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嫡子 第627章

作者:肉丝米面

  朱允熥的目光从河面上抬起,看向了对岸西北方向。

  那边是河南道卫辉府,而卫辉府过去便是山西道。

  太孙已经发话了。

  在场没有人敢出声反对。

  依照当初皇帝陛下的旨意,只要太孙离京,他所在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将以他的太孙教令为准。

  地方上,无论是文武诸事,还是百官奖惩,皆由太孙一言而决。

  太孙要动用山西道六卫兵马,且并非是大同府那边山西行都司治下的卫所兵马,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亦可调动。

  “随孤走走吧。”

  朱允熥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潘德善一眼,随后又扫向身后的高仰止,便自行背着手沿着河堤往上游走去。

  高仰止会意,见潘德善似是没有听见,便上前俯身将其拉起。

  “河道上的事情,总会查明的,潘尚书不必将罪责归咎到自己一人之身。”

  潘德善张张嘴:“下官……”

  高仰止立马摇头:“潘总督不必多言,你只需知晓,河道上的事情,不单单只是影响河南道两岸百姓。莫要让殿下久等,殿下恐怕还有些话是要与总督交代的。”

  说着话,高仰止便拉着潘德善往前赶。

  其余的官员们,则是驻步原地。

  北巡的官员中,也已经有户部、工部、都察院的官员,前来与河道总督衙门的官员对接诸事。

  朱允熥背着手走在河堤上,目光注视着前方。

  尽管兰阳县三义乡这一段当初的决口已经被堵上,且进行了修建加固。

  但河道上的事情却并没有结束。

  因此,河堤两侧仍有大量的河工在做事。

  大抵是因为锦衣卫那一身飞鱼服,河工们纷纷都低着头,连带着做活的动静都小了一些。

  朱允熥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等到脚步声离着更近一些。

  他才淡淡开口道:“朝廷定下给河工的工钱、口粮,可曾因河道修建而挪用,或有过克扣缩减?”

  高仰止侧目看向潘德善,眼神示意。

  潘德善当即抱拳,一边脚下跟随走动,说道:“回殿下,河道上的工钱、口粮,都是依照朝廷定下的数目,按日、按月发放的。所有账目,都存档在河道总督衙门。”

  朱允熥点点头,看着河堤两侧的河工们,虽然身上站满污渍泥土,肤色也因为之前夏日里的烈日而变得黝黑,可是身子骨却都不曾有消瘦。

  他又问道:“冬天就要到了,河道上数十万人的冬衣,可都准备好了?”

  潘德善答:“河南道三司衙门筹备了部分冬衣,臣入秋也已上奏户部,请调棉、棉衣,近日也已经分批运抵,解入库房。”

  “入冬后、开春时,河道上的用料,可曾都提前备好?”

  潘德善这会儿却是摇摇头:“入冬后的用料都已备好,足够使用,不会耽误工期。只是,开春时河道上的用料,如今只是下了数目文书,还未曾解送过来。”

  时间太过漫长。

  而这漫长的河道,每一日需要使用的材料,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没有谁能够将好几个月的用料都一次性准备充足。

  朱允熥轻叹一声:“你看,河道上的事情都是井井有条,你也是个办事的人,察院、刑部、大理寺也派了人过来监督,不至于有舞弊之事发生,可这河道却偏生出了事,但这事也不是因为你潘德善。”

  潘德善躬身弯腰:“不论如何,臣是河道总督,河道上出了事,臣便脱不了干系。”

  朱允熥停下脚步,转身回头看向潘德善。

  他轻笑一声,在潘德善不解疑惑的目光中,轻轻张口。

  “难道你要以死抵罪?”

  ……

第五百一十一章 哪里出了问题

  潘德善迟疑了一下,紧闭着嘴,目光却是不断的闪烁着。

  当拦水坝和减水坝毁坏,无数的河水从上游冲下来,将自己卷入河水之中。

  潘德善就清楚,河道上发生的这件事情,必须要给朝廷和天下一个交代。

  自己是朝廷钦命的河道总督大臣,若要担责,自己是最好的选择。

  而河道总督衙门里的那些治河官员们。

  他们还很年轻,还很稚嫩,还有更大的希望。

  只要自己担下这份罪责,任凭朝廷发落,便能保下这些年轻的治河官员。只要他们还在,还继续留在治河的位子上,总有一天,大明终究也一定是能让咆哮宣泄了无数年的黄河变得安澜。

  朱允熥淡淡的看了潘德善一眼,叹气着微微摇头。

  随后,他便转身继续沿着河堤往上游走去。

  在潘德善身边的高仰止亦是叹息一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潘德善看了一眼,默默点头。

  两人并肩而行。

  高仰止低声道:“潘尚书是个做事的人,也是有担当的人。若是换作旁人,恐怕在河道出事的那一刻,就会将责任推卸到督造拦水坝、减水坝的官属身上。

  更不要说,回如潘尚书一样,自履任河道总督大臣以来,几乎是每一日都在河道上。当日那大水下来,潘尚书更是身处险境,因大水而负伤。”

  这些都是劝慰之言。

  然而潘德善却只是脸色平静的摇着头,低声道:“此乃罪臣职责所系。”

  高仰止呵呵一声,沉声道:“潘尚书要以一己之身抗下所有的罪过,出发点是好。可潘尚书是否想过,你抗下罪责之后,朝堂之上便当真不会再起纷争了吗?”

  潘德善转过头,眼睛里带着疑惑。

  自己以河道总督大臣,加工部尚书衔,一力承担河道上发生的祸事,朝堂上难道还不能满足?

  高仰止看着潘德善那不解的双眼,亦是摇摇头:“潘尚书如今的位置,是怎么来的?”

  潘德善当即回答:“自是得皇太孙殿下蒙幸,罪臣才能得此高位,手掌权柄。”

  高仰止冷笑一声:“既然潘尚书也知道是殿下提拔的你,那你现在要抗下所有的罪责,叫旁人如何去想?是殿下识人不明,还是遭人蒙蔽?潘尚书若是有罪,殿下是否也有罪?”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一字一句深深的凿进潘德善的耳中,让潘德善双眼瞪大,脸上露出慌张不安的神色。

  潘德善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就算是承担下所有的责任,河道上发生的这件事情,还是会牵连到皇太孙殿下。

  高仰止无奈的叹着气。

  他很无奈的低声道:“你们啊……潘尚书你是这样,那工部侍郎张二工也是这样。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却又不懂如何当官。唯一一个懂如何当官的袁少师,还一门心思待在上林苑监,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着种田养牛。”

  潘德善有些犹豫,迟疑了好一阵后,才低声说道:“殿下有陛下恩宠,想来就算是有所攻讦,也是无碍的吧……”

  “潘尚书也该知道,朝廷现在在推行洪武新政吧。”高仰止目光幽幽的盯着眼前带着期望的潘德善,深感往后应当再增设一门官员为官之道的考核,他开口解释道:“殿下是主推新政的人,在朝中一向以革新为头面。治河,是起于殿下之手,潘尚书也是殿下一手简拔。

  潘尚书如果非要一力承担这一次的事故,殿下必然会被人攻讦,到那时候洪武新政也将会一同被攻讦,乃至于最终受阻而中断。”

  潘德善的眼中出现了惶恐,他紧张道:“不至于吧?”

  “不至于?”高仰止冷笑一声,嘲讽道:“潘尚书当真以为,朝中就是一帆风顺的?当真就以为,这天底下所有人都是向往新政的?还是说,那些多占土地,少交赋税之人,会心甘情愿的将已经装进兜里的好处给拿出来?”

  潘德善低下头,默默的呢喃着,最后低声道:“人心向背,趋利而往,自是不能的。”

  “便是如此道理,所以现在容不得有一丝的闪失。而这河道上的事故,也绝不能牵扯到潘尚书你,便是河道总督衙门里的官员,也绝不能被牵连到!”

  高仰止掷地有声,目光坚毅。

  新政里的很多东西,都是自己提出来的,在内阁中合议奏请陛下准允,最后昭告天下的。

  那里面有很多东西,都是自己在交趾道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实践并且得到了检验的。

  朝廷只要一步步的厘清地方上的阻力,将新政的每一条都真正的贯彻下去,这座天下必然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潘德善此时也终于是醒悟了过来。

  他抬头看向在前面已经走出去一大截的皇太孙,望着那道有些单薄的背影。潘德善的眼中不断的闪烁着流光,他当即提着衣袍,加快步伐追赶上去。

  等潘德善终于是赶到朱允熥的身后。

  他已经是沉声开口:“殿下!”

  朱允熥闻声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看向眼前由自己一手提拔到河道总督大臣位置上的潘德善。

  他微微一笑,淡淡开口:“绝了要以死谢罪的打算了?”

  噗通。

  朱允熥话音刚落,潘德善就已经是拱手,双膝跪在了河堤上。

  “臣……殿下于臣之恩遇,臣无以为报!”

  潘德善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朱允熥笑笑:“孤不要你有什么报答,只要你能好好的治河,让黄河真正安澜,便是对孤最大的报答了,也不枉孤对你的一片信任。”

  潘德善双眼在一瞬间染红。

  古往今来,多少能臣干吏,是希望能够遇到一位给予信任的君主。

  士为知己者死,良禽择木而栖。

  从古至今,多少英雄豪杰,便是因为不曾遇知己、落健木,而陨落在那时代的浪潮之中。

  潘德善的额头重重的磕在河堤上。

  “黄河一日不安澜,臣便一日不下河堤,势让黄安安宁,不再祸乱中原!”

  朱允熥上前一步,弯腰俯身,轻轻的拍了拍潘德善的肩膀。

  “安心治河,余下之事,皆有孤在。”

  ……

  五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