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关公子
“修行一道,修心为上,修力为下。寻常武夫一辈子要经历的坎坷太多,又不受律法管束,稍有不慎就会坠入魔道,只有心智坚韧的武夫,才能走到最后。
“玉虚山不教武艺,但山上的几位师兄,劝人向善、指点迷津的本事还是有,所以来拜访的人自然也多,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听得懂。
“记得前朝时,有个叫吴胜邪的秀才,年年科举不中,跑来玉虚山住了一段时间,找当时的一位道长开导,道长告诫他‘万恶淫为首’,克制欲念清净本心,才能念头通达科举高中。你猜他说什么?”
吴胜邪吴大家,就是《侠女泪》的著作人,夜惊堂人生中的灯塔。
夜惊堂面对这个问题,自然是张口就来:
“要戒色的话,我寒窗苦读考取功名还图个啥?”
璇玑真人微微颔首,眼神赞许:
“你小子终于承认本心了?”
?
夜惊堂站直几分,眼神无奈:
“我只是复述吴大家的话,又没说我自己。吴大家把这段儿还写到书里了,最后好像是老道长气的吹胡子瞪眼,把他撵出了玉虚山,他心有不快,就入了江湖,还把一个道姑勾搭走了……”
璇玑真人见夜惊堂如数家珍,字里行间甚至还对吴胜邪带着几分敬仰,双眸显出三分寒意:
“他一个酸书生,哪有本事勾搭我玉虚山的女子,被撵出门气不过,又没办法,只能写书污蔑玉虚山罢了。侠女泪在玉虚山可是禁书,你最好收敛点,要是被师兄们发现你带着这东西,非把你腿打断。”
夜惊堂到玉虚山来,确实有去参观侠女泪上面写的各种景点的意思,就和太后娘娘去参观红枫湖一样。
不过书他倒是没带在身上,毕竟他倒背如流,根本不用带。
听见水儿这么说,夜惊堂坦然张开胳膊:
“闲时雅好罢了,我岂会整天把那种禁书带在身上……”
“哼~……”
……
太后娘娘被红玉扶着走在前面,听见水儿在训夜惊堂,倒是有点护夫了,回头道:
“你还说他,你不也整天抱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看。”
璇玑真人对此回应道:“本道是酒色穿肠过,道祖心中留。他是酒色穿肠过,还吃了碗里望着锅里,不一样。”
“叽?”
鸟鸟跑了一路,都快饿懵了,闻言抬起头来左右张望,意思应该是——吃什么?锅在哪里?
四人一鸟如此说说笑笑,下午时上山,等到日落西山时,才走到了山顶的玉虚观外。
此时云层已经到了脚下,抬眼便可见落日映衬下的万里云海,场景倒是颇为壮丽。
璇玑真人终究是玉虚山的师叔,捂得再严实,在道观外一露面,还是被玉虚观的道士认了出来,连忙上前招呼:
“陆师叔,您怎么……”
“回来看看,不必惊动几位师兄,忙自己的即可。”
“哦好……”
璇玑真人叮嘱观里的晚辈不要大张旗鼓后,就带着太后娘娘进入道观,穿廊过栋抵达了金殿外。
璇玑真人虽然性格向来玩世不恭,什么戒律都犯了,但真到了祖师爷面前,还是不敢太放肆,在金殿外驻足,回头道:
“我带太后娘娘进去烧香,你先给鸟鸟弄点吃的,等会再来。”
夜惊堂和水水都滚床单了,一起跑到道门祖师爷面前烧香,确实有点嚣张,他也没烧香拜佛的习惯,当下并未多说,取出随身带的肉干,带着鸟鸟在偌大道馆里观光起来……
……
落日西斜,山风徐徐。
黄昏时分,来主峰上香的人逐渐散了,殿外只能看到两个小道童,在侧面的台阶上扫地,门前石坪上还摆着个大香炉,里面青烟寥寥。
夜惊堂在金殿外转了圈儿,也没发现特别景色,见水儿和太后短时间烧不完香,便又顺着小道往后方走去,寻找起书上见过的各种景点。
吴胜邪当年确实在玉虚山待过,为此对玉虚观的景色描绘的极为精确,连小道岔口、路边的井口等等,都和实地别无二致,不过百年过去,些许花草树木还是有了些变化。
鸟鸟很通灵性,瞧见过往的行人都很安静,便知道这地方不许打打闹闹,老实站在肩头东观西望,还轻声咕咕叽叽,按照夜惊堂的琢磨,应该是在嘀咕:
不敢高声叽,恐惊天上鸟……
一人一鸟就这么闲逛片刻,逐渐来到了玉虚观的后山处,前面就是道士们平时日常起居的地方。
夜惊堂见此本想驻足折返,但眺望草木繁盛的后山,隐隐听见了山林深处,传来了些许声响:
踏……踏踏……
虽然距离极远,声音也细微,但夜惊堂通过步伐节奏,还是能听出走的九宫步,而且力道不均,听起来像是个体重不过百的孩童。
夜惊堂身为武夫,对于练武的场景自然好奇,左右看了看,见周围也没写什么‘游客勿入’,便做出闲逛模样,走入了山间小道,来了后山一片竹海里。
竹海规模很大,哪怕寒冬腊月,从外看去依旧满山青绿。
夜惊堂斗笠挂在背上,扛着鸟鸟进入竹林,不出片刻便来到了竹林深处的一个水潭附近。九宫步的声音,便是从水潭旁发出。
夜惊堂遥遥望去,可见几丈方圆的水潭,里面插着十八根梅花桩,上面还搭了个竹架。
竹架上用细丝悬挂着百余片竹叶,因为没有山风,垂直悬挂犹如静止。
而一个身着道袍的八九岁小道童,满头大汗,在梅花桩上跳来跳去,九宫步虽然没凝儿稳,但放在这里年纪已经算天赋异禀了,看的夜惊堂都心生讶异。
虽然跳的很好,但小道童每次跳完后,落在水潭边回望,并未露出喜色或得意,反而有点沮丧。
夜惊堂站在远处看了片刻,没怎么看懂意思,就缓步走到跟前,招呼道:
“小道长在练九宫步?”
小道童虽然才八九岁,但看起来教养极好,发现有外人过来,便收手行了个礼:
“是啊,大侠好眼力,我刚学不久,让大侠见笑了。”
“我也不是什么大侠,就是寻常武夫,不嫌弃叫声夜大哥即可。”
夜惊堂来到水潭旁边,看了眼梅花桩和竹叶,疑惑道:
“我也学过九宫步,小道长刚才的步伐,放在成年人中都算扎实,怎么每次跳完还不满意?准备练到什么地步?”
小道长左右看了看,见师父不在,也有点好奇白色大鸟鸟,走到跟前打量:
“师父说,要练到来回走完,悬在上面的竹叶不动,才算学会。本来我已经能勉强走一遍了,结果昨天师父忽然把十八片竹叶,加到了一百零八片,我感觉这辈子都不可能走过去了……”
夜惊堂方才旁观,知道这些竹叶,是为了矫正身法。
九宫步算是顶尖身法的一种,练至大成,能做到步伐虚实相接、变幻莫测,对手根本摸不透意图,自然也摸不到衣角。
但身体只要动,就会干扰外界产生波动,放在宗师之上,步伐再鬼魅,细节不够,也很难藏住意图。
而能练到梅花桩上穿身而过,悬叶静如死水,那身法自然就妖的跟鬼一样了。
夜惊堂见这小道童,都已经被这难度弄得有点道心崩碎,鼓励道:
“也别说这些丧气话,你师父给你加难度,就是觉得你有所长进。依我来看,十八片竹叶不动,顶多算个身法高手;而一百零八片竹叶不动,就直接可以出山了,你年纪小小就练到这种地步,再练十年,过去肯定没问题。”
小道童听见这话,连忙摇头道:
“十年怎么可能练会,我感觉这东西,师父自己都走不过去。”
“师父教的只是成才之法,自己做不到很正常,如果师父必须比徒弟强,哪这江湖岂不是一代比一代弱了?”
夜惊堂说道这里,想给小道童演示下,便把鸟鸟递给了他,而后脚尖轻点,跃入了水潭里的梅花桩。
小道童显然经常见高手,瞧见夜惊堂这飞跃之间无声无息的身法,眼前就是一亮,抱着鸟鸟站在水潭边,全神贯注打量。
夜惊堂习武至今,身法依旧称得上行云流水,踩梅花桩这种基础教学,都不需要用眼睛看,以九宫步的路数,利落了跳过了五根木桩。
踏踏踏……
但走到中间时,身形却骤然顿了下来,表情也是一凝。
鸟鸟眼睛很尖,见状望向水潭上悬挂的一片竹叶,嘲讽道:
“叽叽叽!”
小道童也是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开口道:
“看吧,我就说不可能走过去,这东西堪比诛仙阵,不是凡人能走的。”
夜惊堂确实察觉到了不对劲,本来风轻云淡的双眸,多了一抹凝重。
他回头看着微不可觉轻轻摇曳的竹叶,想想又回到了岸边,接下腰间佩刀和宝剑,把稍显碍事的斗笠、外袍都脱了下来,只穿贴身黑色劲装,而后再度飞身而起,落在了梅花桩上。
踏踏踏……
这次比上次强些,但强的不多,走到七步就停了。
小道士见此夸赞道:“夜大哥已经很厉害了,道馆里的几个师兄,一步都走不出去。”
夜惊堂自然知道道馆里的学徒一步都走不出去,毕竟他这八魁老二打起十二分精神,也才走出去七步,还有十一根木桩子。
夜惊堂站在三丈水潭之中,看着悬在周边的竹叶,虽然只是两次尝试,便察觉到这东西出自高人之手,绝不是用来考验小孩子的,考验他似乎都有些超纲了。
下面十八根梅花桩,上面十八片竹叶,只能算入门难度,只要注意身位气息落脚力度,就能轻轻松松穿过去。
但加到一百零八片竹叶,效果就不一样了。
数量翻了六倍还是其次,每片竹叶的位置、高低明显都有大学问,彼此环环相扣,小到呼吸吐纳,大到气劲外泄,都会带动某片竹叶,几乎算到了武夫内外方方面面,这就不是宗师能接触的东西,武魁来都得懵圈。
夜惊堂本以为自己对气劲掌控已经登峰造极,但走了两次,便发现身法、气息、步伐上存在问题,无论怎么注意,都会有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纰漏,带起细微波澜,牵片竹叶。
在他看来,这玩意只有达到武圣那种举重若轻、内外如一,身体、气劲掌控无暇的境地,才有可能无波无澜穿过去。
念及此处,夜惊堂眼神凝重了起来,再度落回水潭边,询问道;
“敢问尊师是?”
小道童摇头道:“家师常年云游,道号不便透漏,还请大侠见谅。”
小道士虽然没明说,但夜惊堂还是能大略猜出他师父的身份。
毕竟江湖就这么大,璇玑真人已经很厉害了,玉虚山若还藏着个能把他为难住的道士,那除了三仙之一的国师吕太清,根本想不到别人。
夜惊堂从小到大,基本上是听着山上三仙的名字过来的,哪怕如今已经走到八魁前三,依旧对这位道门掌教抱有敬意,特别是现在,水儿和他终成眷属,吕太清成了他的便宜大舅子后……
夜惊堂察觉情况不太对,左右看了看几眼,询问道:
“你师父可在此地?”
“师父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早上在观里喝茶,下午可能已经到边关了,具体在哪儿我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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