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肉丝米面
又因有幕府登高、达摩古洞、永济江流、化龙丽地、嘉善闻经、燕矶夕照六景,成了金陵四十八景最集中的地方,名声广为流传而众所周知。
而应天的金陵之名,也与此幕府山有关。
传闻战国时期,楚威王为了压制应天地区那所谓的‘王气’,派遣官吏军马,埋金于幕府山西麓金陵冈,方才有了金陵城的城名。
至于楚威王到底有没有埋金幕府山,恐怕早就有人前往金陵冈一探究竟了。
只是这些传闻和四十八景,都只是增添了幕府山的一丝名气罢了。
如今的幕府山,在朝廷而言仅仅只是一处,因地高而可望江面,足以作为防御江北的兵家要地罢了。
除了幕府山那六景之外,各处山顶山脊与江边的山脚,建造了大量的军营屯驻兵马,以及射江炮楼。
而在上元门东边,不过一里地的半山腰上,乃至一处地势稍微缓和的山台上,虽无凉亭楼阁,却也是快铺了青石条,从山脚到山顶造了石台阶的观景台。
这边不是幕府山最高处,也不是最佳的观景点,加之今日山上山下都有应天府的官差把守,此处便加不到一个寻常百姓。
平台北侧空空荡荡,可远眺江面,以及江中的八卦洲。南侧茂林,伸展出的枝叶树冠,在几条石条凳上盖出了一片林荫。
每一次到上元门这边来,便要浑身站满泥土水渍的应天府知府邹学玉,今日却是难得一见的干净。
他未曾穿着官袍常服,只是以一件斜开襟藏青儒衫示人,头上带着方巾,腰上甚至还在出门的时候,被其夫人挂上了一只小小的五福香囊。
只不过今日在这里,邹学玉并不能成为人群中的核心。
除了他以外,周围还有十来名差不多装束打扮的人,不同的只是年岁,而大多都是年轻的面貌。
在所有人的中间,似乎是莫名的巧合,石条凳的北侧正好有着一株杏树。
树下的阴凉中,解缙亦是穿了件居家出游的宽松儒服。
很显然,今日聚集在此的人,目光都是注视着解缙的。
帝国内阁排位第二的内阁大臣。
不论走到哪里,不论有没有穿那一身的大红官袍,都足以吸引无数人的关注。
更不要说,以解缙如今天下心学坐师的那一份‘江湖地位’,即便是他今日辞官回乡,也会有无数人每一日关注着他的一言一行。
于是,此地今日所聚集的人,其各自的身份便也就知晓了。
有那在朝为官的心学子弟,也有那今年没有来得及参加朝廷各部司衙门考公取官或未曾考中的举人。
除了解缙之外,眼下现场便属邹学玉的官职最高。
除了他,就是以如今的通政使司知事官王信陵为代表的一批在朝心学官员。
“今日踏秋赏游幕府山,诸位可要留下些文章诗篇才好。”
邹学玉望着刚刚从山脚下上来的众人,率先开口。
在场的,自然不能让解阁老率先开口。
余下的都是年轻人,算来算去,还得是邹学玉起个头。
他开了口,众人便当即纷纷出声,有争抢头筹的,也有谦虚退让的,总是完全就是一个集体团建的场面气氛。
解缙面带笑容,对此欣然乐见。
他们这帮人今日聚集在这里,即便应天城里的明眼人都能知道是为什么,但名头却还是要有的。
秋游就是个很好的借口。
他们知道自己这些人在干什么,自己也知道他们知道这些事,他们也知道自己知道他们知道。
但偏偏,就是要有这个秋游的借口。
解缙的目光望向东边山头树林中的几率身影。
是穿着飞鱼服的人。
仅仅只是看了一眼,解缙便收回视线,对着眼前众人轻声开口道:“今日拔得头筹之人,我便以上一回陛下所赐的一方暖玉手把件为彩头。”
王信陵目光转动,扫了一眼众人,开口道:“解先生,此处枯坐空想,怕是文字难以成章,不如我等一同往山上再走走?一路观景,一路诵读文章诗篇?”
解缙颔首点头。
众人便以他为中心,开始继续往山上走去。
人一走动起来,便是要说些话,三三五五的。
邹学玉和王信陵到了解缙身边。
邹学玉先开口:“今日先生要以陛下所赐的暖玉手把件为彩头,当真是要大出血咯。”
解缙面露笑容:“既是被你们叫一声先生,那些个东西,便也算不得什么。”
邹学玉说道:“先生舍爱,却是叫弟子们惶恐了。”
解缙对此笑而不语。
那头,王信陵却是重重的冷哼一声,声音之大,立马是引来前后众人慢下脚步,注意过来。
王信陵开口道:“先生之与陛下所赐暖玉,珍爱万分,亦能拿来与我等做那彩头。倒是朝野上下,有些个人,还不少!对那点蝇营狗苟之利,抓着不放!”
解缙立即开口:“今日只说诗词文章,无关朝政。”
邹学玉紧接其后,却是开口道:“此处,学生倒是觉得王学弟不曾说错。便是诗词文章,我等却皆是朝中官员,于此处而言,终究是避不过的。”
三人前后几番话一说出口,周围众人便也反应了过来。
今天这秋游,大抵就是个幌子了。
“先生,近日有人来都察院,想要查阅近几年朝中弹劾奏本,似乎是与河南道有关。”
有在都察院为官的人,上前低声说了一句。
邹学玉回过头,双眼眯起:“是有人要与都察院上告河南道?”
王信陵瞧了一眼兜着双手,一步一个台阶往山上走的解先生。
今日此处,皆是追随、忠诚于皇太孙殿下的朝中官员或心学子弟,人数虽不多,却都是至关重要的人。
可以说,今天就是太孙党的一次非正式的集会。
只要这里的人统一了认知,余下未曾参与的人,也将会被带动起来,统一思想。
王信陵看了眼山顶的方向,在那边另一帮人应该已经在等待着了吧。
他不由开口:“河南道现如今出了这般大的事情,通政使司这些日子,几乎是天天都要收到河南道三司衙门、河道总督衙门呈上来的奏章,说的都是那边急需朝廷增补物料,奏请朝廷批文的事情。
已经有人在说河南道和总督衙门渎职有罪,只是还未曾起势。
不过以学生之见,恐怕要不了多久,朝中就会有弹劾河南道三司以及河道总督衙门的奏本了。”
“不知河道上那分明已经修好的拦水坝和减水坝,到底为何会崩溃?”
有人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朝廷耗费无数钱粮,河道总督衙门协同河南道三司衙门,投入数十万河工,方才建好的拦水坝和减水坝,到底为何会崩溃。
“人祸!”
邹学玉回过头,目光直视着提问之人。
解缙轻叹一声,站在一级台阶上,看向眼前的学生子弟。
“既然说到这里,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要防备朝中可能会出现的弹劾风潮。”
众人纷纷点头。
河南道今年本就进行了一次大换血,上上下下数百名官员被处决,而换上的人里面,大半的人都与在场人相识。
更不要说,如今的河南道布政使裴本之,以及河道总督大臣潘德善,这两人都是太孙殿下一手提拔上来的。
裴本之由一县知县,骤升一道方伯,这一份升迁,便是数遍朝廷上下,大概也就只有高春风能压过一头了。
而河道总督大臣潘德善,原本也仅仅只是当初太孙北巡时由工部派出的随行官员,亦是因才学入了太孙的眼,方才有了如今那一份执掌一方,权威甚重的地位。
这些人,不论他们二人如何看,不论旁人如何看。
他们就是被板上钉钉的按在太孙党的位置上。
邹学玉接过话:“保河南道,保河道总督衙门,便是保洪武新政,便是保皇太孙殿下。无论如何,这一场人祸,不能叫河南道再生动荡。”
“先生,邹学长。”
一名在都察院为官的心学年轻人,拱手弯腰,面朝解缙、邹学玉二人作揖。
解缙点点头:“有何疑惑或是顾虑,今日既然开了话头,便都一并说来。朝廷上下,洪武新政如何,说到底还是要靠你们这些人。”
那都察院的年轻官员点头道:“先生,学生知晓,近日中都凤阳城那边亦是出了事。在此情形之下,河道上也同时出了事。
学生忧虑,这两桩事情是否有可能会被联系到一起。
河南道如何,河道总督衙门如何,太孙如何。
说到底,若当真是有人暗中作祟,从中作梗,必然是因为如今的洪武新政。
若是朝中定是要起弹劾风潮,也必然是冲着洪武新政而来。
所以学生以为,保河南道、保总督衙门,保皇太孙,更要保洪武新政。
新政无碍,不被中断,则太孙稳固。
太孙稳固,则河道总督衙门与河南道各司衙门无事。”
解缙目露赏识的看向此人,这一番言论,已经是将朝中即将面临的问题给说明白了。
王信陵在一旁忽然小声道:“书报局是否要刊印有关新政成效的文章。既然眼下有所确定,朝中将起的风波根源是冲着新政而来。
我等是否要提前宣扬新政,至少要叫地方上的百姓知晓明白,新政与他们而言是有益的。
如此,若届时各地生乱,朝廷也能稳住民心。再行处置,朝堂用力,平定动乱。”
“民心要争夺,要掌握民心,不能叫百姓无知,叫歹人蒙蔽生出动乱来。”邹学玉看向王信陵,肯定了对方的建议。
这时忽然有人低声开口。
声音不大,却是传入到了在场每个人耳中。
“眼下最关键的,是陛下如何看待。只要陛下无意停下新政,便是起再大的乱子,也不会有什么事。”
这声音落定,众人纷纷点头。
是啊。
现在说到底,不论朝中和地方上如何生变,只要皇帝陛下不做改动,最多也就是多上一场血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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