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酉前
听……
好像真的有人在啜泣……
眼神浸入这座城市,窄窄的街道两旁,高耸削瘦的尖塔冲破雾水,就像是城市最孤独而忠诚的卫兵。
这是一座铁与石的城市。
昏黄的灯光穿不透厚厚的水雾,勉强照亮着自己脚下的街道。
站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中央,你几乎看不到黑色以外的颜色。
路灯被刷的漆黑,出租车也是黑色的,只有上面‘TAXI’的灯箱闪着唯一让人心安的温暖,温暖过后,依然萧条。
这里几乎看不到塑料制品,就连垃圾桶都是黑色的,就像垃圾桶旁边的阴影一样。
轻轻的啜泣声,就从阴影里传来。
傍晚前,刚下过雨。
但这里,似乎从来没有雨过天晴这么一说。
雨前是雾,雨后,还是无尽的雾。
轻轻的啜泣声在湿雾笼罩中,使人压抑。
直到,清脆的脚步声,响在窄窄的街道上,响在雨后的湿水坑里。
听得出来,这是皮鞋的声音。
也听的出来,这双皮鞋是改造过的。
厚厚的脚后跟上,一块马蹄型的金属块镶嵌在上面。
清脆声,便是这金属块和石板撞击而成。
脚步声音的主人,是一位男士。
或者说,是一位绅士。
厚厚的毛呢大衣难掩绅士内衬的严谨,黑色条纹西装像是长在他的身上,和马甲是同款色系,马甲里,是幽沉的暗金色衬衣,温莎节的领带,端端正正。
暗色调的服饰并没有让人觉得他很普通,相反,他非常扎眼。
无论是头上那魔术师般的高高礼帽,还是手里雨伞状文明棍的金属饰头,或者是从暗金色衬衣里,伸出来的一截亮金色的链子,链子的一端是西装内袋里的怀表。
正在清脆的转动。
圆形的帽檐下,看不清这位绅士的长相,但他的每一个脚步声都像是怀里的钟表一样,严谨到苛刻。
如果此时在这个世界上随便叫来一位‘专业人士’,一定会坚定的说他是位假绅士。
绅士帽,文明棍,这些并不是这个时代判断一个人是否绅士的标志。
皮鞋,才是一个绅士的信仰。
而真正的绅士,是绝对不会穿这种镶嵌着金属块的皮鞋的。
哪怕这双暗棕色的皮鞋无论从做工,到造型,甚至是前面的人字形花纹都遵照古法,但那清脆的脚步声,就像是撕碎这位绅士外表的利刃。
哒,哒,哒,哒……
这种声音,是’专业人士‘们最嗤之以鼻的声音。
其实,这个声音没有错,这座城市和它的国家,有着同等长度的历史。
曾经的繁华也曾经的落寞,浮浮沉沉几乎是每个时代都不可避免的。
而在这浮浮沉沉的时代里,贵族与绅士,就像是破船上的水手,坚持着与船同寂的最后尊严。
以前受制于工艺的不成熟,皮鞋的鞋底并不耐磨,于是鞋底越来越厚,就像是绅士们最后的武装。
但再厚的鞋底也撑不过时代的剥削。
落魄的绅士无奈只能给皮鞋装上跟马匹同样型号的U形金属块。
马匹上的绅士,指的就是这类人。
那哒哒的声音,是落魄绅士们最后的倔强与尊严,也是一种羞辱与痛楚。
因为,他们只有这一双皮鞋了。
在现在这个时代,工艺已经非常完善,鞋跟经久耐磨,完全不需要金属块的保护。
但底蕴悠久的家族绅士,还是会穿以前的鞋。
一双从父辈那里接过的皮鞋,几乎是送给年轻绅士最好的礼物。
‘专业人士’们认为这种声音,是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在完全不了解绅士历史的情况下,东施效颦,邯郸学步,自讨没趣。
就像有演员自称为戏子一样,让内行人耻笑,这是旧时代对一个群体的蔑称。
这哒哒的脚步声,也是对这些假绅士的蔑称。
但,
这些‘专业人士’不知道的是,这几乎是绅士历史到现在,唯一的声音了。
这是一位真正的绅士。
他在雨后的街道上行走,不急不缓。
手里雨伞状的文明棍,绑的一丝不苟,每一道伞布的褶皱都像是被精心修饰过。
这是一座多雨的城市,伞,是绅士们维持自己形象的最好装备。
真正的绅士是拿伞的,不是拿棍的。
同理,真正的绅士也不会像老太太一样拄着伞柄行走,而是像他这样,提在手里。
看的出来,伞布上很干燥。
没人知道这位绅士是如何躲过刚刚的那场雨的。
也许是刚出门,也许是雨落下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了咖啡厅,谁知道呢?
他就像是从厚重的历史书上走出来的人,拖着一个时代的重量在独自前行。
轻轻的啜泣声,清脆的脚步声,交织在窄窄的街道上。
绅士不是为哭声而来,他要去的地方很远。
但在路过垃圾桶的时候,绅士还是停下了脚步。
昏黄的灯光下,绅士像是在思考,终于伞尖拨开了垃圾桶旁已经皱皱巴巴的报纸。
看着报纸下,金色短发,面容脏污,还在独自啜泣的男孩,绅士笑了。
衬衣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但衬衣最上面的一颗绅士扣,系得严严实实。
“年轻的绅士,请问这座城市如何让您如此伤心?“
贵族的语调中,尽是平易近人。
金发男孩是今天唯一看到绅士面容的人,高高的鼻梁下,是修饰整洁的胡须,鼻梁上架着一副单片眼镜。
他在微笑,温暖的不像是这座城市的人。
“都死了,只剩下我……”男孩说着半个小时前,那场不同寻常的大雨。
“抱歉,我没有照顾好的家人,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走,我会教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绅士。”
“您是?”
“海姆达尔。”
尖塔映衬后的两个街道上,狭长的窗户里,一身泡泡袖的画家,看着面前的画板。
上面……
海姆达尔蹲下,擦干净了年轻绅士鞋上的污渍。
第1145章 海姆达尔
窄窄的街道上。
海姆达尔看着男孩干干净净的皮鞋,点头微笑:“擦干眼泪,不要把鞋子弄湿了。”
“是的,我叫……”男孩正要学着自己的父亲那样做自我介绍,但海姆达尔的眼神制止了他。
轻轻摇头中,海姆达尔站起身:“你的名字,神会告诉我的。”
“是的,海姆达尔大人!”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傍晚走进黑夜,穿过静静的泰晤士河,穿过长长的桥面。
男孩抬头,看着在泰晤士河北畔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的大本钟。
旁边的海姆达尔将怀里的金表挂在男孩看不清本来颜色的衬衣上:“绅士不会把自己的喉结暴露在别人的目光里。”
“是的,海姆达尔大人。”男孩点点头,这些,他的父亲也告诉过他。
大本钟的存在像是在告诉所有人,这里是雾都,却让人忽略了它本身只是旁边威斯姆斯特宫的附属钟塔。
男孩生在雾都,长在雾都,不知道多少次路过这里,但从来没有走进过这里。
海姆达尔牵着男孩的手,走过威斯姆斯特的修长束柱,不算明亮的灯光打在修长的束柱上,在内侧的墙壁成了一扇又一扇的拱顶光门。
男孩平视着光门,静静的走着。
这里是议院,以前的男孩总是看到很多人在这里进进出出,但今天的这里,空无一人。
他们就像是走在夜里的神,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直到推开一扇男孩从来没有见过的大门。
这里是威斯姆斯特的顶楼,穹顶上是巨大的玻璃画窗,上面是北欧的众神,下面是空落落的大殿。
海姆达尔那独具一格的金属鞋跟走在光滑的地板上,每一个脚步声都在这空旷的大殿里,显得异常清晰。
这个时候的男孩,才终于看到了,那高高的台阶上,有人。
两边,也都是人。
姑且算人吧,毕竟在这个时代,谁也不知道那大大的兜帽下,究竟是鬼,还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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