”

  “这他妈不是天灾,是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