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肉丝米面
至此之间,朱允熥才上前,落座圆凳上。
朱标俯瞰朝堂,平静了好一阵,才发出一声轻笑:“其实与你等说,陛下今日不曾有恙,只是觉着朝堂之上也无甚大事,便叫本宫来与诸位议一议那些个国事。也好叫太孙,能从旁多多观瞻学习,以为将来。”
武将班列里,响起了几息明显是强忍不住,所发出的低笑声。
文官们则是脸色紧绷。
朝堂之上,如今十官九缺,昨日皇帝更是连下五道圣旨,这还能说是朝堂之上无大事?
然而宫中越是这样的态度,还幸存着能站在此刻华盖殿里的文官们,心中便愈发的紧张起来。
现在能留下来的人,谁也不想步那些蠢货们的后尘。
朱标见无人说话,便提声道:“倒是还有一件事情,眼下就要与你们说一说的。”
他这么一说,文武纷纷躬身。
“即日,一应国事奏章,发往文渊阁票拟,再入宫廷。凡社稷之事,皆由任亨泰、解缙、高仰止票拟。”
“凡军国之事,皆由徐允恭、蓝玉、沐英票拟。三人晋武英殿大学士、入值文渊阁。加信国公汤和、开国公常升为武英殿大学士。”
“今日之后,宫中自有旨意明发朝堂。”
这是对昨日皇帝五道旨意中有关复设大都督府等事的最终处置。
华盖殿内,文武百官纷纷振声领命。
百官们也彻底明白,自今日起大明朝堂之上,真正的一方大佬,便是那入值文渊阁的文武六人。
任亨泰和解缙是在众人的猜测之中,魏国公徐允恭也在情理之中。
倒是那个刚刚入京述职的高仰止,年纪轻轻便已入值文渊阁,倒是叫众人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
而对于凉国公蓝玉、西平侯沐英,同入文渊阁,倒是又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毕竟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定国公也是有资格入阁的,便是九边那边的颍国公傅友德,也是有资格的。
不过这些人如今都是在外领兵征讨,倒也没有机会能入文渊阁处理军国之事。
而加信国公和定国公以武英殿大学士,倒是更有安抚以示公平的意思了。
文渊阁的人选在百官面前定下之后,朱标便轻咳了一声,示意任亨泰等人该是开口了。
任亨泰心领神会,当即抱着笏板上前。
“臣有事要奏。”
朱标身子向后挪了挪,换上了一个让他更加舒适的姿势:“准。”
任亨泰开口道:“殿下,今日朝堂,官员十不存一,地方之上历年官缺频频,臣奏请朝廷当及早开恩广揽天下能人。选调朝堂之上,历年观政,不曾任职之人,以充官缺,梳理朝政,抚慰社稷黎民。”
朱标当即轻咦一声,侧目看向坐在圆凳上的朱允熥:“太孙,孤记得,昨日陛下不是曾明旨朝堂,此般诸事早已圣裁了吗?”
朱允熥当即起身,拱手弯腰:“确有旨意。”
朱标挑动眉头,挥挥手:“你且与分说。”
“儿领命。”
朱允熥应了一声,转过身面向朝堂百官。
他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站在层层陛阶之上,目光平静的注视着今日在场的文武百官们。
时间在一点点的流淌着,华盖殿里极其安静。
一息轻叹。
打破了殿内的平静。
朱允熥面带伤感的轻声开口:“孤心悲哉!痛哉!”
轰隆隆。
殿内百官纷纷再一次的跪拜在地。
“臣等之过。”
官员们齐声承担罪责。
这个时候,不管有没有罪责过错,皇太孙作为君上,心感悲痛,那就是他们的过错。
朱允熥没有理会,而是言辞沉痛道:“大明立国不过二十八载,朝堂厚予才能,如今孤入眼,昔日面孔,今日一一不再。孤昼夜阅史,不曾有闻,天下间过往有哪家,能致朝堂十官九缺。痛哉,孤思不解错在何方。”
官员们的身子更低了一些。
“乃臣等之错。”
朱允熥回首看了一眼太子爷老爹,见其脸上只是带着一缕沉默的笑容,方才有些定心。
他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挺起胸膛。
“孤想了又想,如今方才明白。”
“那错,就错在这大殿之上,错在你我之间!”
“陛下昨日连下圣旨五道,便是要为大明去错存正,要叫你我等人能对得起天地黎民。”
……
第四百三十四章 新政猛如虎
华盖殿内,朱允熥掷地有声。
在经历漫长的斗争之后,帝国的朝堂十官九缺,各部司衙门公房十室九空。
看似朝廷和天下还未曾有动乱发生,可若是中枢长久不能安定下来,这风也自然会吹出应天城,刮向整个大明。
军功爵的制服重新执行,只能保证明军的忠诚,防备地方乱臣贼子掀起大规模的叛乱。可军国之事是一样,社稷黎民又是另一样。
朝廷阻塞,政令不通,地方上的官员便会群龙无首。连官府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天下的百姓或许还能遵照传统进行农耕,但百业不止农耕事。
朱允熥的视线里,是那些近年来陆陆续续进入朝廷的心学官员,还有那些不曾参与文官逼宫之事的官员。
有些人是不屑于参加,有些人也是不敢。还有一些人,便是诸如袁素泰、张二工这一类,他们只管做着自己的事情,不去搭理朝堂上的蝇营狗苟。
今日里的华盖殿朝议,是为了解释并且落实了老爷子昨日那一道道的旨意,增设大都督府,进行官员调动。
但更是为了让这些还能站在大殿里的官员们,能够明白究竟应该做些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亦是为了进一步加强警醒,收敛追名夺利的心思。
“孔府千年,圣人功德,后人之错,累千万人。”
朱允熥再提孔家,脸上悲怆之色难以掩饰,声悲情痛道:“一家错,兖州劳。在这里,在这应天城里,在这皇宫大内,在这三大殿之上!若是有错,则天下劳苦!
孤岁行河南,赈济黄泛,百姓之艰辛,今日思来,历历在目,不敢回首,莫敢忘却。州府之间官吏士绅横征暴敛,是以天子受权,夺百姓之生,屋漏遍野,而官吏士绅高门大户,雕梁画栋。
孤心痛矣!
孤夜思无眠,错于何方乎,错于何人乎?孤明白了,孤也清楚了。
错就错在这大殿之上!
官吏不知民间疾苦,不知五谷农耕,只知那圣贤文章,经世道理。金榜题名时,入朝为官日,所思在上,所行皆为升官发财。
这是不行的,这样的大明亦是不能够的。
所以,朝廷要新政,要改一改那些不好的规矩。朝廷用人取仕,当以才能而论。何为才?何为能?
能使百姓不加徭役赋税,能叫户部岁入曾,便是才能。
能明正典刑,不叫天下冤假错案,便是才能。
能巧做利器,犹如蒸汽机,能农耕增产,犹如红薯,便是才能。
大明很大,大到你们都不曾能走完每一地。可大明也很小,朝堂之上的一道公文就能让一地百姓迁徙万里之遥。
国家要强盛不衰,大明要盛世万年。这朝堂之上,便不能有错。一日错,百日改。一人错,万民死。
孤心痛哉兮!
不忍天下万民苦久,新政当以移山之志,填海之魂,政不变,誓不罢休!”
辉煌的华盖殿里,声振三歇,栋梁萦绕不绝。
靠在交椅上的太子朱标已经默默的坐正了身子,他很想为自己的儿子叫好喝彩,但皇家体统威严却让他只能保持沉默。
朱标目光闪烁不定,想到了很多过往的事情和过往的人。
近在眼前,站在陛阶上的孩子,如今的背影早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变得能扛起大明的江山社稷了。
大殿里的百官无言以对。
今日能留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有着如皇太孙殿下所说的,一纸公文就能叫一地百姓艰难的权限。
朱允熥则是继续沉声道:“孔子说:苛政猛于虎也。百姓畏惧苛政,远胜那山林百兽之王。大明行仁政,宽待百姓。这是善政,却有蠹虫,拜迎官长头磕碎,鞭笞黎庶目朝天。
我大明新政不是苛政,于百姓而言,皆为仁政。
但我大明新政,却也似虎,于天下数万官身,虎视眈眈,观尔可有差错。
新政之下,无人能够躲避。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新政功与过则交由后人评说。
这是警醒,亦是善意。
望尔等善行之。”
华盖殿里朱允熥的声音终于是渐渐熄灭,然而官员们却是尽数沉默了起来。
今日这是皇太孙的表态,在这大殿之内,在皇太子面前,对整座朝堂所做出的关于新政的表态。
皇帝交托朝议于太子,而太子则没有表达半点的反对。
文官们不禁侧目看向对面的功勋武将们。
谁又能想到,千年前的一则军功爵之法,竟然就能让满朝对新政莫敢多言。
悉数前宋旧时,那一场场的新政,初一开始也似猛虎,猛火烈油一般的。只是新政来的快,停的也快,一朝朝的君臣最终再也不敢提及革新之事。
而今大明,却是谁也不敢对新政提出诽议。
有。
昨日里那洪武门前满朝九成的文官提出了,随后便再也不可能步入这座殿堂之内。
站在武将班列最前的魏国公徐允恭,亦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成了这场革新之下,头一个因势入值文渊阁的功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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