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肉丝米面
这时候,朱元璋却是又一次沉声道:“诏令,羽林左卫尽出开封府,护卫皇太孙安危。命西平侯沐英,帅景川侯、东川侯,领三万京军出镇河南道。”
这幅架势,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是大明朝的河南道叛乱叛国,朝廷要起大军征讨了。
孙狗儿张着嘴:“陛下……”
朱元璋冷眼扫向老奴,警告道:“告诉沐英、曹震、胡海三人,两日之内三万京军必须渡过长江,十五日内抵达开封府。”
孙狗儿赶忙应声遵旨。
只是心中却是在飞快的计算着。
从应天城走官道去开封府,两地距离有一千两百里之远。皇帝现在要西平侯等人,在十五日内率军抵达开封府。如此一算,三万京军每日都要急行八十里的路程,方可完成皇帝的旨意。
孙狗儿不敢停歇,赶忙将几道诏书写好,随后送到朱元璋面前圣阅。
完毕之后,这才敢在皇帝的注视下,加盖了皇帝之宝。
唯恐耽搁,孙狗儿又躬请圣命,连夜便拿着诏书圣旨往宫外传旨,好让西平侯等人能更早一些领军上路。
望着人去楼空的乾清宫,朱元璋幽幽的长出一口气,挥手到了身后,撑在床榻上缓缓的坐下,双手压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吐息着。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
未知宫外已到几时。
穿着里衣,披着长衫的皇太子朱标,已经是行色匆匆的领着一帮人从东宫赶到了乾清宫外。
朱标伸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寝宫,再看着诚惶诚恐跪在宫门外的内侍们。
他回过头看向跟着自己从东宫赶过来的人,低声道:“你们就留在此处,孤进去问圣安。”
朱标的眉头已然皱起,脸色显得有些沉重。
他跨步走进寝宫里,又往里走了几步,这才看到只身坐在床榻边上的老爷子。
朱标快步上前:“儿子参见父皇。”
说完之后,朱标忙上前,取了床榻上的被褥,裹在朱元璋的身上。
朱标一边做着事,一边低头皱眉道:“听到您这边有事,心里便有些不放心,赶过来看看您。”
“这是怎么了?也不见孙大伴在这边伺候着您。”
朱元璋摇摇头,拉住老大的手拍了拍:“朕今夜梦魇入侵,似觉熥哥儿要出事。朕已让那老奴出宫传旨,授熥哥儿如朕之权,再命英儿领军三万出镇开封府。”
听到老爷子这话,朱标眉头不禁一跳。
老爷子这番话,重点很多,可最重要的是老爷子在这里一直用的都是皇帝的自称。
朱标低声安抚道:“熥哥儿身边已有诸多军马护卫,您又何必如此劳师动众,还给了他那等滔天的恩荣。不过是在徐州府遭了次险,熥哥儿不也是平安度过,更是揪出了不少一直藏在暗中的人家。”
朱元璋摇摇头:“朕非是因徐州府一事生忧……”
朱标脸颊动了动,轻步上前,在朱元璋的身边坐下,伸手从后面抱住老爷子的后背,手掌轻轻的拍打安抚着。
“爹,今日大明如日初升,便是狂风骤雨,又有什么能遮掩了日头升起?”
朱标低声的安抚着心神不安的朱元璋,父子两人相依在一块儿,目光静默的望着宫外。
……
开封府城,知府衙门后衙。
桌案上,近百杯的茶盏,到此刻已经所剩无几,茶盏的碎片亦是在朱允熥的脚边堆起了一个小堆。
在这期间一名名河南道官员高声喊冤,一个个的被锦衣卫带走。
未知的黑夜深处,才是最恐怖的存在。
黑暗中,不时传来有人想要坦白的高呼声。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人坦白。
随着越来越多的河南道官员选择坦白,公开自己所有的罪行,还跪在朱允熥面前的河南道官员们,才真正开始惶恐了起来。
有人开始高喊着,要将所有的不法之事说出。
然而朱允熥却只字不说,茶盏照旧是一只只的落在地上。
河南道布政使司衙门左布政使周荣,这时候已经在心中无数次的默念起牢牢记在心中多年,却同样也有很多年不曾默诵的横渠先生之言。
当河南道布政使司衙门左右参政,及河南道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副按察使被锦衣卫拖走后。
此间,便只剩下了周荣和潘伯庸两人。
堂堂的河南道按察使,掌握一道刑讯、律法的潘伯庸,这时候就像是刚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汗流浃背,汗水透过大红袍。
“殿下!您是要让整个河南道彻底乱起来吗!”
潘伯庸终于是忍受不住这漫长的煎熬,抬起头声嘶力竭的咆哮了起来。
“天下何时无贼?天下何时无贪官!大贪小贪,更古未有禁绝。臣等领任河南,累年不绝朝堂一成之利。”
“殿下想要天下清明,天下无贪,可天底下又有多少圣人。”
“今日殿下斩臣等,臣等不怨。可来日殿下亲任官员,又当真能禁绝贪墨?”
“大明岁俸百十两,殿下是要臣等安步一道之地,为朝堂牧民乎?”
“臣等今日死则死矣,无冤可鸣。可来日,殿下要斩尽天下官绅,独一人之于社稷乎?”
潘伯庸的胸膛重重的起伏着。
他已经撕破了脸,将朝堂官员所有的体统都给拉下水里。
他说出了所有人都知道,想说却不敢说出的话。
朱允熥静静的注视着歇斯底里的潘伯庸,冷笑了一声。
“河南占天下一成之利,自洪武二十六年已成过往。孤斩不尽天下贪墨,但孤发现一人,便斩一人。”
“尔言天下皆贪,可一人贪则百民累,百人贪,则万民累。贪心无止,大明合该让于尔等?”
“孤已有奏章,上请扩组锦衣卫,监察大明两万文臣,三万武将。尔等恩科入仕,不思为民,却言我家有过?”
朱允熥提起脚步,走到了潘伯庸的眼前。
他低下头,俯身冷哼一声:“官员之优待,孤会给。但为官不官,孤亦会杀。”
朱允熥抬起头,昂首挺胸,望向无边的黑夜。
“最后与你说一句,孤本已提请朝廷加俸,朝廷如今在外头找到了很多钱,也找到了很多粮食。孤提请地方财税,自留一部,与尔等养家。”
“我家立于黎民之中,却也不会忘恩负义于尔等。”
“然……”
朱允熥脸色彷徨。
“臣死罪!”
忽的,一直不曾开口的周荣,突然之间低吼了一声。
在朱允熥、潘伯庸等人还不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周荣已经是从地上爬起,奋起全身之力,迈出脚步。
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
大明河南道布政使,奋身跃进了还在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高楼废墟之中。
第三百七十一章 这只是开始
大明朝堂堂的二品大员,封疆大吏,一道方伯。
就这么投身火海殉罪了。
即便是那些杀人如麻的锦衣卫们,眼看着河南道左布政使周荣投身火海,脸上亦是露出震惊的表情。
周荣的动作很快,几乎没有给人们反应和阻拦的机会,径直的就跳进了倒塌在地依旧不断燃烧着的高楼废墟中。
他甚至是在全身燃火的情况下,奋力的向着火海深处走去。
少顷的时间便被整片火海吞噬,身形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隐约的,开始有几声惨叫声从火海里传出来,再久一点之后,便只有一道闷响声,带着一团的火星,从火海中溅射出来。
这个世界不缺乏奇迹,但周荣的结局,只有在熊熊烈火的煅烧下,成为一团灰烬,随着往后的一阵风飘散在天地之间,化为乌有。
潘伯庸已经彻底被周荣的举动给吓傻了。
他张大了嘴巴,深深地吸着气,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
周荣身为河南道布政使,引火焚身,固然惨烈,却也死的痛快,了无牵挂。
可他潘伯庸呢?
潘伯庸下巴已经开始打颤,抬着头举目看了一眼,已经有好几名锦衣卫官兵,悄无声息的分布在自己的周围,似乎是唯恐自己也如周荣一样寻一个痛快了结。
这时候,潘伯庸便已经在心里,将这会儿大概已经化为乌有的周荣给从里到外的咒骂了一遍。
原本有周荣在,皇太孙万般问责,都会有周荣在前面顶着,一力承担。
可如今,比自己‘个子’高的周荣死了,自己猛然之间成了整个河南道‘个子’最高的那个人。
潘伯庸心里不禁懊恼起来,转动着目光,便看到皇太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转头默默的注视着自己。
潘伯庸心中顿时一跳。
朱允熥已经是轻声开口:“潘按察也要学周方伯吗?”
朱允熥的语气阴森森的透着冰冷和威胁。
然而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对于周荣的突然藏身火海,是多么的诧异。
原本自从这些河南道的官员赶过来开始,他便在默默的观察着这些人的举动和反应。周荣一直在挣扎,或许是还心存良知,又或者是当时畏惧死亡,亦或是幡然醒悟。
而朱允熥也准备以周荣为切入口,打开河南道的局面,好将这摊浑水下的东西给彻底看清楚。
只是周荣已经藏身火海。
那眼前这位河南道按察使,便成了知道的最多的那个人。
潘伯庸只是和朱允熥对视了一眼,便赶忙慌张的低下头,双手啪的拍在地上。
“臣罪该万死。”
朱允熥拍了拍潘伯庸的肩膀:“罪该如何,你们比孤更加的清楚。河南道两司衙门今晚都来了,有什么事,你们自己说明白,写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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