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肉丝米面
朱元璋一挥手:“赐上林苑监袁素泰,少师衔,一应同之。赏八梁冠,赏蟒服。封典其妻,同之。”
这恩典大了!
田埂下,不光是袁素泰本人,便是余下的所有官员,亦是纷纷心中震惊诧异。
皇帝几可谓是给予了袁素泰最大的赏赐。
细细观之,在场就没有一个人,能在官阶上超过袁素泰的。
便是新任吏部尚书的翟善也不能!
少师,从一品仙鹤大红袍。
散阶文勋同从一品。
袁素泰之妻,亦有一品夫人诰命。
这是大明朝能给袁素泰最高的顶格赏赐了。
至于正一品的太师,国初也就只有李善长一人得之。
还不等众人惊叹完。
朱元璋已经是再次开口:“上林苑监诸臣工,皆进一级。”
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袁素泰被顶格赏赐,上林苑监的官员也纷纷官进一级。
真真是雨露均沾,不分厚薄。
一时间,红薯地上百官寂静,无不是羡艳万分。
刚刚因为确认了红薯亩产而嚎啕半天的袁素泰,差点又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从一品的少师。
虽然是从一品,可也是一品大员了啊!
袁素泰只觉得自己此刻的肝胆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皇帝所赐,臣下不敢辞。
袁素泰重重的五体投地。
“臣袁素泰,领旨谢恩!”
“臣等领旨谢恩!”
“吾皇万岁。”
落在百官之后的翟善微微一笑,亦是拜倒在地,引领百官山呼:“吾皇圣明。”
……
“陛下当真圣明也!”
上林苑监内,神烈山下的前湖湖畔,双膝跪的沾满灰土的郁新,站在一片种植着不明作物的田地里,望着前方道路上送走皇帝和太子等人之后,三五结群的官员,低声念叨着。
王儁就站在他的身边,双手揣在袖中,歪着头看向郁新:“何解?”
郁新顿时一愣,眨着眼看向王儁,好似是在确认这老倌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假不懂。
半响之后,郁新也没看出个门道来。
只能是低声开口:“陛下这哪里是在赏袁素泰和上林苑监啊,这分明就是在给太孙的赏赐。”
王儁闻听此言,猛然醒悟,眼前一亮,慌不择口的低声道:“赏无可赏,以防木秀于林?”
郁新点点头:“陛下越是如此,太孙的位子就越稳啊……”
皇帝对太孙这般谨慎照料,甚至于大明现在能有亩产三十石的红薯,也是因为太孙才有的。按理说,最大的功劳该是太孙才是,可偏偏刚刚在红薯地那边,给足了袁素泰和上林苑监的赏赐,却对太孙的功劳不发一言,乃至于是刻意回避。
赏罚,在很多时候,就不能简单的从表面去看待。
不由的,郁新就想到了近来被召回应天,罚跪太庙的秦王。
秦王做的那些事情,受的那些罪过,又何尝不是因为太孙?
郁新默默的摇摇头。
王儁却好似是被他这一句话给打开了思路,连连低声轻语道:“若是这般,那陛下今日将空悬二十七年的少师之位,赐予袁素泰,怕是也有对我等在朝官员敲打之意了吧。”
说完之后,王儁只觉得背后好似刮过一阵凉风,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郁新点点头,脸色不太好看:“詹资善为何会上辞呈乞骸骨?便是看清了这一点。陛下现在只看臣子是否在真的做事,又是否会成为拖后腿的人。做事的有功必赏,便是有过也会回护。可若是拖后腿的,恐怕都要一个个的被赶走了。”
“詹资善秉性刚决,可最后临了了,却做了一次好人,他上辞呈,那就是替咱们这些人背了一次锅的!”
王儁脸色同样变得有些不好看。
詹资善上辞呈乞骸骨的缘由,他是明白的。
因太平里李家灭门,他们这些人不过是稍稍的试探了一次。那时候,陛下就表现出了强硬的态度。
詹资善就是看清了事情,这才主动用文华殿大学士、吏部尚书的位子,替当时所有上弹劾的人担下了罪责。
王儁有些踌躇不安的低语道:“那往后,我……我等该如何在这朝堂之上立足?”
郁新转头看向王儁,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只要你能善待、重视张二工他们那些人,便可无虞……”
说完之后,他也不等王儁开口。
便面露嘲讽的笑了笑,摇着头道:“想来,你也是不愿意的。”
王儁大抵是被人看穿了心中的那些个不可明言的念头,饶是为官多年,脸上仍是微微一红,不由下意识的将视线挪开。
王儁嘴里嘀咕着:“该说正事的。”
郁新哼哼两声:“那就继续做本官今日做的事情,虽不能如那袁素泰一样身居一品,着仙鹤大红袍,却也不会别陛下给盯上。”
“你要我在陛下面前当个谄媚之臣?”王儁猛的回头过,瞪大了双眼看着郁新:“你忘了陛下今天所说的话了?再有下次,恐怕难逃其责。”
被人骂成是谄媚之臣的郁新,却也没有气恼。
只是无奈的苦笑着摇头:“我说王兄啊,你真是……我的意思,往后我等在朝为官,便是只做那点头的鹌鹑即可。圣意难违,圣命难逆。你我便是做那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的差事好了,陛下要我等作甚,我等便安排下去,绝不与陛下作对。”
王儁觉得自己大抵是被工部的那些粗糙活给弄得脑袋也愚钝了,不齿无知的问道:“当个应声虫,陛下就不会生怒了?”
郁新连连摇头:“这天底下,当真能人人都为官公正,踏实做事的?你我都知晓绝无可能,陛下同样晓得。既然如此,留一个听话的人在眼前,总比换上一个整日里只知道死谏顶撞的人强吧?”
“这官当的……”
王儁一声轻叹,最终还是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挥挥衣袖,两手背到身后,摇着头踏步离去。
郁新哼哼两声。
自己自踏足仕途官场以来,熟稔天下政务,天下间的人丁田赋、地里险要尽数牢记于心,户部执掌天下钱粮赋税,左支右出,他自问做的不差,时时护着朝廷的钱粮不致亏空。
可人心思变。
国朝已经二十七年了。
陛下的心思在变,底下人的心思也在变。
自己的心思,亦是在变。
自己不愿做庸官,却也没有那天大的勇气。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大明的钱袋子守好了,郁新便觉得自己已经对得起圣贤教导,皇帝栽培提拔。
……
“袁素泰的夫人领了诰命,很是欢喜,如今也不再说他整日不着家了。”
“倒是袁素泰,只是穿了一次仙鹤大红袍祭拜祖宗之后,就仍是换上他那些脏兮兮的衣袍,在田间地头忙活着。”
“红薯亩产三十石的事情已经传扬出去了,如今应天府人人翘首以盼,只希望明年能种上红薯。”
“也是因此,应天府几处尚未完成粮长税吏改制的地方,也都由着百姓们主动揭发,将事情都推行下去了。”
秋风习习,烟波浩渺。
长江边,应天城下的龙湾码头,朱高炽双手插兜,侧目看着身边穿着靛蓝色曳撒的朱允熥,低声念叨着这两天因为红薯一事而引发的后续事情。
朱允熥回头看向码头上,由宫中内侍、宫娥、上直亲军卫官兵及礼部官员组成的迎接队伍。
见着入目之处,皆是旌旗招展、彩带飘舞,一直悬着的心也就稍稍的放松了一下。
“朝中百官这两日如何?”
朱允熥看向小胖,问了一声。
朱高炽耸耸肩,撇撇嘴:“还能如何?自然是整日里念叨着袁少师的丰功伟绩,恨不能以身替之,享那一品大员的风光。”
说完之后,朱高炽轻咦一声,眉头皱起,歪着头看向脸上挂着一抹浅笑的朱允熥。
“你不是在问这个!”
急言之后,朱高炽目光不断的转动着,而后定住:“他们啊,那不就是一日当百日,百日如一日。听说,翟善觉得现今三年一期的京察不足以全百官德行政绩,要借鉴交趾道的选官考核制,只是眼下散出了一些风声,不少人都有所关注。
再者,户部尚书郁新,好像是觉得宗室拿得俸禄太多,有意要上奏削减宗室开支。又因为九边军务,要对开中制做些改变。不过同样都是放出的风声,未曾落到实处。
倒是工部尚书王儁,似乎是听到了户部的风声,不知为何,竟然是在衙门里就对郁新破口大骂。然后上了奏章,谏言爷爷应当给张二工在工部也赏个官职差事。”
码头外的江面上,目下只有一艘艘的商船听从应天府的命令,停泊或游曳在江面上,不曾靠近码头停泊范围之内。并着如雪花一样,散在江面上的渔船。
朱允熥瞧了两眼,才笑吟吟的开口:“他们如此这般,倒是让我有些意想不到。”
“嗯?”朱高炽有些不解。
“朝廷的风向开始变了。”朱允熥脸色紧绷,不敢有一丝懈怠:“你是不是觉得他们都在忧心操劳国事,甚至是不惜得罪宗室?”
朱高炽点点头:“难道不是?就因为户部的风声,炳哥儿他们那几个人,差点就要冲到户部找郁新算账,要问一问他户部,到底是谁家的户部。”
朱允熥一愣,目光在码头上搜寻了一下,没找到朱尚炳几人的身影。
这才转头道:“他们去了?”
朱高炽撇撇嘴,插兜的两只手拱了拱:“真要是去了,现在还能出宫?可不得被爷爷给狠揍一顿,少不了就是一顿竹板炒肉丝。”
朱允熥摇着头苦笑了几声。
这就是自己忧虑的事情。
朝中官员们的风向变了,做起事情来更加的谨慎小心,处处以自己的官位为重。
不论户部是否推进宗室削减俸禄的事情,至少风声出来的,他们就是在为国操劳的,宗室又敢多说一句话吗?
可谓是进退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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