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肉丝米面
一入太医院,便是飘散在空气里的各种草药味。
任亨泰循着路往安顿病患的位置过去,越是靠近,空气中的草药味便愈发的清淡起来,反倒是另一种有些刺激的气味,更加的浓郁一些。
隐隐有酒味夹杂其中。
病房外,是有两名身强体壮,穿着一身白大褂的药童蹲在墙角,权当是看护的意思。
见着任亨泰过来,一个能当两个任亨泰的药童站起身。
“你是何人?”
任亨泰抬起头:“本官寻吏部尚书翟善而来,今日太医院谁人值守?”
本官。
那便也是官。
能寻吏部尚书,至少也得是个三四品的大官。
药童认不出任亨泰,态度却是恭敬了许多:“翟部堂在病房最里头的单间,今日是水院使值守太医院,此刻正在后堂处理一起京军官兵的外伤。”
问清了翟善的所在位置,任亨泰却是不急了,反倒是好奇的询问道:“怎么水院使这等时辰亲自处理外伤?”
药童脸上露出尴尬,小声道:“今日因为陛下的旨意,京军那边闹得着实有点欢,好些人都受了伤,那人也不知怎得,竟然给腿上弄出一道尺长的伤口来,连血脉、骨头都露出来了。这等伤,水院使向来是要亲自瞧瞧,便是不自己上手,也要从旁指点本院别的太医操刀。”
药童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大堆,任亨泰却是有些茫然。
什么血脉能是露出来的,治疗外伤便是治疗外伤,怎得还要动刀子。
有些想不通。
任亨泰摇摇头,便往病房里头走去:“本官看看翟部堂,无甚大事,你们且于此处。”
药童点点头,便继续靠在墙角,微微打着盹。
任亨泰进了病房,里面那古怪的气味,愈发的浓郁起来,也让他彻底确定,这便是有酒味在其中。
这又是为何?
任亨泰还是不懂。
他在病房里往最里头走去,两侧是一张张洁白的床架,不少床架上正躺着些负伤的京军官兵。
有两名太医院的人同样是穿着白大褂,不时的查看这些负伤官兵的情况。
任亨泰一路到了最里头,瞧着一扇门前挂着翟善的名讳,心中想来这大抵便是翟善所在的单间,便伸手推门。
推开门,任亨泰果然就看见大明朝的吏部尚书翟善,正独自一个人躺在那同样洁白如雪的床架之上。
任亨泰脸上露出笑容,反手将门关上,开口道:“外头那药童说你此刻还未醒来,什么时候醒的?”
翟善此刻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嘴唇因为长久不进水,已经有些干裂。
他躺在床上,也不动弹,便只是看着不知为何走进来的任亨泰,开口道:“方才醒来,不想你竟然过来了。”
任亨泰点点头,拉着旁边的一把椅子,便坐在了床边:“今日陛下连下五道旨意,心里头颇是烦杂,亦是不愿归家,待之方才出了衙门,想来想去,还是要来看看大明的吏部,可还安好。”
都是多年的同僚,忽然而来的关怀,大抵是可以抛之脑后的。
翟善笑了笑:“国朝之事,一日不敢忘。想来,陛下是下定决心了?”
任亨泰点点头:“洪武门前百官乞骸骨,陛下恩准了。有旨意,复行秦之旧法军功爵,开考公法,陛下有老矣之意,不知当是否禅让。”
翟善渐渐沉默了下来。
良久之后,他却是忽的轻笑出声:“兵部今日为何不曾与你一同过来,往日你二人可是相交莫逆。”
任亨泰说道:“兵部要改制,五军都督府之上复设大都督府,入值武英殿、文渊阁,兵部那头还有一箩筐的事情要处置,想来他此刻还在兵部衙门,望着空无几人的衙门,火烧心头吧。”
翟善目光转动,思绪则是在一点点的恢复着,一点点的推动着。
他轻声道:“数年之下,我朝新增两道,岁入海量,陛下复行军功爵,早有铺垫,此事不曾多疑。今日允了百官乞骸骨,想来也是那所谓考公法之因吧。
陛下这么多年来,何时真的怜惜过朝堂官员。天下间,又有多少人是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来的。天下亿兆人丁,皆为陛下取用。
等这几日事情一样样平复下来,到时候朝廷还是那个朝廷,却是不知道我等可还能是现在的我等了。”
翟善自嘲的笑了笑。
自己这个吏部尚书,做的是劳心劳力,上不能讨好君主,下不能安抚百官,自己夹在中间,以堂堂天官之身,却是被生生气的昏厥倒下了两次。
翟善已经有预感,或许不久之后,自己也要从这座朝堂之上离去。
任亨泰倒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今日倒还有一桩事情,或许会让你有些兴趣。”
翟善侧目看了过来:“哦?如今这应天城里头,还能有什么事情能惹人兴趣的。”
“高仰止带着人回来了。”
太医院单间病房里头,任亨泰轻声开口。
翟善的脸色明显愣了一下,而后双眼微微眯起,有流光闪动。
“如此年轻的封疆大吏……”翟善感慨了一声,摇头道:“这一遭回来,便是大明的新贵了,当朝红人。说不得,你我这些人都得要揣摩人家的心思。”
新贵。
任亨泰琢磨了一下这个词,觉得翟善说的并没有错。
心学是新,人亦是新,归朝之后自然要有新职。
正当两人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的时候。
病房外却是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这本是被太医院禁止的。
不过很快,声音的制造者们便到了单间外,将门打开。
任亨泰回头,翟善微微抬起脖子。
是宫里头来的人。
“有旨意。”
传旨的太监淡淡的说了一句。
任亨泰便立马起身,跪拜在地。
翟善本欲起来,却被传旨太监阻止道:“陛下知晓翟部堂辛劳,不必执礼,这旨意亦是给任部堂的。”
给任亨泰的旨意?
翟善微微皱眉,而任亨泰也有些疑惑。
不过传旨太监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陛下说,任亨泰是个好官,是个忠臣,也是有些志向的。如今像他这样的官不太多了,翟善是一个,茹瑺是一个,朝堂上林林总总也就那么多。
任亨泰想要做事情,那就去做事吧。即日起,入了文渊阁办事,国朝样样新政迫在眉睫,望尔不负当日之言。”
这是什么意思?
礼部尚书任亨泰入文渊阁办事。
翟善胸口之下,那可心脏似乎是忽然在向着一个深渊不断的下坠。
一股子的空虚感。
方才说及新贵,此刻便有新贵在自己面前。
任亨泰亦是满头雾水,只是听着那传旨太监的轻咳声,方才醒悟过来。
“臣,任亨泰,领旨谢恩。”
……
第四百三十一章 文渊阁里的座位
传旨太监来的突然,走的也很匆忙,不曾给任亨泰和翟善询问的机会,就消失在了太医院里。
哎!
哐当!
两声回响,在高端幽静的太医院单间病房里发出。
叹息声是躺在病床上的帝国吏部尚书翟善发出的。
哐当声,则是新晋的帝国新贵,入值文渊阁、大学士、尚书任亨泰发出的。
当传旨太监从病房消失,任亨泰这位帝国新贵便浑身一软,满脸愁容的跌坐在了地上。
任亨泰回过头看向发出叹息的翟善,愁容满面道:“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吧,我这是要被拿去背锅了啊!”
“啊……”翟善张着嘴啊了一声,双眼动了动,有些尴尬的连忙再叹息一声,继而转口道:“对对对!
朝廷要革新,要推新政,这个时候委以重任,是信赖,亦是沉甸甸的担子,任阁愁容,我自是明白的……”
说到最后,翟善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只知道这个时候该配合眼前这位新晋的任阁往下接话。
而翟善的眼底,却藏着深深的羡艳。
任阁?
任亨泰眉头一挑,侧目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病床上坐起的翟善,眼底闪过一缕明白了然。
他手掌压在椅子上缓缓站起身,又转身落座。
一息长叹:“若以军阵而论,我即前锋,有去无回。陛下口谕有言,翟部堂、茹部堂亦为国家忠臣干臣,这一遭老夫想必便是为翟部堂、茹部堂马前卒,探听新政前路罢了。”
这样的哭老夫也想受啊!
翟善满心泪痕,脸上却还要无时无刻不配合着任亨泰,表现出愁容和忧虑。
“殿下召回高春风入京述职,便是剑指新政,以心学为干,高春风等人以为枝叶,共襄革新之事。
新政在即,任阁多年在朝为官,历经部堂尚书多年,陛下今日降旨,自是以任阁为新政之首,掌总革新。
其间掣肘诸多,想来任阁亦是要劳心劳力许久。国家社稷在前,天下黎庶在后,任阁当以身子为重,万般事务,入京可都在任阁一人之手。”
翟善忧心忡忡、体贴入微的说着话,可是言辞之间却已经是起了闭门谢客的念头。
这时候的吏部尚书,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待在这满是古怪气味的太医院单间病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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